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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2021年第4期|徐建宏:蓝舟(节选)
来源:《江南》2021年第4期 | 徐建宏  2021年07月08日0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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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热气腾腾的小说,充满生活气息的同时不断叩问灵魂。生意人洪伯特既喧闹又沉静,做过渔民和木匠的他,为自己打造了一条蓝色木船作为水路交通工具,周末送女儿去补习,节假日带儿子看望老人。即便是好友赵万年跑路了,入股的几百万元人间蒸发,老婆以离婚相威胁,焦头烂额的他,还不忘给各路朋友协调家长里短,更以仁义为重,帮赵万成乡下肝癌晚期的老娘联系医院,筹钱手术化疗渡难关。小说叙述舒缓有序,语言诗意诙谐,于生活的辽阔波澜之中,书写灵魂的挣扎和精神的捍卫。    

蓝 舟

徐建宏

这是一个心惊肉跳的早上。

事情的发生是因为洪伯特想做爱,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在家里做爱了。妻子梅百合不配合,还提醒他,“我们已经分床睡了”。洪伯特霸王硬上弓,梅百合一把抓过床头柜上的一块刀形玻璃,朝洪伯特扎去。洪伯特下意识地伸手一挡,一声惨叫撕裂了这个早上。

洪伯特出现在社区医院门口是上午九点左右。一个锥子脸的女医生在柜台后玩自拍。洪伯特叫了一声,锥子脸满脸不悦地走过来。洪伯特夸张地举起左手晃了晃,把裹在外面的一只长袖套脱下来,锥子脸这才注意到他的手臂上除了厚厚的一圈橙色,还有个豁口。简单的消毒处理后,锥子脸说,大叔,你的伤口挺大,最好去医院看看。洪伯特一听笑了,你这儿不是医院?我看病多年,第一次碰上美女,去什么医院!缝几针就缝几针吧。美女看病,就当是发红包啦。

整个过程,洪伯特都在叽里咕噜地讲话,弄得高颜值的女医生每缝一针就翻他一个白眼,后来她干脆威胁说,你再讲话我就不缝了。洪伯特只好闭上臭嘴。一连缝了七八针,总算把豁口缝上了。挂上盐水,心情明朗的洪伯特突然想起自己早餐还没吃呢,他脑洞大开,转头对锥子脸说:

“美女,麻烦你办点事。”

锥子脸一脸呆萌地望着他。

“你去对面替我买个早点吧,这里我替你看着。”

这样逆天的事情显然超出了锥子脸的想象,原本她已经掏出手机准备刷屏了,刚走几步又突然转过身,做了个剪刀手说:

“大叔,我算是跪了!你想吃什么?”

“嘻嘻,馒头就算了,弄得满屋子葱味,显得我素质不好。买两个实心包好了,还有豆浆。”

几分钟后,躺在社区医院里的洪伯特已经在吧唧吧唧地吃早餐了,他把医院弄得跟自己家里的客厅似的。豆浆喝到一半,一条短信嘀了进来。洪伯特点开一看,发现是火凤凰发的,问他赵万年的利息是不是已经到期。洪伯特心里嘀咕了一下。不过,洪伯特不急,心想下午给赵万年打个电话也不迟。倒是有两件事像野狗一样在后面追着:一是上次答应过女儿和那个健硕的女外教一起去湿地摘柚子。现在是柚子成熟时节,再拖下去恐怕柚子就老了。二是机场服务公司的黄经理儿子要结婚,他得回老家一趟,帮忙落实一下两百条生态黄鱼的事。顺便有个要求,就是把下季度的“航煤”(航空汽油)加发个三五百吨。眼下,汽油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

洪伯特的脑子里正在一条一条地刷屏,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了他一跳。

“喂,宋大。”

“红7,你在哪里?”

“领导什么指示?”

“指示个屁!赵万年跑路了!”

“别瞎说!前几天我们还在一起吃饭……你听谁说的?”

“你还在睡啊!除了你,地球人都知道!”

“你在哪里?”

“好,好,不说了!”

电话说挂就挂了。洪伯特心里一端,整个人像油花一样浮起来。赵万年是老乡,这个宋大也是老乡,早年因为在县交警队当过副队长,朋友间就称呼他“宋大”,像是昵称,也有点调侃。宋大爱折腾,眼下正在市交警大队谋职。洪伯特当然清楚,和自己一样,宋大也借给了赵万年不少钱。保守估计,应该不少于一百万。

洪伯特没心思再想下去了,他慌慌张张地拨出赵万年的电话,果然关机。再拨,还是关机。拨第三次的时候洪伯特自己摁掉了。洪伯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拨了另外几个电话,都是往常在一起CK(吃饭、K歌)的兄弟,可是得到的消息就像一个版面上的讣告——看来,他真的成了外星生物,赵万年也真的跑路了!

洪伯特感到浑身燥热,额头上的红7闪闪发亮,汗珠像葡萄串一样挂下来。要是赵万年真的跑路了,别人不敢说,洪伯特觉得梅百合拿出来的肯定不只是早上的那块玻璃了,她一定会砍了他剁了他煮了他。洪伯特让锥子脸拔掉针头。锥子脸说,大叔,你才挂了三分之一,浪费人民币啊。这时候陆续进来的几个人也都惊讶地往这边看。洪伯特有点急了,大声说,一头牛都逃了,我还在乎这根毫毛?叫你拔你就拔嘛。洪伯特看锥子脸还想找点什么理由,干脆自己动手把针头拔了,一甩手就往外走。

“大叔,给你个棉花球。什么事这么逗比啊?”

洪伯特一把抓过棉花球,两手习惯性地往前一推,做了个滑稽的外八字说:

“一个朋友死了!”

现在,洪伯特正在气急败坏地开往汽车修理厂的路上。无论如何,洪伯特要找到赵万年。南方的十月,天空的蔚蓝开始加倍蔚蓝,阳光还有明显的力量,但是洪伯特走的是江滨路,愤怒把江风鼓起来,天窗上有呼呼作响的风声,急促,沉闷,像是狮子的吼叫。洪伯特把所有的车窗都降下来,有一刻,风声灌满了他的脑袋,或者说他的脑袋就像一只被风灌满了的塑料袋。江面上有几条运沙船驶过,隐约又熟悉的突突声突然让洪伯特眼角一热。

除了赵万年,洪伯特还没有和另外一个人如此好基友。说起来,两人的关系比一本百科全书还厚。两人是同乡,又是同村。洪伯特的老家在鹿岛。鹿岛是座孤岛,也是座离岛。从城里回家,洪伯特必须先走陆路,再走海路,又走陆路。海边的石头房大都依山而建,洪伯特住在下屋,赵万年住在上屋。赵万年高兴了往下屋撒一泡尿,不高兴了也往下屋撒一泡尿。到后来,只要一听到屋后一片潺潺的水声,洪伯特就知道是赵万年找他了。两人还是同桌。其实洪伯特大几岁,按说不在一个班级里,可是洪伯特不想读书,留一年,又留一年,还留一年,他把同村的小伙伴们差不多都变成了同学。初中是在一个山顶读的,面朝大海。四周除了破旧的风声,就是望不到边际的海,黄的海,蓝的海,棕的海,金的海。洪伯特读了一年就读不下去了,因为每次考试他的名次都只证明一点:年级段到底有多少人。洪伯特下海当了渔民。应该说,赵万年的家庭情况更特殊。他是遗腹子,父亲有一次出海挖佛手时被浪卷走了。好在母亲也是把赶海好手,顶得上一个壮劳力,她把家操持得不输任何一个男人。赵万年头上还有两个姐姐,说起下海或干家务活一般轮不到他,但他看洪伯特去当了渔民,自己也把书包背回了家,死活不肯再回山顶去。赵万年家里逼仄,又有两个姐姐,睡觉自然成问题。洪伯特家里宽敞一点,赵万年就睡到他家来了,所以两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还同过床。

走完江滨路,汽车曲里拐弯地走进一片工业园。这里离市区远,离江边倒挺近,空气中还浮游着一股滩涂的泥腥味。洪伯特无暇他顾,径直把车开到了汽车修理厂。

这是条旧马路,两边积满了陈年的树叶和污水,一条黄土狗慢悠悠地走着,看到车也没躲开的意思。洪伯特按了一下喇叭,土狗回头狂妄地叫了几声。洪伯特把车停在修理厂门口。

伸缩门关着,洪伯特注意到整个厂区没一点声响。洪伯特大叫了两声,传达室里走出来一个秃子,洪伯特认识。

“赵万年呢?”

“赵总好久没来了。”

“你怎么还在?”

“这个月的工资他给了。他让我看着厂子,别丢了东西。”

“看个屁啊!还别丢了东西,他自己都丢了!”

洪伯特骂骂咧咧地走进厂区。眼前这幢大楼有五层高,南北走向,约三十米长,中间还有张麻花似的楼梯。外墙立面上贴着早年的马赛克,不少地方脱落了。楼前有片空地,比两个篮球场还大。左手搭建了一个大型重卡停车库,可以一次性停七八辆车;右手则做了一个水泥槽,也就是车坞,所有的病车都泊在这里进行维修。车坞和主楼之间有个食堂,简易是简易,不过也挺大的,够几十个人一起吃饭。引人注目的是食堂门前居然立了条旗杆,上面还挂着一面褪色的国旗。这里过去是鞋业公司,倒闭后被赵万年以两百七十万的年租金租下来了。说句良心话,当初租厂房的时候赵万年还找洪伯特一起来看过。洪伯特对如此高额的租金持否定态度,理由是场地太大,利用率不高。况且赵万年自己也没多少钱,加上成本投入,公司运转,七七八八一大堆,门一开就要大把大把的钱。洪伯特问赵万年钱从哪里来。赵万年拍拍胸脯说,融资嘛。月息三分,不怕筹不到钱。洪伯特大叫说,这是高利贷啊兄弟,你不想活了!做生意,生字为先。

不是赵万年不想活,他也是哑巴吃黄连。赵万年原先开出租车,活累,挣的钱也不多,一个月下来还不够他去一趟KTV。后来他和别人一起办了个水泥运输公司,业务好的时候手里有二十几辆重卡和水泥罐车,也算是赚了些钱。这几年建筑行业不景气,直接压缩了利润空间。重卡大部分是借高利贷买的,这样一来,所赚的钱几乎都落进了别人腰包,自己也就是过个手暖。问题还出在事故上。水泥运输靠超载,路政不查也罢,一查一个准。好在有个宋大在里边周旋周旋,卖卖面子,但是一年下来,罚款和化缘费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最要命的是,几次事故还压死了三个人,前后一共赔了两百万。这可不是伤元气,简直是挖了赵万年的肾!当然,这里头还有个原因。赵万年想到每年花在车辆修理上的费用不少,这种重卡本地又修不了,一旦出问题,还得轰隆轰隆地开到外地去,于是萌发了自己办个重卡修理厂的想法,想把本地相关的业务都揽过来。而技术人员以技术入股,又可以保证公司的技术力量。对于赵万年描绘的二次元世界,洪伯特起初强烈反对过,后来,像先前的许多次一样,洪伯特不仅被说服了,自己还借给了赵万年两百万,其中就有火凤凰的五十万。这一点梅百合要是知道了,家里必定大闹天宫。可以说,赵万年把洪伯特吃得准准的,他知道洪伯特的软肋在哪里。

洪伯特朝停车库看了看,只有一辆重卡停在那里,一看车牌号,应该是赵万年自己的。右边车坞没有车,只有一个破轮胎丢在一边,还有两块废铁。洪伯特往楼上走,嘴里骂骂咧咧的。左手臂上的伤口越来越痛了,可洪伯特感觉更痛的是在心头。洪伯特噔噔噔地走到三楼,他记得赵万年的办公室是在右边。办公室的门关着,洪伯特恶狠狠地踢了几脚,过道上只有空荡荡的回声。洪伯特不甘心,又趴在窗口往里看。办公室大得像个教室,或者说比教室还大,办公桌上一片狼藉。洪伯特又大吼了几声,就像在乡下的野地里叫魂那样,整个过道更像个坟场了。洪伯特想起来,三楼的左边转租了一家公司,于是他走过去看了看,可转租出去的公司也锁着门,门口连只蚂蚁都没有。

洪伯特往楼下走,他本想赌气地在过道上撒泡尿,回头一想打消了念头。经过食堂门口时,洪伯特发现有一男一女在里面搬东西。那女的见过,是厂里的厨娘。一辆皮卡停在旗杆旁边,车上已经装了不少东西,比如桌子凳子碗筷,还有一桶桶装水和一个垃圾桶。现在,两人正在吭哧吭哧地抬一个冰箱。

洪伯特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说:

“人还在找嘛,就搬东西了?”

男的说:

“到哪里找嘛,搬一点是一点!”

女的补充说:

“他还欠我两个月工资呢,算是被狗咬了。老板,你也是来搬东西的吗?”

洪伯特一时无语,想了想说:

“你觉得我搬什么好?”

“车嘛,”那男的想都不想,用下巴一指,“那里不是还有一辆车?”

“送给你好了,”洪伯特苦笑了一下,“我看你体格不错。”

车子开出工业园,太阳的脖子已经歪了。洪伯特在街头的一家小吃店里吃了碗猪脏粉,外加十块钱脏头,还一口气灌了瓶冰啤。洪伯特满头大汗,T恤都湿了一大半,他干脆把T恤脱了,却脱不掉十月的阳光。手臂上的伤口被不断冒出的汗水一浸,一扯一扯地痛。洪伯特坐上车,漫无目的地开着。

做了渔民以后,洪伯特和赵万年同船张过网。赵万年水性好,在水里憋个三五分钟不是问题。洪伯特就差一点了。有一次出海回来,两人打赌从船上跳下去往回游。游到一半,洪伯特体力不支,差点出了人命,结果还是赵万年救了他。之后,洪伯特就上岸做木工去了,赵万年则去城里开起了出租车。多年以后,学艺不精的洪伯特与人在老家合伙办了个油库,有一段时间做得风生水起,如果不是后来老婆得了绝症,他自己心里又长了毛,也不至于摔得皮开肉绽。倒是赵万年,在城里租了辆菲亚特开得牛叉哄哄的——在老家娶了老婆的第二年,他居然和开出租车服务公司的老板娘缠上了,闹得死去活来。这时候,洪伯特已经开始出现在这座城市的东门一带,夜色里,有他鬼鬼祟祟的神情和扛在肩上的血腥味。

现在,两个女人就像两只螃蟹死死地咬住了洪伯特的手指。火凤凰那边的情况好一点,毕竟两人在一起时间不短了,不可能开撕。说起来,火凤凰开茶楼还是洪伯特的主意。其实开茶楼只是个幌子,主要功能还在棋牌上。这一点,看看门口的两句话就知道了:以牌会友,以茶代酒。前半句是火凤凰想的,后半句是洪伯特凑的。除了床上爱搞点花样,火凤凰平时看不出有什么儇薄的地方,甚至还有点生意人一贯的和气。别人叫她洪嫂,她也不生气,顶多翻个白眼,或者半真半假地骂一句,什么鬼啊。洪伯特怕就怕梅百合。洪伯特的第一任老婆是个土生土长的渔姑,去世后留下一个儿子,所以梅百合一嫁给洪伯特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后妈。十几年前,梅百合还是一家酒店的点菜员。洪伯特发现她是同乡,就三天两头地往酒店跑,专门找梅百合点菜,什么贵点什么。梅百合长得高挑,性子也直,有多少倒多少。但梅百合也是一条蟒蛇,一旦被她缠上,小心要了你的命。当然,洪伯特是老江湖了,对女人和男人生气,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女人生气就和放鞭炮差不多,一点就着,炸完了,扫扫地就没事。男人生气就和会员卡积分一样,一次加个几分,没多大事,但等到积分满一百分了,就给你兑换个小三。

车子兜了一圈,洪伯特想起赵天名,给他打了个电话。赵天名说自己在公司里,洪伯特决定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收获。赵天名和赵万年是族亲,还同庚。赵天名在城东开了家建材公司,主营钢筋水泥,这些年生意做得跟焰火一样。从商业角度说,赵天名公司的运输业务都落在赵万年身上。打个比方,赵万年是碗,赵天名是饭。

推门进来,洪伯特发现宋大坐在里面,脸黑得像手机屏幕。看见洪伯特,赵天名有点幸灾乐祸地说:

“哇,大股东来了。”

洪伯特哭笑不得,问赵天名:

“你是不是股东啊?”

“平时我的生意都照顾他了,还当什么股东!”

“还是你厉害,门守得硬!我交兄弟交凼里了。”洪伯特说着,两手习惯性地往前一推,做了个滑稽的外八字,然后拉长脖子唱,“我这一生,为情所困……”

赵天名哈哈大笑,宋大没笑。宋大穿着短袖制服坐在一张红木椅子上,看赵天名在装神弄鬼地泡功夫茶。看样子,宋大来这里有一会儿了。洪伯特走到墙边,直接抓了两只纸杯去放桶装水,一口气灌下去两大杯,这才长吐了口气。洪伯特把T恤脱了。赵天名阻止说,你文明点好不好,等会儿美女进来不雅观。洪伯特坚持把T恤脱了,堵在空调口说,最好美女进来。哇,爽死了。赵天名戳戳手指说,你自己胖嘛,又不减肥。洪伯特一歪头说,我在减肥好不好?本尊心里有事不好瘦啊!

宋大放下茶杯,眼睛盯着洪伯特说:

“红7,你借给了赵万年多少?”

“肯定比你多。”

“多是多少?”

洪伯特伸出两根手指。

“两百万啊!你肯定比我多。赵天名说了,如果赵万年搞传销,发展的第一个下线就是你。”

“你多少?”

“比你少。”

“少是多少啊?”

赵天名插话说:

“七十万。”

“七十万也要了我的老命!这些年干死干活,白白替赵万年干了。这贼!”

“还有没有比我多的?”

“我打了一圈电话,就目前知道的,至少有两个人比你多。你算老三。”

“你算老几?”

“老四。”

赵天名笑了,插了一句说:

“看你们还老三老四!”

洪伯特把衣服搭在肩上,走过来坐到宋大对面,轮流猜了几个名字,几乎一说一个准。

“心塞啊,赵万年这贼,骗都骗兄弟。从小到大,我都被他骗死。我这一生,为情所困……”

宋大敲了敲手指,瞪了洪伯特一眼说:

“他还救过你,我是救过他!帮了他那么多忙,事故就处理了三个,都是天塌下来的事!这贼一点也不记情!”

“记情就不会跑路了,你比我还天真。本来么,生意人,做人第一,他偏偏把人丢了。算了,还是想想办法怎样找到他。天名,赵万年是不是还有运输款在你这儿?”

“有是有,就三万,刚才宋大也问过了。不过,桥归桥,路归路。我的意思是,这钱还是要还给他本人。他无情,我不能无义。”

“他无情,你干吗有义!不如我和宋大分了,有几个算几个。”

“动不得,动不得。以后别人说起来,我名声不好。生意人,信誉是命。再说,你也就是过过嘴瘾。你的世界我懂。”

“你就装吧赵天名。我没有世界,我现在哪里还有世界?我的世界被赵万年带走了!”

场面有点尴尬,几个人心里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再说下去,恐怕就路阻了,还伤感情。宋大一看情形,拿起帽子要走,说单位里有事,脱岗久了不行。如果赵万年有消息,一定要及时和他联系。洪伯特一本正经地说,宋大,你一走这三万块就归我了。宋大戴上帽子,煞有介事地说,事情别闹得沸沸扬扬,多个人多张嘴,传开去不好。特别是我们当公差的,得注意影响。赵天名拍拍自己的胸脯说,宋大,你放心,话到这儿为止。红7,你也把舌头打个结,收好喽。

宋大前脚刚走,另一个人后脚就到了。

后脚到的人叫吴冬国,外号冬瓜。冬瓜是谐音,其实吴冬国是典型的梨形身材:肚子大,像抱了个特大号高压锅;往上一直小,头是个小栗子;往下呢,屁股像个马桶水箱。好在人长得高,把屁股和肚子隐去了一些,否则,走到哪儿都是吐槽对象。

吴冬国算个人物。能叫吴冬国冬瓜的,都是铁血兄弟。出事之前,吴冬国当过两年的市政园林局局长。碰上赵万年,算是一劫。两人也是老乡,还有点转折亲。吴冬国住在鹿岛西头,赵万年住在鹿岛东头。因为开过出租车,人又活,吴冬国当上局长后把赵万年叫过来了,视为身边人。赵万年脑洞大开,不到一年两人就成了生意伙伴。赵万年开了个水泥运输公司,和赵天名的物资公司形成业务链。那几年房地产业热气腾腾,随便圈个狗窝也能当别墅卖,公司生意蒸蒸日上。财富带来的直观性生活显而易见:饭店成了厨房,KTV包厢成了卧室。唱歌的时候别人叫一个小妹,赵万年给吴冬国一叫叫五个,给自己也叫五个。十个小妹站在一起,赵万年感觉自己就像体育老师给一班女生上篮球课。这样过了几年,陆续有几个老板出事了,把吴冬国牵连了进去,他躲在家里割手腕,鲜血染红了浴缸,不过没死成,反而留下了后遗症:动不动左手五根手指就像章鱼触须一样蠕动,恐怖,还有点恶心。从医院出来,吴冬国逃掉了,在外边一躲就是两年。等风头过后,吴冬国回来被判了两年缓刑。不客气地说,吴冬国也是这个城市的特殊群体——“失艺人”:没有自己的贴身手艺,一不留神就成了一只流浪狗。眼下,吴冬国正在家里帮老婆推销红酒。

“送命,送命,我这条老命被赵万年送了!”

吴冬国一进来,把手提包往椅子上一丢,左手手指像章鱼触须一样蠕动。

“冬瓜,你是好猎人斗不过好狐狸。说你聪明呢,还是糊涂?”

“赵天名,兄弟佩服你!现在我家的红酒全靠你买了。出门时我老婆下令说,从今天起实行三不:不烧一顿饭,不给一分零花钱,不睡一张床。”

洪伯特哈哈大笑,做了个表情包说:

“你老婆只实行‘三不’,我老婆给我三刀!你看,大清早我就挨了一刀,被虐成狗了!”

“真动刀哪!还是你老婆厉害——怎么不把你的男根割掉?”

赵天名笑着说:

“放心,先借他用几天。”

“呸呸,乌鸦嘴。看好你自己的家伙吧,当心梁医生哪天报复你!冬瓜,这第三条值得你庆祝啊!”

“庆祝个屁。你股东比我小,我家的红酒你也要买一半。”

“买一半?半瓶都买不起,钱都在赵万年兜里了。冬瓜,你怎么会有三百五十万?”

“都是兄弟姐妹的汗血油!还算好,一个月前我弟弟连本带息拿回了三十万,否则损失更大!好了好了,说多了都是泪。在这里比多比少有个屁用,关键是把人找到。这贼,他自己跑路了,老婆总在,儿子总在,房子总在,老娘总在——红7,他老娘还在不在?”

“他老娘倒是在。在鹿岛养了很多鸡,前几年还摔了一跤,有点老年痴呆。他老婆的电话我打过,不在服务区。”

“他老婆好像在卖内衣是不是?”

“冬瓜君,你已经被甩出几条街了。他老婆替别人站店,卖首饰的。”

“那走啊,赶紧去找找!说不定有惊喜。”

“这年头,惊喜是没有了,少一点惊吓就好!你们去吧,我公司里还有点事。”

吴冬国抬起左手,几根手指蠕动了几下,气呼呼地说:

“赵天名,有个屁事啊,比三百五十万还大?”

三个人一起下楼,坐车去往锦绣街。这是城东一带的标志性商业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这里是著名的服装一条街,每天人乌泱泱的,光捡捡掉在地上的硬币都饿不死。后来旧城改造,政府的定位改变了,这里变成了珠宝一条街。从头到尾,整条街上一片金光闪闪,空气里到处飘浮着金子的颗粒。树叶落下来,叶面上就是一层金粉。

来回找了半天,洪伯特拿不准是哪家店面。上次梅百合想换一枚戒指,听说赵万年老婆在这条街上站店,情况比较熟悉,还有打折优惠,生拉硬拽把洪伯特拉过来了。那时候是晚上,街上的店面大同小异,加上洪伯特有点情绪,印象自然模糊。三个人转悠了一圈,又转悠了一圈,吴冬国不耐烦了,说,其实找也是白找,赵万年都跑路了,他老婆会在这里等我们?传出去被人笑话。明天去他家找,找他儿子,他儿子总不会跑路吧?洪伯特拍拍方向盘说,是啊是啊,都五点半了,到渔乐城喝酒,去去晦气。吴冬国嘁了一声,没好气地说,红7,你心可真大,几百万没了,还有心思喝酒,难怪你老婆放大招。洪伯特说,冬瓜君,做人要快乐。有钱快乐不叫本事,没钱了还快乐叫真本事。钱没了就没了,哭翻天也没用,不吃饭也没用,不如找几个小妹喝点酒,还可以为你多推销推销几瓶红酒。吴冬国一听,赶忙说,这个主意好。赵天名,晚上你安排一下,叫几个小妹,多喝几瓶红酒。

夜里下雨了,早上醒来洪伯特才发现。阳台上有点自然风,凉沁沁的,这一觉洪伯特睡得比较舒服。其实,昨天夜里洪伯特回来得不晚。在渔乐城喝完酒,又去KTV唱了歌,想起早上家里发生的事,十一点左右洪伯特就丢下其他几个人先走了。洪伯特原本是想去凤凰茶楼的,走到半路又改变了主意。洪伯特回到家,进门时发现梅百合还在房间里看电视,光线明明灭灭。洪伯特因为心里有事,动作跟装了消声器一样。儿子洪大同的房门关着,里边没什么声音,看样子像是睡安稳了。本来洪伯特想和洪大同说点事,听听没什么动静,就打消了念头,悄无声息地走到阳台上去。

洪伯特住在十二楼。从阳台上望出去,是一片开阔的河面,足有两个半足球场那么宽,流水有点暧昧的黄。洪伯特所在的小区临河,他家躲在最后排,离街面有些远,离河却最近,所以视觉上反倒很开阔。白天可以看对岸蠕动的人群,晚上可以看河面上驶过的夜航船,还能听到悠长又悠长的汽笛声,这让洪伯特总能找到一点在老家鹿岛的感觉。当初看房子,洪伯特一站在这个阳台上,河面上正有几只铁壳船驶过,汽笛声响起来,洪伯特浑身一颤,对梅百合说,要了,我就要这儿了。

阳台上有五六个矿泉水瓶,呈一字形摆开,里面没有水,装的都是汽油,也可以说装的都是洪伯特的商业秘密。洪伯特做“航煤”生意,说白了就是贩卖航空汽油。“航煤”是简称,一般市面上的叫法,在本地方言里容易和“黄梅”混淆起来。因为“黄梅”是原住民对子梅鱼的叫法,所以许多人一听说洪伯特做“航煤”生意,都以为他是做海鲜买卖的,弄得他每次都要解释半天。洪伯特早年在鹿岛办过油库。岛上渔船多,形成了近海一带相当可观的渔轮群,生意做得不错。生意越做越大,矛盾也越来越多。洪伯特气不顺,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洪伯特利用先前建立起来的关系,开始单独在城里做“航煤”生意。一个人的生意,一个人的战争,赚多赚少自己说了算,早起晚起也自己说了算,所以洪伯特做得顺风顺水。从技术上说,洪伯特从机场服务公司拿到的“航煤”需要经过比例调配,再找船队或加油站销出去,从中赚取差价。说到利润,功夫就全在比例调配上了。航空汽油属于轻质汽油,油质好,洪伯特就把油质差一点的柴油掺进去,调出各种不同油质的混合油,根据需求销往各处。汽油调制是个公开的秘密,关键在于调制比例。每次从机场油库拿到汽油后,洪伯特总会把几种不同型号不同质量的原油按比例混合起来,有时是一比九,有时是二比八;有时多一点,有时少一点:全凭眼力和长期累积的经验。洪伯特把它们分别倒在矿泉水瓶里,放在阳台上。光线好的时候洪伯特就站在那里,一边举起矿泉水瓶,一边歪着头,睁大眼睛观察它们的成色。一般来说,机场每几个月就要清一次油罐,剩下来的“航煤”交由服务公司处理。正常情况下,洪伯特每年从机场服务公司黄经理那里可以拿到两千吨左右的“航煤”,按每吨赚取两三百块或三四百块计算,年利润有六七十万。当然,市面上汽油紧张时洪伯特就会趁机囤油或抬高油价,借以赚上一笔,发点“油难”财。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城市里的许多有关汽油的秘密就是从这个临河的阳台上发酵出来的。

洪伯特扫了一眼几个矿泉水瓶,天空有点郁闷,光线一般,这时候显然不是观察汽油成色的好机会。洪伯特去客厅看了看,发现梅百合已经走了。昨天轮到她休息,今天肯定去店里了。梅百合没有动静,至少说明她对赵万年的事还不知道,要不然,家里早就鸡飞狗跳了。洪伯特想,瞒一分钟算一分钟,瞒不住了破出来再说。洪伯特又去敲了敲儿子的房门,无人应答,也应该是去公司上班了。现在洪伯特一个人站在客厅里,就像被丢在了荒原上,突然有一种浓烈的孤独。

左手臂的伤口隐隐作疼,这是昨天有钱任性留下的后遗症。洪伯特泡了一大杯牛奶喝了,胃里暖和起来,又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把昨夜的宿醉和郁闷全洗掉了。洪伯特下楼去,他要去河对面的菜市场。女儿洪小异今天从寄宿学校回来,按惯例,洪伯特会给她煲自己最拿手的草鸡汤和做一条咸鲜白鱼。

洪伯特来到河边。河边系着一条木船,看上去像微缩版的龙舟,又有点乌篷船的样子,熟悉海边生活的人还可能觉得有点像蚱蜢船,总之是一条很独特的船,以前肯定没见过。而且,整条船被漆成了天蓝色,漂在河边,十分夺人眼球。这是洪伯特的另一个代步工具。除了去河对岸买菜,往常想锻炼一下身体,别人去打球去跑步去爬山去公园走路,洪伯特就在河上划船,从东划到西,从西划到东,一划一个小时,腔调十足,还美美地出一身臭汗,简直爽爆了。附近居民都注意到了这条高颜值的船,洪伯特也十分享受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天气晴好的早上,洪伯特站在船尾气定神闲地划着桨,木船犁开河面,一路咿呀咿呀地走向对岸。要是碰上下雨天,洪伯特就穿上一件从老家带来的蓑衣,戴上斗笠,斜风细雨里,活脱脱的就是一个从古典诗词或水墨画里划出来的渔翁。最主要的一点是,洪伯特一上船就心安了,总有一种在老家鹿岛或是在万顷碧波上的感觉。可以说,这种心境是别人无法体味到的。

解开缆绳,跳上木船,洪伯特用单桨向河心走去。河面起了点微风,凉凉的,柔柔的,像火凤凰的指尖在身上游动。洪伯特突然想唱两句,这时候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是赵天名爱人打来的。

“红7,赵天名昨晚和你在一起吗?”

“怎么了?”

“他又没回家。现在他动不动就不回家。”

“起先是在一起喝酒的,后来去K歌,十一点钟我先走了。”

“是不是又和那个女的在一起?”

洪伯特支吾了一声,说:

“梁医生,后来的事我也不太清楚。赵天名一夜都没回家吗?”

“红7,你觉得那女的是真的吗?我找人打听过,人家都说华业集团老总的女儿住在上海,前几年在国外读书,怎么会在这里?”

“梁医生,我也是听赵天名说的,赵天名说自己看过她的身份证。”

“弄个假身份证还不容易?火车站那边一百块钱办两个。”

“这个……我也说不好。赵天名说自己去过她家里,房子很大的,还有个保姆。平常吃饭,喝酒像喝水一样,完全是江湖那一套,不像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可是有一次她去隔壁敬酒,说是一个副市长在那里,看起来关系很铁的样子。”

“红7,赵天名现在老不回家,一回家就说要离婚,这个家不能说散就散了……还有,妮妮今年高三了,家里这样怎么行啊?”

洪伯特听出电话那头的复杂情绪,心一软,赶忙说:

“梁医生,我再劝劝他。还有,他妈不是住在你家吗?叫他妈也劝劝,两面夹攻。”

“哪里听啊?我多说一句他就发火,刀枪不入。红7,你们是好兄弟,平常多劝劝他。我也只有跟你说说话。那边有什么情况你替我盯着,这边我再打听打听。”

挂掉手机,洪伯特叹了口气。梁医生知书达理,就是性格和人一样有点弱弱的。平常这个可能是优点,到了大是大非问题上,就成了短板。赵天名抓住梁医生这一点,像玩橡皮泥一样,想捏圆的就捏圆的,想捏扁的就捏扁的。其实,梁医生后面不是没人撑腰,她的亲弟弟就在市交通局当二把手,黑道白道,道道精通,赵天名不忌惮是不可能的。偏偏梁医生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这样一来,赵天名就变本加厉了。更可气的是,那个色彩丰富的杀马特居然把电话打到了她家里,耀武扬威地说了一件事。过去赵天名做爱时喜欢把手机调为震动放到自己背上,一边做爱一边让梁医生打他手机。现在细节改动了一下——按照杀马特的说法,手机放到她背上了。这个电话让梁医生觉得无比屈辱,她整整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把上班的事都忘了。说起那个杀马特,洪伯特从头到尾一清二楚。最早是一个朋友带过来的,当时洪伯特和赵天名正在海边的一个大排档里吃海鲜。朋友说这是华业集团的千金,未来的掌门人。洪伯特马上记住了。记住的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她特别能喝,酒是倒进喉咙的,不经过嘴巴;二是她的名字。洪伯特说,叶菁,这个名字好记,不就是电视机嘛。在对付女人这一点上,和赵天名或者赵万年比起来,洪伯特自愧不如。赵万年是体格好,善打持久战,和小妹们在一起翻云覆雨两三个小时不在话下。有一次一个小妹连声求饶,说大哥你能不能早点结束,钱我不要了。赵天名则是舍得花钱。赵天名有钱自不必说,主要是下手快。其他方面赵天名斤斤计较,唯独在泡妞这一点上肯花血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要看上哪个小妹,一千不行,两千;两千不行,四千;四千不行,八千:总之,赵天名成倍成倍地翻上去,或者干脆把一扎一万块钱拍在桌子上,哪个扛得住?弄得洪伯特和赵万年大骂,说市场都是被你这老鬼搞乱的!这些事情梁医生不是不知道,问题是知道了能怎么样?她不想把家里闹得沸反盈天,然后哭哭啼啼地回娘家。况且,赵天名的母亲一直站在她这边,劝她,维护她。想想老人的好,梁医生就一忍再忍,把一杯杯苦水都喝进了肚子。

木船划到对岸,洪伯特全身湿透了,残留在体内的酒精全滴到了船板上。洪伯特系好船,直走菜场。

这是城东一带最大的菜市场,洪伯特隔几天就来一趟。早年洪伯特在东门一带闯码头,结交下的一个兄弟一把手是这里的海鲜大咖,也有点海鲜一霸的意思。一把手是外号,见到本人才知道,其实是一只手被砍掉了。

洪伯特先去挑了只山民养的草鸡。这种鸡是走地鸡,肉质紧实,有嚼头,鲜香。女儿洪小异最喜欢喝这种鸡煲的汤了,鸡汤好喝,鸡腿鸡爪还特别好吃。不过,说到底还是洪伯特的厨艺好。洪伯特的另一个拿手菜是清蒸咸鲜白鱼,洪小异一个人可以吃下大半条。至于梅百合,最喜欢的是明火黄鱼,也就是黄鱼煮清汤。现在的黄鱼大都是养殖的,肚子大,腥味重,肉质松,煮清汤不失为明智的吃法。

一把手在海鲜区的第一个摊位,看上去比别人的三个摊位还大。洪伯特拎着草鸡过来的时候一把手正在给客人挑海鲜,虽然只有一只手,动作却都是弧度。客人说要买十斤黄鱼,六条左右。一把手挑了六条黄鱼垒在秤上。客人探头一看,不多不少,刚刚好。

“五哥,眼力不减当年哪!”

旁边一个胖女人在杀鱼,嚓嚓嚓,嚓嚓嚓,弄得鱼鳞四溅,看见洪伯特,热情地招呼。

“五嫂,雇个人嘛,还叫五哥亲自动手?”

“求人不如求己。自己做起来有把握,还能当运动。”胖女人边说边利索地把一条鮸鱼切成了一片一片,丢进塑料袋,递给客人。

洪伯特把一根香烟送到一把手嘴边,又帮忙点上。洪伯特说:

“五嫂,托你的事有眉目了没有?”

“有是有,那女的在乡下教书,远了点。”

“远一点不怕,有车嘛,就是那女的教书——我儿子可是社会大学噢。”

“有房有车有单位,你怕什么?我这里有个电话号码,让他们自己加个好友,先聊聊,说不定有戏。”胖女人忙里偷闲地去找电话号码,“对了,她爸还是个村长。”

“官二代啊。”

“官二代个屁!你儿子还富二代呢。”一直歪着头抽烟的一把手接了一句,随手把一个塑料袋丢到冰面上——洪伯特不看也知道,里面有一条新鲜的大白鱼、三条黄鱼,都是保留节目。像往常一样,洪伯特把四百块钱放在胖女人面前。一把手走过来,抽出一半,“啪”的一声掷到冰面上,对洪伯特说:

“滚滚滚,给我直线滚!”

……

(全文详见《江南》2021年第四期)

徐建宏,男,浙江温州人。近年来,小说散见于《十月》《花城》《当代》《江南》《山花》等刊物,近百万字。主要有长篇小说《一个叫木头,一个叫马尾》,中短篇小说《我的诺言伤筋动骨》《美国》《水果刀》《致命的照片》等。部分作品被《小说月报》等海内外多种选刊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