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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2021年第3期|老四:众鸟高飞尽
来源:《十月》2021年第3期 | 老四  2021年07月02日07:29

别 离

——读黄景仁《别老母》

一九二〇年秋,一个年轻人

乘火车南下

去见客居济南的父亲

他们在大明湖畔的草棚下饮酒

之后同榻,交谈至半夜

第二天一早,年轻人北上回京

后去往苏联。

三年后,父子再次相见

继而分离,散布在历史的地图上

一九三二年,教师、道士、画家瞿世玮

贫病中死于客居的寓所

由同乡朋友资助下葬

三年后,年轻人死于福建

两人的忌日仅差一天

 

二十一岁的瞿秋白坐在北上的火车里

路旁闪过一个村庄

一家父子母女在门口吃早饭

炊烟将津浦铁路裹进怀里

一些早年的画面随火车前行:

江南寒夜,父亲空手归来

母亲还未自尽。火炉载着一叶小舟

父子一起作画……

这些画面他后来还会想起

比如在生命尽头的牢房里

他读了几页陶渊明,又放弃了

“人生孤寂得很”——

想起同乡黄景仁的两句诗:

“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

面对窗外的中国

瞿秋白脑中满是父亲的影像

以及许多人的父亲

 

谎 言

卡尔维诺说,掌握故事的不是声音

而是耳朵。

 

我有两只耳朵,两个故事

我有两只耳朵,一万个故事

 

我有一万只耳朵,一个故事

我没有耳朵,没有故事

 

那么多嘴巴在号叫,那么多声音

在人群里聚集

 

人群散了,声音还在

故事还在,耳朵却不见了

 

每次出门,我放下嘴巴,带着耳朵

每次出门,我把耳朵洗了又洗

 

我是一个收集故事的人

各位客官行行好,往我耳朵里塞钱吧

 

我经常带回很多故事

但没有一个是我需要的

 

可惜,我还不得不带回许多嘴巴

他们在我家里乱叫

 

我的嘴上挂满了嘴巴

我的谎言像子弹一样喷出

击穿了我的耳朵

 

洗 头

卫生间里,只有一只脑袋

只有一些和我相依为命的水

只有我自己。

水流进了我的头发,我的耳朵

我的眼睛,我的浪漫与哀愁

只有这些毫无悬念的水

在头发间流淌,在对面的镜子里

眼睁睁看着我利用他们泪流满面

镜子里,这张一如既往的头颅

如此陌生,如此坦荡

时间凝固在此刻,水滴滑落

一个中年男人,一个被液体忽略的理由

如此亲近,我看到了我

我看到了一个过去的灵魂

镜子里,一个人愉快地活着

一只鹰在崛起,一个男孩举着玩具汽车

奔跑在一片麦田里

 

送 别

雨下大了

慢慢铺满整个院子

他坐在门廊前的椅子上

身体前倾

探索雨落下的某种姿势

女婿刚开车离开

带着女儿和额头的一道疤

疤痕来源于一场战争

妻子打来电话说

南方桂花味太重

血压像火苗开始乱蹿

孙子太能吃体重已超标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

干瘪的肋骨

挂断电话后起身去东屋拿烟

老岳父的冰箱、茶几、床还在

打火机也是那个老头的

女儿一家回来的时候

他就睡在岳父的床上

这时候他会睡得晚一些

好像床上还有另一个人陪伴

屋里雨声更响

点上烟,他走到外面

穿过天井,站在院门口向外望

半小时前,他在西边的架子上

摘下三个丝瓜

送给女儿带走

四个月前,他在东边的木棚里

摘下吊在梁上的岳父

送到殡仪馆

 

在阳台上

那棵榆树

已抵达六楼

生命的末梢离一场雪更近一些

一个女人在厨房刷碗

我身后的女人

躺在床上如一只蚕蛹

一对夫妻在楼下吵架

女人蹲下掩面哭泣

男人甩着手臂

像一个正在进攻的将军

一个孩子骑滑板车

奔跑在成长的道路上

摔倒后

坐在地上陪那个女人流眼泪

更多的房间暗着灯

主人还没回来

或再也不回来

黑夜把白天的雾吞噬了

我能看到一些事

更多的事掩藏在人生背后

 

老四,原名吴永强,1985年4月出生,山东临沂人,居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