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重返帕米尔:追寻玄奘与丝绸之路》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侯杨方  2021年07月23日09:57

《重返帕米尔:追寻玄奘与丝绸之路》

作者:侯杨方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年6月

ISBN:9787532786640

定价:98.00元

章 告诉你一个真实的玄奘

真实的玄奘会颠覆人们一直以来的固有印象。他是《西游记》中那个孱弱、昏庸、人妖不分的唐僧吗?显然不是。现实中的他是知识渊博、聪明睿智、情商极高的学者,是体魄强健、意志坚强的探险家、地理学家,更是爱憎分明、言辞犀利的率性美男子。除此之外,他还擅长交际,爱听、爱传八卦,对传奇故事有着浓厚的兴趣……

不得不说,通俗小说和电视剧的传播与教化能力确实强大,很多人对玄奘的印象来自吴承恩的小说以及1986年播出的同名电视剧《西游记》。这些通俗的作品带给人们一个温文尔雅、固执懦弱、是非不分的文人加僧人的形象,然而,这与真实的玄奘相去甚远。

节 聪慧而勤奋的学霸

玄奘自幼聪明有教养,“幼而珪璋特达,聪悟不群”,“又少知色养,温清淳谨” 。八岁时,父亲坐在几案旁向他口授《孝经》,讲到“曾子避席”,玄奘忽然整理衣衫站起身来。父亲不明原委,他解释道:“曾子听到老师的教诲后避席而立,我今天尊奉父亲的慈训,怎么能够安坐呢?”父亲听了很高兴,知道他将来功业必有所成,于是召集家族众人,遍传此事。众人都祝贺说:这是您的‘扬乌’ 。从那以后,玄奘熟读经典,爱古尚贤,非雅正之书不读,非圣贤之风不学,不与幼童为伍,不与市井之徒结交,即使门外钟鼓嘈杂,歌戏大作,大街小巷士女云集,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父母过世以后,已在东都洛阳净土寺出家的二哥陈素将玄奘带在身边,开始教他佛教知识,为将来出家做准备。玄奘天资极高,进步神速,十一岁时就能口诵《维摩经》《法华经》等。他十三岁时,隋朝的大理寺卿郑善果受皇命在洛阳收度一批僧人,他因年幼未能入选,失落地站在公门之外。郑有识人慧眼,看到他便深感惊奇,问答几句后,“深嘉其志,又贤其器貌”,将他特别录取。

出家之初,寺里有一位景法师讲《涅槃经》,还有一位严法师讲《摄大乘论》,玄奘都听得非常入迷,听一遍就基本能记住,两遍之后已经完全通晓。众人惊异不已,让他登座复述,玄奘剖析深入,抑扬顿挫,几乎和老师别无二致。

当时正值隋末大乱,玄奘兄弟二人逃难到长安,但长安同样兵荒马乱。二人又听说许多著名的法师都避居四川,便经由汉中入蜀。玄奘一生过的都是勤奋的生活,途中他仍跟随空法师和慧景法师研读《阿毗昙论》《摄大乘论》等。

兄弟二人在成都逃难的三年里,住在空慧寺,听道基法师讲《阿毗昙论》,听宝暹法师讲《摄大乘论》,听道振法师讲《迦延》,数年内便熟习佛学各部学说。兄弟两人无论是佛经还是儒、道二家经典,都兼修并蓄,人品又好,深受蜀人钦慕。唐武德五年(622年),玄奘在成都受具足戒,正式成为一名佛教僧人。随后,他不顾兄长的劝阻,乘船沿江下行,前往荆州、扬州、赵县、安阳诸地游学,武德八年(625年)才又回到长安。在长安期间,他经常与两位高僧辩论,前辈对他大为赞赏,说:“你可谓是佛门千里马,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可惜我这些老朽见不到了!”从此,他誉满京城。

中国近代著名的佛教学者汤用彤曾说:“计玄奘大师在国内受学十三师,俱当世名宿。大师学之弘深,盖可想知”;又说:“其未西游以前,几已尽习中国之佛学。”

唐贞观十五年(641年),在玄奘即将离开印度返回大唐时,他迎来了人生中为辉煌的一次辩经。戒日王在都城曲女城举办盛大的宗教集会“曲女城大会”,请他登坛讲经,以示大乘佛法的精妙。这场大会印度佛教才俊云集,盛况空前。印度十八国国王,大小乘僧三千余人,婆罗门及尼乾外道僧两千余人,那烂陀寺僧人一千余人到场。

这场辩经的规矩是“若其间有一字无理,能难破者,请斩首相谢”,但玄奘连续讲了十八天,任人问难,但六千余名僧众,无一人能予诘难。辩经结束后,戒日王请玄奘乘大象四处游行,庆贺他的成功,一时间名动天下、光耀夺目。

玄奘过人之处,在于他不为外物所动。经历过曲女城的风光,他依然选择冒险回国,并在从贞观十九年(645年)五月到麟德元年(664年)正月他逝世前一个月的十九年里,率领一众学问僧进行了我国佛教著名的一场翻译事业。《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以下简称《法师传》)写他“专务翻译,无弃寸阴”,每天二更后才停笔,三更睡下,五更又起。这样的工作强度,产出惊人。据《开元释教录》记载,玄奘翻译的经书共达75部,合计1335卷,若将《大唐西域记》计算在内,就有76部,1347卷之多 。不仅数量巨大,而且质量超群。在玄奘之前,佛教经书的翻译是先依着梵文的语序直译出来,再按汉语的习惯句法翻译,后由译者理顺文句,当中往往增删,有违本意。但玄奘不同,他精通梵文,本人又极聪颖,所以“今所翻传,都由奘旨,意思独断,出语成章,词人随写,即可披玩” 。

第二节 个性鲜明、言辞尖锐的美男子

玄奘无疑是个美男子,这是有遗传基因佐证的。由他的徒弟撰写的《法师传》对玄奘父兄的样貌着墨不少,如玄奘的父亲陈慧“美眉明目”,二哥陈素“风神朗俊,体状魁杰,有类于父”等等。

虽然父兄如此,但毕竟不是直接证据。有学者认为没有一本史书直接描写过玄奘的相貌,事实并非如此,《法师传》里就非常清楚地写着“(盗贼)见法师仪容伟丽,体骨当之”。可见,玄奘不仅相貌不凡,而且风度翩翩,气质佳绝。

玄奘六十二岁去世时,徒弟感念法师“形长七尺板,身赤白色,眉目疏朗,端严若塑,美丽如画,音词清远,言谈雅亮”。(《三藏法师传》卷十)这是否有所夸张?可能略有美化,但也不可能过于夸张,因为传记写成时,见过玄奘的人还很多。在一个佛教盛行的国家,对出家人的人品与信誉还是要有信心的。不过,唐代的一尺相当于现在的30厘米,难道玄奘身高超过了两米?我认为此处的“尺”应是汉代旧制,一尺相当于现在的24厘米左右,因此玄奘的身高大约在170厘米左右。

但需要说明的是,现在非常流行的一幅所谓玄奘画像,背着背篓,手拿拂尘,腰系长剑,此人根本不是玄奘,甚至不是一个中国人,而是一位日本镰仓时期的僧人。

因为自己形象甚好,又秉持东方人的审美标准,所以见到沿途各国相貌各异的人种,玄奘毫不掩饰他的鄙夷之情,并在《大唐西域记》里言辞犀利地一一指出。

比如,玄奘从睹货逻国故地的“活国”抵达伊什卡希姆的途中,听人说起过一个叫“尸弃尼”(Shi-K’i-Ni)的国家,便将它描述了一番,极尽嫌弃之能事:

尸弃尼国,周二千余里,国大都城周五六里。山川连属,沙石遍野。多宿麦,少谷稼,林树稀疏,花果寡少,气序寒烈。风俗犷勇,忍于杀戮,务于盗窃,不知礼义,不识善恶。迷未来祸福,惧现世灾殃。形貌鄙陋,皮褐为服。(《大唐西域记》卷十二)

“尸弃尼国”是睹货逻国故地诸国之一,在达摩悉铁帝国(Tamsthiti,今阿富汗斯坦、塔吉克斯坦交界的瓦罕谷地)越过大山向北之地,也就是今什克南(Shugnan),位于塔吉克斯坦帕米尔高原西部、巴达赫尚省以及什克南地区的首府霍罗格(Khorugh)一带,我的考察队曾到过此处,下文会有详细介绍。抛开别的不谈,仅玄奘翻译该国国名选的这三个字“尸”“弃”“尼”,就足已暴露他满满的不屑之情。

当地人真的如玄奘所说那样不堪吗?一千多年过去,我在霍罗格的感受完全不同。当地人自称“什克南人”,是白种塔吉克人的一支,年轻女性大都是瓜子脸、高鼻梁、深眼窝、大眼睛的美女,男性虽略逊一筹,但也不乏帅哥。千百年来,当地的主要居民并没有根本性的变化,可见玄奘的判断只是审美标准的不同。

也许是道听途说,传闻有错?现在很难确定,但《大唐西域记》记载的玄奘游历过的一百多个国家中,除了现印度境内的以外,其余各国民众几乎都被他鄙视嫌恶:“风俗刚烈,容貌鄙陋”“人貌粗弊,既癭且尰”“人性犷暴,俗无法度”“俗无礼义,人性犷暴,形貌鄙陋”“俗多诡诈,礼义轻薄”……所以,可令尸弃尼国居民聊以自慰的是,其他睹货逻国故地分裂出来的小国,同样也难逃噩运,被描述为“其俗则志性恇怯,容貌鄙陋,粗知信义,不甚欺诈”,即说人胆怯,相貌丑陋猥琐,只是不大奸诈而已。

玄奘去程就开始吐槽。翻过他称为“大雪山”的兴都库什山(Hindukush Range),到达位于今阿富汗南部的滥波国以后,玄奘写道:“人尚歌咏,志性怯弱,情怀诡诈,更相欺诮,未有推先。体貌卑小,动止轻躁”;经过今巴基斯坦白沙瓦的健驮逻国后,他写道:“人性恇怯,好习典艺,多敬异道,少信正法”;他听闻位于今巴基斯坦北部斯瓦特河流域的乌仗那国时也没说什么好话:“人性怯懦,俗情谲诡。好学而不功,禁咒为艺业”;他还听人说再向北的位于今吉尔吉特的钵露罗国“人性犷暴,薄于仁义,无闻礼节。形貌粗弊,服毛褐”。

但是,一遇到心中所爱,他马上换了一种口气。到达今印控克什米尔的迦湿弥罗国以后,评价开始一百八十度大逆转,称赞当地人“容貌妍美”,不过,当地的社会风气还是不行,“土俗轻僄,人性怯懦,情性诡诈”,虽然“好学多闻”,但“邪正兼信”,头脑不太好使,不分邪恶与正义。

审美观人人不同,但玄奘显然带有强烈的偏见,这在他与支持并赞助他西行取经的西突厥统叶护可汗的对话中就表现得十分明显。统叶护可汗曾劝他不要去印度,理由直接明了:“师不须往印特伽国(即印度)。彼地多暑,十月当此五月。观师容貌,至彼恐销融也。其人类黑露,无威仪,不足观也。”(《三藏法师传》卷二)统叶护可汗认为印度天气酷热,玄奘去后或许会被热化,而且印度人长得黑便罢了,还喜欢裸露,相当不体面,没法正眼看。

但是,玄奘却不以为然,不但如此,还对印度诸国不吝溢美之辞。

有少数国家玄奘没有说过坏话,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些国家“文字宪章,聿遵印度”。毋庸置疑了,印度的一切就是玄奘的审美标准,他对自己的崇拜丝毫不加掩饰。

喜欢就热情似火,不喜欢就冷漠似冰,态度鲜明,足见玄奘个性真实率性。

第三节 坚强的意志和强健的体魄

可能受到中国传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认知的影响,很多介绍玄奘的书籍中,只着重介绍他渊博的学识,却忽略了其他优秀品质,尤其是意志和体能。试想,玄奘决意前往印度时,对路途中的艰辛必然是做过深入调查的,聪明如玄奘,如果不事先磨练自己的意志,做好充分的体能储备,怎会贸然拿性命去冒险?

唐武德九年(626年),随着玄奘对佛学研究的深入,他发现有很多问题找不到答案,于是“誓游西方,以问所惑”。玄奘原本并不是想单独出行,但因递交了申请被“下诏不许”,其他人都打了退堂鼓,只有他一人不肯放弃。既然要一个人面对西行途中的各种艰难险阻,玄奘就准备先考验一下自己的意志和体能。所以,他一边苦学西域各国和印度的语言,一边设计了种种恶劣环境挑战自我,等这些考验一一通过之后,才决定出发。

可以说,意志力是《西游记》里的唐僧表现得为正面的品质之一。据《法师传》记载,当玄奘独自走到凉州(今甘肃省武威市)时,一个胡人老翁劝他不要继续前行,告诫他西去的道路险恶遥远,阻碍重重,不是沙漠,就是大河,还有鬼魅热风,很多结伴而行的人都迷路走失了,一个人更不可能成行,还是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

但玄奘的态度十分坚决,他说:“若不至婆罗门国,终不东归。纵死中途,非所悔也。”(《三藏法师传》卷一)

当时长安往西的交通十分繁忙。凉州是河西的大都市,连接着吐蕃和葱岭以西的西域诸国,商旅往来频繁。但因途中地理和气候条件恶劣,西行风险很大,能在这条路上走下来的人,必须得同时具备以下几个条件:聪明、身体好、运气好,所以一般人若是有固定工作,绝不会冒这份险。像玄奘这样执着于精神追求的,着实非常罕见。

由于是偷渡,初玄奘不得不昼伏夜行,冒着极大的风险绕过边防。他到达长达几百里、号称“沙河”的莫贺延碛(大致在今星星峡以西至哈密市东南的长流水之间),这里不仅没有水草,甚至嗅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不幸的是,玄奘又不慎打翻了水袋,四夜五天滴水未进,险些干渴而死。直到第五天有凉风吹来,他体力稍振,找到了水源,这才脱离死亡的威胁。一般人遇到这样的生命威胁,是不是大都会后悔莫及,调头回去?但玄奘丝毫没有这样想。

更大的艰险还在后面。在从揭职国东南越过大雪山(即兴都库什山)时,道路极其难行。在《大唐西域记》和《三藏法师传》中都有生动真切的描述:

东南入大雪山。山谷高深,峰岩危险。风雪相继,盛夏合冻。积雪弥谷,蹊径难涉。山神鬼魅,暴纵妖崇。群盗横行,杀害为务。(《大唐西域记》卷一)

在(大)雪山中,途路艰危,倍于凌碛之地,凝云飞雪,曾不暂霁。或逢尤甚之处,则平途数丈……(《三藏法师传》卷二)

寥寥数语,途中艰险跃然纸上。如果没有强健的体魄,仅靠意志,个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完成这段艰难的旅程。玄奘一路跟随商队东归,进入大帕米尔时,正值春夏之交,天气尚寒,离开时,已是初秋大雪封山的前夕。以当时商队的速度,横越帕米尔大约需要三个月,途中不仅要穿越海拔超过四千米的大帕米尔,还要翻越海拔达4939米的“大石崖”坎达尔山口(Kandear Pass)。

穿越大帕米尔时,玄奘看到“据两雪山间,故寒风凄劲,春夏飞雪,昼夜飘风。地碱卤,多砾石,播植不滋,草木稀少,遂致空荒,绝无人止”,这与我们考察队在2013年和2014年夏季所见所感别无二致。2014年8月下旬我带领考察队经过大帕米尔时,就曾意外遭遇暴风雪。

玄奘要翻越的坎达尔山口,位于石头城以东的瓦恰乡(石头城位于今新疆喀什地区的塔什库尔干县城),这是他旅途中经过的海拔的山口。由于山崖陡峭,海拔太高,他和商队必须在一天之内翻越,才能抵达山口对面的谷地。

2014年8月,我带领考察队曾试图徒步翻越坎达尔山口。当天下午,我们乘车来到海拔三千八百米处的山坡后,跟随一个牧羊人开始攀登。初时,山体坡度尚缓,但很快变得越来越陡峭,空气也逐渐稀薄,需要不时停下来休息。到达雪线之后,厚厚的积雪基本将路面覆盖殆尽,只能尽量选择突出于雪面的石头借力或踩踏,但更多时候根本无从选择,只能一脚踏进及膝深的雪中,这种在高海拔踩空的失重感让人十分不适,同时从积雪中拔出腿来也十分困难。山坡的斜度可能达到了三十度,在凛冽的山风中倚石休憩时,远眺山下,常有仰倒滚落山崖的恐惧感。遗憾的是,上升至四千八百米处时,天气突变,天空中乌云密布,向导担心大雪将至,下山危险,我们不得不中断行程。这高度一千米的攀登,我们花了大约四个小时,而坎达尔山口还在一公里之外。根据以往翻越山口的经验,这后一公里因海拔太高,积雪难行,可能至少需要一到两个小时。遥想当年,玄奘与商队天亮启程,从驻地出发,抵达山脚下开始攀登,行走的里程、消耗的时间和体力数倍于我们,其间可能还要经历风雪急袭。所以玄奘的体力和意志力着实令人敬佩和慨叹!这一天的艰难旅程,想必也会成为玄奘一生中难忘的记忆之一。

第四节 喜爱旅行和八卦的天性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玄奘无论出国前还是到印度以后,都非常热爱游学。他和兄长在成都避难三年后,就执意独自外出游学。在印度时也是如此,他在那烂陀寺潜心学习五年后,便开始周游印度半岛各国,到各地交流学习佛法,每到一个国家就停留一段时间,短则半月、两三月,长则一两年,前后一共行走了五年。

从《大唐西域记》里我们可以很清楚地判断出,玄奘不是一个死读书的人,他非常喜欢和人聊天,听沿途居民或商队朋友讲故事,或者说爱听“八卦”,这样他不仅能收集佛教故事,便于日后向百姓传播,也能了解所到之处的风土民情,接触当地社会,帮他度过枯燥乏味的旅途。

《大唐西域记》言辞优美、笔法简洁,多数段落仅寥寥数行,便记录了所经国界以及都城面积、地形地貌、气候物产、人文习俗等,段落末尾,往往着笔于当地佛教的传播状况。有些段落则明显丰腴,以洋洋洒洒数百字讲述当地的佛教传说或者神怪故事,有人物、有情节,甚至奢侈地通篇使用直接引语,表述极富现场感。可以想见,玄奘对这些故事的记忆有多么深刻,他当年与弟子讲述时,又是多么绘声绘色。在漫长而枯燥的旅程中,这些趣闻滋润着商队与玄奘的生活。

帕米尔高原上的故事大多发生在富庶的农业区,如瓦罕谷地、瓦恰、塔什库尔干河谷等,这些地方海拔略低,气候适宜,河水漫流,人口聚集,是古代文明聚集、碰撞、交汇与融合的区域。

2014年8月,我带领考察队到达塔吉克斯坦与阿富汗交界的瓦罕谷地(Wakhan Valley),时值夏收,居高远眺,田野里一片金黄,农人正弯着腰忙于耕种,耕牛缓缓踱步而过,渠水清澈见底,欢快地流淌,一派世外桃源景致。这里是古代丝绸之路上的重要补给路段,水量充沛的喷赤河和绿洲在此地孕育出许多文明古国,《大唐西域记》中记载的达摩悉铁帝的都城昏驮多、十九世纪瓦罕国的都城喀拉喷赤(Qila -e Panja),遗址至今可见。

玄奘路过瓦罕谷地时,当地佛教寺院已然寡少。他在书中描绘了这一景象,并记录了此地信奉佛教由来的故事。故事中的国王在见识到佛教僧侣的法力无边后,毅然放弃原有信仰,改尊佛法。

玄奘翻越排依克山口(Beik Pass),到达现国境内的朅盘陁国(Kie-pan-to,位于今新疆喀什塔什库尔干县,以下简称“塔县”),看到了孤立危崖的“公主堡”,并听到了 “汉日天种”的传说,一个关于朅盘陁国的开国传说。

《大唐西域记》中此类故事不胜枚举,如大石崖上有石窟,那是当地高僧圆寂后的藏身之所,历经七百年不但肉身不朽,甚至须发、指甲仍在生长,当地僧人每年还要上去为他们修剪……

这种种记录表明,玄奘定然不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呆板和尚,他应该是一位通达人性、富有情趣之人。

他的“人情味”在《大唐西域记》的许多细节里还有体现,有些地方虽然只有寥寥数笔,却更加彰显人性,值得细细推敲。

著名的曲女城法会后,玄奘向戒日王与鸠摩罗王辞行,准备回国。鸠摩罗王以“建造百寺”挽留,也未能让他回心转意。二王命人拿来金银珍宝,赠予玄奘作为旅费,玄奘都不曾收下,只接受了一件鸠摩罗王的曷刺釐帔,拟在路途中防雨之用。行前,二王又赠予了玄奘大量金银。

归路迢递,旅费固然重要,但哪有一件风雨衣来得有情有义?

玄奘是个顾念旧情的人,所以才会在十七年后还谨记去程路上高昌王麴文泰“还日相过”之约。当初麴文泰堪称他的知己与恩人,在他西行危难之时,与他结为兄弟,并以丰厚的馈赠助送他前往印度。因此,他婉言谢绝了鸠摩罗王走南海海路的建议,重走陆路,他要履行诺言,返回高昌与老友一会。

当玄奘来到佉沙国(都城故址即今新疆喀什市),准备走北道去见麴文泰时,才听到一个悲惨的消息,高昌国已经灭亡,麴文泰已死。于是,他没有继续沿着出国时走的北道回国,而是不惮费力,转而南下,取南道东归。这也显露了他对外界充满好奇心、不走寻常路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