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草堂》2021年第5期|榆木:煤矿工人的一天(组诗)
来源:《草堂》2021年第5期 | 榆木  2021年07月07日07:33

[一个煤矿工人的感想]

我们的身体里是不是藏了太多的黑暗。所以

才把人间仅剩给我们的一点光芒带入地下,交换

我们的生命里是不是放不下太多的光明。所以

一盏矿灯在地下便给了我们足够多的亮光,生存

有时候,我们也在想:什么时候离开煤矿啊

可我们清楚的知道,脱下这身工作服

我们就养活不了这个家

 

我们的这辈子是不是向每一块炭借来的。所以

今生的时光我们都在身不由己的偿还,直到身骨颤抖

我们的亲人是不是也欠给光明一次黑暗。所以

她们的生前就已经把挂念托付到地下,没日没夜

有时候,我也很高兴:孩子能叫爸爸了

可离开家的时间久了,再回去

他又得重新学习“爸爸”这个词语

 

我们的日子究竟是不是一块块炭堆积来的。所以

当我们把一座大山挖空的时候,为何我们所剩时日不多

我们的暮年是不是真的不需要煤的留恋。所以

当我们风烛残年,为何还要把一颗像煤一样黑的药

磕进身体里……

 

[无路可走]

靠煤帮坐下,一束光打在黑乎乎的巷道内

我静静地看着,这些光线里飞舞的煤灰

 

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向前再走五百米左右

就是巷道的尽头了,它们是无路可走的

 

可是,当它们走到,我们这些矿工的身体里时

我们的余生,是无路可走的

 

[煤矿工人的一天]

七点刚过,我们在一根烟上做了祷告

走向井口。而此刻,我想起家中熟睡的孩子

他的梦依旧还是那么长。八点半的时候

采煤机发出轰鸣声,黑暗将会在此多出两米

而这时在西村,母亲哮喘病正在发作

舒利迭的药效一再推迟。十点钟的时候

工作面顶板下沉,液压支架将我们替换出来

而卖菜的父亲,此时正蹬着三轮车回家

车子颠簸的响声比风声还大。刚到十二点时

我们重新被带回到工作面,怀中的烧饼还没捂热

而这时喜林坐在村子的槐树下,裤腿挽了老高

一锅打翻的开水也没烫疼她。两点的时候

瓦斯报警仪咳嗽了几声,我们依旧把煤送到皮带上

而在地面的监测系统,瞬间就把数据屏蔽了

似乎瓦斯高并不存在。四点多的时候,我们

把溜槽抬到巷道里,煤也需要一条通向人间的路

而此时谷地里,一群麻雀飞来。金黄的谷穗

弯腰接受洗礼。下午六点的时候,我们坐在

更衣房的长凳上,沉默来自六百米的地下

换衣服洗澡的时候,从怀里掉出来的

是西村升起的月亮

 

[煤 矿]

我不反对,在这里活着的人

也不反对在这里死去的人

因为这里,离天空很远

离地下很近

 

[自救器]

这小小的自救器,像极了骨灰盒

活着的时候,我总是带着它

穿行在井下。死后

它却把我狠狠的摁在里面

 

[下 井]

我们排起长长的队伍,像一条长长的巷道

有时候,我们拥挤在一起就像一堆煤

 

不管怎样比喻,我们都是背光而行的人

 

[故 乡]

在泵站,跟皮带司机聊天

我们都在想,现在井下巷道的位置

在地面走到哪里了

 

东翼走到卧虎庄了。那会我才二十岁

西翼现在到了端氏镇。我三十岁了

再过几年,我觉得,我们就能从井下

走到故乡。我们突然大笑着,眼里都挤出了泪珠

 

[理 想]

他说:还清房贷,我就不干煤矿了

他说:存上十万块钱,我就不干煤矿了

他说:给孩子攒上结婚钱,我就不干煤矿了

……

他们都这样说,一心想着离开煤矿

十多年过去了。在六百米深的地下,他们

依然被黑乎乎的巷道紧紧地咬住

 

榆木,生于1989年,山西晋城陵川人。中国煤矿作协会员,山西省文学院签约作家。诗集《余生清白》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2019年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