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香榧古村落

嵊州，西白山香榧古村落，

一棵棵香榧树，

百年没离家半步。

 

“种香榧树的人去哪了？”

村道夹着墓地，我从香榧林的

两旁，侧身而过。

 

时间是一棵香榧树，

我在树上采摘香榧，有人

搬走了梯子──

 

“活着，像泥土一样持续。”①

香榧树下，我常常忘记

自己是谁。

 

① 引自茨维塔耶娃诗作《约会》。

 

立 冬

残留在银杏树上的叶子，

足够金黄，这是我看见的佛光──

树上，瓦棱上，地上。

 

这个夜晚，我想起父亲──

像被饥饿抓住，无法

脱身。

 

做一棵树

欲望的树林。只有风知道，

我越来越像一棵树。

 

起风了。我抱紧一棵树，

在风声里得到片刻的安静。

 

树挨着树。抬头看树上的

鸟巢，我忘了呼吸。

 

只有风声。做一棵树，

我度过树的一生。

 

满树的风。陡峭的树枝上，

有风遗落的谦卑。

 

植 树

东倒西歪的一棵树

像梯子，被扶正──

光，往下落，

眼神，往上爬。

 

树，像一个男孩的姓氏，

渴望被女孩抱着──

抱着，抱着，就抱住了

自己的暮年。

 

一棵树也不例外

碗口粗的一棵树，它那么高，

那么硬，又那么陡峭──

但它不说话。

 

砍下一根树枝，

不知道它流了多少血，忍着多少疼。

风迷了路。

 

所有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命运

都不是命运──

一棵树，也不例外。

 

无 常

一棵拖泥带草绳的树

横在路边。

 

枯萎的树枝，散了架的四肢，

像一场车祸。

 

冷却的树枝，渐渐冷却的夜晚，

耳鸣，折磨了一个晚上。

 

无常，如此轻易，猝不及防的不幸──

树，已不是树。

 

唯窗外的雨，可点点

怜取，剩下的不只是慈悲。

 

两棵树

身前一棵树，身后一棵树，

把一棵树涂成绿色，把另一棵涂成黄色。

 

与两棵树对坐，

禅心如水。

 

极度不安时，从两棵树之间

抽身离去。

 

只需要两棵树──

一棵种在房前，一棵植在墓后。

 

就像这盆海棠

海棠花，谢了──

即使它被放在妻子的窗台上，

也会谢。

 

不是所有的花朵都能结果，

就像此刻，一个女人面对一盆谢了的海棠，

为一个男人抄写心经，

不为活着，只为生活。

 

尘世间，遇见和错过，

都是偶然中的必然，必然中的

偶然。

 

十二月

它习惯用手指在树林涂鸦，

风，抓住参差的枝叶。

 

它想成为一只水蜘蛛，

只有雪花让它躲藏。

 

减去年月日，分分秒秒，

归宿，像飞沙──

 

发芽的伤口，

水仙在慵懒的午后醒来。

 

搬走窗台上的月季，仙人掌，

铜钱草浮出尘世。

张敏华，1963年出生，祖籍桐乡，现居嘉善。中国作协会员。在《人民文学》《十月》《北京文学》《上海文学》《诗刊》《星星》等刊物发表诗歌。著有诗集《最后的禅意》《反刍》《风也会融化》《沉香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