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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2021年第3期|王兴程:捎信者(组诗)
来源:《西部》2021年第3期 | 王兴程  2021年06月18日06:56

酿酒

所谓的酒,其实是这个世界

需要释放的一种欲望

 

“酒只存在意念里,酿酒的过程

需要灵感、时间和耐心来予以明证”

 

“谷物们一见钟情,暗通款曲,

分享着水分、温度、气味、秘密和誓言,

彼此抚慰,却又守口如瓶”

 

“酒也存在于想象里,可以去猜测

或虚构它的多种成分”

我们一直在努力地探寻一种

色、香、味,一种食物之外的口感

想来填补一个虚空的人世

 

酒无处不在

有时候,我们追寻酿酒的过程

如同破译密码

一个走丢的人,漫无目的,

走上了另一条路

 

世界昏睡的时候,酒作为一种意象

已经悄然形成

一杯酒的宗教,应该是在一场大火中涅槃

“好酒是有骨气的”

我们确信,所谓灵魂已远远胜过肉身

所有发酵后的事物,都成了酒的一部分

 

当所有的酒被运走之后

窖池有短暂的空虚

像一个酒醒之人,被掏空了的肠胃

 

酒被装入坛中或穿喉而过

成了人间一个不可或缺的物种

 

发酵

发酵的过程需要催化、引导和启发

加入酵母菌,让谷物膨胀

加入霉菌,让淀粉转化

加入多种微生物,

可以丰富一种液体的不同口感

加入谣言和谎言,

可以为事件的发酵准备出多种答案

 

现在我们看到的事实是:

一种事物的结束成了另一个事件的开始

最后的酒,

在被一群不明真相的人狂饮

 

晒酒

该如何理解这些在阳光下曝晒的酒?

现在,它们要开始学会接纳

大地上的风雨雷电,冰雪和火焰

要用白昼和黑夜的温差,来锻造

绵柔平和的性情

 

要学会削去那些泡沫上浮起的尖锐

要教会一个舌头留住穿喉而过的尾音

要学会抚慰,学会抒情

学会记录下自己的潮起和潮落

学会理解一滴泪水中的隐衷

 

要自省,还要有得意和忘形

既要有端正的人生

也要有潦草的酣畅

要学会让激情适应自己的孤独

 

要适应在陡峭的山峰上如履平地

接纳世态沉浮

还要学会记忆,让那些赴死的高粱

和小麦在身体里返青

 

现在来说一说水,这个酒的前世

冰雪千里,自天山而下

蜿蜒的巩乃斯河,

穿过了肖尔布拉克的酒窖

走进了人世的悲欢

 

我知道水无所不能

有着最宽容的本性,

无所谓理想,往低处去

淹没一切,并成就万物

 

你应该知道,离开了水

杯中的酒只能是一个传说

 

一杯酒的柔情似水,是最好的

人生状态

一杯酒的壮怀激烈,应该是酒的

最高境界

水火不容,其实是一个悖论

 

水和酒之间,只隔了一个梦

如果有一天,我们以水当酒

约定的,必是下一个来世

 

捎信者

用酒治愈过的伤口

好像已经结痂

酒穿过了肝、胆、心,穿过动脉、

静脉和每根毛细血管

穿过了黄河之水,高堂明镜

穿过阴晴圆缺,悲欢离合

 

酒在黑暗里潜伏,穿过漫漫长夜

用一个火把去点燃了另一个火把

 

把杯子放下,一段历史停顿

那些肝胆俱裂,铤而走险

那些欲罢不能

在酒杯里化为无形

 

把酒言欢,让酒彻底感动自己

手握江山的人再次蠢蠢欲动

 

用酒去祭奠那些逝去的人

酒作为一个捎信者

让他们重新回到人间

 

酒徒

酒过三巡,饮酒的人

已经成了想象中的另一个人

一个虚构的偶像,挣脱了自己

慷慨,悲愤,狂妄

一个革命者,坚持走绝路

吐真言,修正真理

 

把酒临风

放大了本能的欲望

胸怀天下,超度众生

 

情到深处,一杯酒长歌当哭

沉入梦境,失控的人仍在

喃喃自语

那一夜,借酒消愁与抽刀断水

都是无用功

 

关键的时候,一碗酒被举过头顶,

狠狠地摔碎

图中藏匕的人被推成了过河的卒子

被斩断了退路

 

另一个人间

一饮而尽

地球变轻,漂浮在了酒的江湖

 

世界倾斜,江河逆流

长江回到了源头

追上了西去的伊犁河

 

如果此时有人说出的仍是谎言

便难逃一杯酒的愤怒

 

一杯酒的风情万种和豪情万丈

一杯酒的相聚和别离,岀生和死亡

都是另一个人间

 

今宵酒醒,醉卧沙场

被涂了血的夕阳,四顾茫茫

 

一只空空的酒杯,瘫在一张白纸上

对着整个世界发问

 

酒器

据说,敲击时有金属之声

据说,有资格做成酒器的

只能是仇人的头骨

据说,酒斟满的时候,

一场战争已经不可阻挡

 

狂笑———

有酒从酒器中洒出

一把弯刀在黑暗中瞄准了

那个端酒的头颅

狂笑者自己把颅骨呈上

酒器旁,江山晃动

没有谁能把一碗酒端稳

 

“当复仇成为信仰,

就会有更多的头颅滚上案桌”

当人去帐空,酒器空置

据说,饮酒的人会梦见自己的头骨

 

如今,它被藏于一个酒类博物馆里

隔着玻璃,我们看到的仇恨

远未消失

 

梦境

正午的时候,我有一小截短暂的睡眠

醒来之后,太阳稍稍西斜

窗外的庄稼又长高了一寸

我们已经离开彼此的梦境

过去了很多年

 

而池中之物仍在发酵

我们猜想不到彼此的经历

一段互不在场的时间里

那些蒸好的高粱、小麦和豌豆

已摊在池中

被一阵风吹凉

 

能否用酒来解释时间

陈述那些发酵的经历?

当我们回忆起那些暮晚之雪,

或峡谷之上

这些被举起的清冽、黏稠的液体恍如隔世

它们将会被再次密封于坛中

或被置于一个透明的瓶里

世界将会重归于安静

 

接下来,那些蒸好的谷物

还将被再次封好

继续发酵

 

酒从哪里来

酒从哪里来?

醒来的人已经忘记

几朵云彩洒下一阵细雨,

正向东飘移

像是一群人从酒宴上刚刚散去

 

此刻,我们驶出了小镇

山峦依旧,河水生凉

肖尔布拉克的田野上

遍地的高粱仍在举着青葱的头颅

轻轻地摇晃

 

王兴程, 新疆伊犁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伊犁州作家协会副主席。诗歌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西部》等多家刊物,入选多种年度选本。获第三届国际诗酒文化征文大赛银奖、首届伊宁文艺奖、可克达拉全国诗歌征文一等奖等多项诗歌奖。现居伊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