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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党员 ——特别策划·同题故事
来源:解放军报 |   2021年06月21日07:49

在党的百年华诞即将到来之际,本版推出“我是党员”特别策划,每位作者都把党员作为注视的中心,以故事的形式,定义心中的“党员”。

在作家陈可非心里,党员是他一生不懈追求的境界,党员这个称呼,纯净得像一块宝石,没有一点杂质。

《成长》和《礼物》,通过杏树与石头的意象,把读者带进饶有余味的、含义隽永的诗的想象中。杏树的成长,既是血脉传承的象征,也寓意着新时代青年的进步。而石头,作为送给母亲的礼物,成为主人公立志追随父亲的见证。

司机老师傅是一个无名英雄的形象,他身上的这种不怕牺牲的品质在文末一闪即过。这一闪虽短,却光辉得耀眼,令人目眩,蕴蓄着强大的精神力量。

几个故事都是靠着细腻的、具体的描写,把自己对党员的认识在场景中、在形象中自然流露出来,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去感受、发现和思索,用文学的方式,为强化军人的党性修养浇灌雨露。

——编 者

境 界

陈可非

要说真正理解入党的神圣,还是在我当兵以后。上世纪80年代初,一辆闷罐车从鄂西北大山脚下的一个小站出发,经过十余天的日夜颠簸,把我和战友们拉到了祖国的西南边陲。

在那里,我们找到了一个新家。刚来到部队的我们,生怕掉队,无比勤奋地工作和学习着,在专业考核中拿下优秀那是自然,在其他细小工作中,也力争让领导感到满意并得到他们的表扬。由于单位战士少,我是连队的文书兼通信员,还是军械员、理发员、新闻报道员,后来的一段时间因为给养员父母生病,炊事班长的妻子生小孩,两人同时休假,我又自告奋勇兼任给养员和炊事班长,连队的“八大员”就差卫生员不是我了。从领导的脸上能看出来,他们对我的工作是满意的。

每天忙颠颠儿的,心情却无比愉快,好多事情都像是在孩子般的玩耍中完成了,并没想过要因此捞些好处。但每天都听到有人夸我这个兵不错,心里免不了美滋滋的。

有一天,指导员把我叫到一边,说:“小伙子,工作干得不错,该写份申请书了。”

“啥申请?指导员。”我一时有些蒙了。

“啥申请?入党申请呗,傻孩子。”指导员笑着说。

我知道在连队还有一大批老兵都没入党,我一个新兵会有这等好事。于是对指导员说:“还有那么多老同志没入党,再说我这条件……”

指导员耐心地说:“你以为我在拿发展党员送人情吗?你的条件够不够不是你说了算,要拿党员的标准来对照,能不能通过是支部大会的事,写不写申请却是你是否要求进步的表现。”说完指导员就走了。

回到屋子,我静静地坐下来,认真揣摩着指导员那一番话的意思,并从图书室找来一本党章,从头到尾细细地读了一遍,然后铺开一张洁白的纸,怀着崇敬的心情写起了入党申请书。

这时我才想到怎样做才算是个党员。也正是在通过我入党的党员大会上,我第一次受到了批评,而且是非常严厉的批评。比如有的党员批评我在与战友的交往中缺少原则,对战友的过错不能提出批评,做老好人。这件事我过去连想都没有想过,觉得与战友们相处不错,而且他们的年龄都比我大,我没什么资格对别人“指手画脚”的。没想到作为党员,这是个大的缺点。

过去党员开会,我们几个战士就去玩篮球,一玩一个下午,谁也没去理会过党员们开会说些什么,有时能看出来几个人开完会后脸色不太好看,仅此而已。这一下我知道了,党员的会是这么开的,有什么说什么,说完谁也不记恨谁。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一位平常少言寡语的排长,在党员大会上批评起人来,那么头头是道,有理有据,真能做到以理服人。他竟然在一个党员大会上批评起指导员来,说他工作作风简单粗暴。是的,指导员的脾气大,有时一口气训得人抬不起头来,平常没人敢说他,这一回简直让我大开眼界。

开始,在党员会上我还是不批评别人,让我发言我就做一番反省,后来,指导员批评我,说:“没让你来作检查啊。”我就红着脸不吭气,指导员逼着我说:“给我提条意见!”

我没招,就吭吭哧哧地说:“指导员喜欢强迫别人。”

指导员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好嘛,文书终于提出意见来了,而且还是给我提的,好,好,有出息。”党员们都跟着笑了起来,直笑得我耳根发红。说来也怪,就是从那一次开始,我学会了在党员会上给别人提意见,并一直延续到如今。即便有时过于尖锐,不计后果,让人有点难以接受,然而确系一片诚心。有一次竟然把一个排长批评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要跟我干仗,就那我还是照批评不误。虽然批评的方法确实有待改进,但是我想,这毕竟是我入党后的一个进步,我不能轻易倒退回去,我已是一个老党员了。

由此我总结出几句做一名党员需要的境界:纯洁但不幼稚,成熟但不世故,灵变但不势利,老实但不庸俗。

这似乎也是做人的一种境界,是一种容易说到却难以做到的高深境界。

成 长

滕健

程杏被分到卫生连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了晾衣场边上的那棵杏树。它的主干像是一个倒立的“人”字,伸展出去的枝丫又分别成为许多个“人”字。杏树旁边立着的那块长条大石头上,清清楚楚地刻着两个大字:笃信。那字和妈妈照片里的一样鲜红,红得耀眼……

不过现在的它,比妈妈照片里的样子看上去大许多。程杏断定妈妈曾经就在这里当兵。有了这种判断之后,她觉得生活有了色彩。

程杏围着这棵大杏树转了几圈后,便开始打量起它来——树冠犹如一把巨伞,上面长满了茂密的枝叶,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下一地金黄。

突然,程杏的眼睛有些湿润,她有点想家,想爸爸,也想妈妈。

“妈妈怀你的时候,树上挂满了黄澄澄的杏子,所以就叫你‘杏’!‘杏’通‘幸’,有幸福的意思。”这话是有一次爸爸跟程杏一同看这张照片时说的。

在妈妈当过兵的地方当兵,她格外努力,军事专业成绩全是优秀。因为妈妈也曾在这里工作和生活,所以程杏每一天都会觉得是和妈妈在一起,很踏实也很快乐。

有次党课,指导员讲起了军队党员医疗工作者抗击非典的故事。

当时,程杏的眼睛里像是飞进了小虫子,使劲眨巴着。她不知道妈妈是不是党员,但她知道妈妈参加过那次任务。

程杏问指导员:“非典对医务人员的感染率有多高?”

指导员说:“有媒体报道,在全球非典疫情每5名感染者中,就有1名是医务人员……”

“既然疫情这么危险,党员为什么还要冲在最前面?”程杏紧接着问道。

指导员说:“疫情来临的时候,党员都写下了请战书,没有入党的还轮不到呢。”

那晚,程杏给爸爸打电话,她问爸爸:“妈妈是党员吗?”

爸爸沉默了一会,说:“孩子,还记得小时候一直都不让你碰那个带锁的小木箱吗?那里面放着一块优秀党员的奖牌,就是你妈妈的呀。”程杏的鼻子一酸,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每当闲暇的时候,程杏就会到那棵大杏树下坐一会儿。初夏,一颗颗青杏挂满了枝头,妈妈的那张照片就是在这个季节拍的。程杏仔细地整理好自己的着装,让战友用手机也在杏树下给她拍了一张照片。程杏和照片里的妈妈一样,露着甜美的微笑,青春阳光。程杏想,如果妈妈能看到这张照片,她心里一定会乐开了花。

这年冬天,突然爆发了新冠肺炎疫情。电视中不停地播放着疫情的最新消息,部队派出的抗疫医疗队,也一批一批地奔赴一线。

程杏递交了请战书。

递交上去的那一夜,因为是非党员,害怕自己选不上,程杏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大杏树下倾诉,又像是对妈妈倾诉。

幸运的是,考虑她专业技术过硬,上级领导同意她参加抗疫医疗队。

指导员给战友们作动员的时候,提到了党员站排头。程杏知道自己还不是党员,但她觉得指导员讲的冲锋在一线,也是讲给自己的。她又想起了妈妈,她很想知道,妈妈在执行抗击非典任务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入党了,是不是和她一样也有点紧张。

出发前,程杏去和那棵大杏树告别,她告诉大杏树不要想她,等春天天一暖,杏花再开的时候,她保准就能回来。

那晚,程杏在梦里又见到了妈妈,见到了那棵大杏树。大杏树上挂满了杏子,等着她回来摘。

程杏从梦中兴奋地醒了过来,她紧紧地抱着被子望向窗外。窗外的月亮圆圆的,在天上冲着她笑。

程杏想告诉爸爸,她也要上抗疫前线了,但是她又怕爸爸担心。

程杏掏出了手机,找到了她在杏树下拍的那张照片,犹豫了一下,发给了爸爸。她给爸爸留言:看,妈妈照片上的杏树长大了。

身 份

罗义翀

那一天,在联勤保障部队某汽车运输旅的一个士兵宿舍里,我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没有名字,士兵们一直称他为“柳潭里的司机老师傅”。

故事发生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那天晚上,柳潭里北边的小山岗上吹着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的碎土屑与冰碴子不断敲打在一辆停着的车窗上,砰砰作响。老师傅睁开眼,望了望南方的天空,火光在高频刷新着黑暗。“我们该出发了。”他对身旁的助手小曾说道。“四处都有枪声,往哪去啊?”小曾蒙了。

前一天晚上,志愿军某部汽车团接到了紧急指令,要求将弹药和给养送到长津湖。但是,由于前线的第9兵团和敌军也在机动,上级只给出了几个大致的方位。

白天敌机空中封锁厉害,只能夜间行车。于是,接到命令没多久,几百台汽车顺着七八条线路撒向长津湖周围,前往预定地域隐蔽。临行前,所有司机接到的指令是:“哪里有枪炮声,就送到哪里。”

拿出地图,老师傅比对着天空中火光的方向,判断着距离、估摸着位置,距离最近的,也是火光最猛烈的,应该就是柳潭里了。和小曾合计好路线后,汽车驶入重重夜色。

老师傅一边开着车,一边和小曾聊天。他对小曾说,他入朝参战前在某军分区干后勤工作。虽然自己年龄不小,但论党龄,却没几天。小曾是个新兵,也可以驾驶汽车,但在这样的路况上,还是需要老师傅这样的驾驶员才足够安全。

汽车正在行驶中,天空突然变了颜色, 几十颗照明弹把黑夜染成白昼。

“哒哒哒、哒哒哒!”一梭梭机关炮打在山路上,右侧的后视镜被流弹击碎。老师傅趴在方向盘上,停顿了几秒钟,他望着前方的高空,嘴上数着“7、6、5……”数到“3”时,他把油门踩到底。

“3、2、1”,照明弹的光亮褪去,黑夜重新主宰天空。就在这时,老师傅松开离合器,大灯全开的嘎斯车如同黑夜中的流星,向前猛蹿出去。瞬间,1架敌机就扑了过来。

“嗤!”汽车在一个刚刚形成的弹坑前猛地刹住,车灯迅速关闭。盘旋而来的敌机扑了个空,正要投放照明弹搜索时,老师傅再次打开车灯和启动汽车。敌机俯冲、开炮、拉升、转头,再俯冲……老师傅不慌不忙,躲飞机就像牵风筝似的冲过山下的平原,除了忽明忽灭的灯光和歪七扭八的弹坑,什么也没有留下。

炮声越来越近,前方已经依稀能够看见石块构筑起的一圈圈工事。顺着窄窄的山道,窗外是从深渊吹出的冰冷狂风。再有一会儿就到了,老师傅驾车发起了最后的冲锋。为了更好地观察天空,小曾主动要求前往大箱板上警戒。

“哒哒哒!”熟悉的机炮声又在耳边炸响,3架敌机交叉袭来,紧急打转向躲过一连串炮弹让车子险些翻过去。“怎么办?这次甩不掉了!”小曾把脸贴向驾驶室,朝里面的老师傅焦急地喊道。

“跳车!听我指令!”老师傅看了一眼空中围拢而来的敌机,果断说道。

小曾迅速挪到车厢板一侧,当他听见那声“跳”时,一跃越过厢板,翻滚着砸在地上。他强忍住疼痛起身。他本以为老师傅也会跳车,但令他惊呆的是,老师傅驾驶着汽车继续独自向前闯,可就在快要到达我军阵地时,被一颗炮弹连人带车掀翻在地。所幸,弹药无损……

弹药打光前,一线战斗人员终于等来了弹药运输车。在一处被炸弹炸得热乎乎的山洞前,小曾向自己的排长讲述了那位老师傅的战斗故事。但是,大家在赞叹和钦佩之余才发现,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那个时候,部队人员多,轮换也很快,在激烈交战的战场上,不知道名字也就不足为奇了。

再后来,志愿军回到了国内。70年来,这个团的后人一代代传递着那些牺牲在朝鲜战场上的战友事迹,而每每提到那些有名有姓的战士时,大家也总会提到那位不知姓名的牺牲在柳潭里的老师傅。他的故事没有被团史正式记载下来,大家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是党员。

礼 物

李江 郭鹏飞

他打小就记得,家里客厅最显眼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这块石头是父亲留给母亲最深的念想。

那年他入伍,如愿被分配到了父亲曾经服役的这片高原。临行时,母亲叮嘱他:“好好干,别给你父亲丢脸。”

父亲曾是一名高原工程兵,在雪域高原腹地担负国防施工任务。在一次爆破任务中,父亲所在的2号坑道出现哑炮。遇到这种情况,连里一般都会挑选经验丰富的爆破手来排除这枚哑炮。在确定人选时,父亲第一个站出来,他说:“我是爆破组组长,也是一名党员。”最终,父亲争取到了这个进入坑道的机会。

人们根据现场情况推断,进入坑道后,父亲发现哑炮的导火索已经烧完了,但是雷管没炸,连续几天的大雪使雷管受潮,影响了起爆的灵敏度。父亲决定在哑炮旁边0.3米处打一个诱爆孔,进行二次起爆。就在父亲准备挖出炮泥,打算二次起爆时,雷管突然发生爆炸,坑道立时轰然坍塌。

父亲牺牲后,母亲从父亲的遗物里发现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父亲曾对母亲说,高原上风吹石头跑,战士们日复一日坚守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看得最多的也就是这些石头了。在高原待久了,战士们对这里的石头都会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到了退伍的时候,离开的老兵都会带一块这里的石头回去。

入伍后的第3年,他已经是一名党员了。

这3年,他多想让母亲看看这里,看看父亲曾经服役的这片高原,以及这里的山。

第一次休假,他想给母亲带点礼物,而且是只有这里才有的礼物。可是他想了很久,又能给母亲带些什么呢?

那天,一场毫无征兆的大雪突然而至,他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山、哨所旁的小路在雪中一点点变得模糊,忽然他想到了父亲,想到了家里那块巴掌大的石头。他立刻冲进雪里,飞奔着跑到指导员的办公室。

“指导员,月底有车下山拉给养,你能帮我买几支画笔和颜料吗?”他请求道。

“好。”指导员知道,战士们在高原待久了,想用画画的方式来打发时间。

“指导员,我还想让你用连队的相机给我拍张照片,下山的时候一并帮我洗出来吧。”他又说。

“好。”指导员打量着他。

之后每次巡逻路上,他都会留意路上的石头,直到他找到了一块跟家里那块形状、大小相似的石头。月底,指导员果然给他送来了画笔和颜料。从此,在执勤训练之余,他就试着在石头上画画。最开始那几天,他先用铅笔勾出轮廓,哪里不满意就用手揩了重新勾。不知经过多少次的重复,终于让自己满意了。接着他又用画笔蘸了颜料,轻轻地一点点往上填色,红的、黄的……画好后,他把这块石头捧在手里,认真地看了许久,然后又用布包起来放到后留包里。

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拍照的晴天,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迷彩服,两腿并拢,收腹、挺胸、抬头,“拔”出一个标准的军姿。

休假那天,列车一路颠簸,从高原到平原,从一片白色到满世界的葱郁。他见到了在饭桌前盼着儿子回家的母亲。

晚饭过后,他陪母亲在院子里聊天。在母亲不经意间,他掏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了母亲。

在院子里,母亲借着月光,看见了他在部队的样子。

“还有一块石头。”他打开后留包,小心取出了那块用布包裹着的石头,然后捧在手心让母亲端详。

母亲先是惊愕地一愣,紧接着泪水浸湿了眼眶,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母亲赶忙转身抬起袖口擦了擦眼睛。须臾的沉默过后,母亲红着眼凑近了打量这块巴掌大的石头,凹凸不平的石面上,画着鲜红色的党旗,顶部是金色的镰刀和锤头,底下一笔一画写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字……

“跟你爸一样有出息,入党了。”母亲说着手里举着照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照片,嘴角抑不住地往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