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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猫群算法
来源:“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 | 昼温  2021年06月16日09:16

已经报道四天了,我还是不知道那些人在瞒什么。

作为超算中心计算物理博士后,我被导师安排在办公室最靠里的位置。一旦落座,我就能听见同事、老板们在身后紧张交谈、互换资料。有时候,超算中心其他博士生会过来送装着海量数据的移动硬盘,内容从不让我知道;有时候,整个大楼的人都会去参加同一个会议,只留我在空荡荡的过道里,费力听清溜出门外的只字片语。

不是没有问过导师,但他总是回一句“不必知道”。我便乖乖闭上嘴巴,直到睡觉前还在懊恼自己的冒失。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我在权威面前屈服,在机会面前怯步,在权衡利弊时选择保守,像一只永远在家门口探头探脑的小猫。无时无刻,几条丝线在潜意识里牢牢辅助我的四肢,它们的一端无限延展,向北来到家乡,又逆着时间来到童年。

“瑶瑾,你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孩子,又是女孩儿,在外面有多少危险,一定要听话知道吗?”

“对,我们已经帮你计划好了,只要保持现在的成绩考上985,以后足够在咱这个小地方当公务员了。”

“是啊,别冒险,别出头,稳稳当当地多好。”

我用力点头,在幼小的头脑里形成了最初的人生哲学。听老师的话,服从上级的安排,按下自己的小心思低调做事,在哪里都是一个“守规矩”的孩子——遇到她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这其实是一个贬义词。

啊,颜寒。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无法忘记她。为了她,我第一次做了出格的事,也因为她,我实现了与父母精神上的断奶。

终于鼓起勇气为读博士和家人争辩时,我曾经怨恨他们替我决定了未来。慢慢才意识到,他们只是在竭尽全力为我谋取最好的出路。也许经验已经过时了,也许观念已经落伍了,他们还想将我拉进自己熟悉的思维框架中。几十年形成的世界观造就了一个温暖的港湾,让他们相信在外漂泊的儿女注定得不到稳定和安全。

说到底,这不过是父母对抗人生无常的手段罢了。

如果不是颜寒,我不会看破、甚至冲破这爱意织就的牢笼,勇敢选择自己要走的道路。如今,父母沉重的牵挂被距离稀释成纤细的丝线,在遥远的地方影响着我——至少没有像当初那样将我牢牢裹住。这还差她很远,但已是我的极限。

要是颜寒在这儿,她肯定会想方设法从导师那里套出话来。可落进茫茫人海,即使耀眼如她也不再特别。

毕业后,我们终究失去了彼此的音讯。

本科入学的第一天,全院师生就认识了我的舍友颜寒。

好像是在全院的新生大会,辅导员讲解完入学流程,提出每个人要上交一百元人民币作为班费。那时还不流行线上支付,父母给的零花钱也不多,我在包里翻找了半天才凑齐。突然,我注意到身边的姑娘坐直身子,手高高举在半空。

“这位同学,有问题?”

“请问收这个钱有依据吗?入学通知里没有这一条。”

姑娘话音未落,大教室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直勾勾盯着她。刚度过严酷的高中生活,大多数人还在奉老师的话为圭臬,她怎么……?

“呃,你是?”

“颜寒。颜色的颜,寒冷的寒。2013级计算物理专业。”

姑娘长发及腰,保养得当,很多从“高考工厂”升上来的女生想都不敢想。

“好,颜寒同学,我们私下里沟通。”辅导员点点头,表示记下了这个名字。

“如果理由充分,为什么不现在说呢?”

“这是……这是你们今后班级活动的经费。”

“班级活动是强制参加吗?不想加入的同学是否还要交钱?这笔钱该如何管理?别的学院也有这个规定吗?家庭困难的同学怎么办?”

颜寒连珠炮似地发问,台上的老师冷汗连连。

至于当时怎么收得场,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后来学院书记出面和颜寒谈了谈,接着学院便出台了详细的班费管理制度。开学强制征收的事再也没有了,颜寒一战成名。

之后,她依然是令学校头疼的存在。大到临时改变绩点计算方式、隐瞒校内恶性事件信息,小到放假时间公布太晚、班干部推举票数作废,大多数人会忍气吞声,而她一定会站出来讨说法。以至于后来辅导员一见她气势汹汹冲进办公室就头疼不已。

这样的事情多了,学校里也难免有些风言风语。有人说她家境殷实,一早就定了出国读研,和我们这些想靠绩点保送的人不一样。也有人说她精神有问题,将来没法适应社会。

“就知道出风头,蹦跶不了多久的。”偶然听到同专业的李鸽这么说,我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你们这些人躲在颜寒后面得了好处,就没有一点感激之心吗?

但我没说出口,一次也没有。

回到宿舍,颜寒似乎完全不知道这些。她坐在上铺,双腿穿过栏杆垂下来危险地前后摇晃,手上拿着一张粉红色的薄纸在研究。我认出那是开学时发的宿舍管理规定——不知道她又想惹什么麻烦了。

“瑶瑾,”见我回来,她趴在栏杆上一个字一个字说,“我想——”

“我想见你。”

收到颜寒的消息,我的手都抖起来了。顺着号码打过去,听着嘟嘟声泪水便已盈满了眼眶。

“喂,瑶瑾呀,好久不见。”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有力。我很欣慰,这说明无论分别后遇见了什么事,她都没有被打垮。

“颜寒,你最近怎么样?”

“还好,以后再细说。瑶瑾,我马上就到超算中心,我要你带我见个人。”

我很惊讶,还是立刻换好衣服去接到了风尘仆仆的颜寒。看见她,我的眼睛又湿润了。人和树一样,生活的风霜总会在年轮上留下记录,而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痕迹比常人更深。

“颜寒,你找我导师做什么?”

“地球遇到大麻烦了。”

“地球?”

她一脸严肃,不像在开玩笑。

我想起最近实验室里的紧张气氛,可她怎么……

在走廊里遇见行色匆匆的导师后,颜寒没有犹豫,直接拦了上去。

“您好,我叫颜寒,有件事想找您。”

“有事快说,我的时间很紧张。”

老教授看看我,皱起了眉头。要是两天前,我肯定恨不得找个地方藏起来。但在颜寒身边,我坚定地直视他的眼睛。

颜寒左右看了看,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个词。

我没有听见,但导师肯定听清了。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望着颜寒,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怎么——”

“我用过,完全相符。”

导师点点头,示意她跟过来。原地犹豫了两秒,我也被颜寒一把拽了过去。

“这……不太好吧……”

“没事没事,”她冲我笑了笑,就像大学时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人类真的遇上大麻烦了。

“瑶瑾,你还记得引力波吗?”

我点点头。引力波是时空曲率上的扰动,由加速的物质产生,以光速从源向外传播。这是近年来科学界的热门话题。

去年,中国引力波探测项目空间太极计划提前启动了。三颗卫星相继飞上太空,在绕日轨道组成了一个边长为300万公里的等边三角形。这个引力波探测星组将用激光干涉的方法,对中低频段的引力波进行直接探测。

为了避开地球重力梯度噪声的影响,卫星被送往距离地球5000万公里的绕日轨道。对它们来说,空寂的宇宙充满了时空的涟漪。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太极计划收集到的数据就已超过了项目组的处理极限。各国超算中心纷纷加入,几乎动用了整个人类文明四分之一的计算资源。

除了天体物理学和宇宙学工作者感兴趣的东西,人们还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引力波数据显示,宇宙里充满了可简化为质点的小型物质。它们在恒星星系间光速旅行,停留的时间有长有短。

面对外星文明的痕迹,科学界投入了更多计算资源。那些物体长时间停留的星星不多,但里面有人类熟悉的织女星系HD70642星和天鹅座开普勒452星。

听到这些,我倒吸一口冷气:这些恒星无一例外存在类地行星,曾以拥有“第二地球”的噱头登上过新闻头条。

“它们在……找我们?”

导师摇摇头。

“只有这点信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贸然下结论只能引起无谓的恐慌。”

当然,这个星球上最聪明的群体也没有坐以待毙。像几年前计算第一张黑洞照片时一样,全世界科研机构再次展开合作,决定用不同算法对同一数据进行研究计算。为了保证结果的准确性,各个计算单位在统一协调后独立成组,严禁互通,为彼此演算。

多次见识过不专业媒体的煽风点火,所有知情人对此讳莫如深。刚刚进入超算中心的我自然也没有被列入信任对象。但颜寒撞破了这一切,拉着我被导师收进了中国南部的超算组。

回住处时已经很晚了,深圳的上空星光灿烂。但我不敢抬头看天。那深远的宇宙中,正有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搜寻。当那目光落在我们身上的一刻,地球会变成天堂还是地狱?

还有,颜寒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以及——

“当时,你对导师说了什么?”

颜寒望着我,嘴角牵出一抹笑。

“四个字——”

“——你想养猫?”

一听到颜寒打算违反校规,我吓得连连反对。

“怕什么!大学没那么严的,最多警告一下,给个处分罢了。”

对我来说可不是“罢了”。如果发现有人养宠物,整个宿舍都要连坐。颜寒可以不在乎,但我的家人不会接受档案里有校级处分这种污点。更重要的是,审查严格的公务员岗位大概率也不会接受。

见我眼泪都快下来了,颜寒这才松了口。

“胆小鬼。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才过了一会儿,颜寒又探出头喊我。

“你知道猫群算法吗?”

我只听过模拟自然进化过程搜索最优解的遗传算法,还有基于固体退火物理过程的退火算法。至于其他的仿生群体智能优化计算方法,也只对蚁群算法和蜂群算法有所耳闻。

看到我迷茫的眼神,颜寒露出十分无奈的表情。

“计算物理,计算物理,你别光管物理,不管计算啊。”

这是她一贯的看法。颜寒总是吐槽物理学发展得太过艰深,低垂的果实几乎被摘尽了。本科生只能学到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成果,研究生对近代的数学计算都会感到吃力。用她的话说,如果一门课的课本里出现了理论提出者的彩色照片,那同学们的平均绩点就会大幅下滑。但计算科学不一样,一切都是新的,向每一个领域进发都有收获的可能。

“Cat Swarm Optimization是2006年几个台湾人提出的,模拟了猫的行为。”颜寒从床上爬下来,抱着平板电脑和我解释。我注意到她的屏幕背景、图标都是小猫。上一周还不是这样。

“野生状态下,每一种猫科动物都是捕猎能手。不过,狩猎技能是需要习得的。家猫不太需要天天捕食,基因留给它们的是警觉的天性。平常看起来懒懒散散,但你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它们的眼睛时刻在观察四周。这就是猫的SEEKING模式。而进入另一种叫TRACING的模式后,它们便会全速出击,一击致命。”

我以为她会给我读论文,没想到颜寒一张一张划给我看的都是可爱猫猫图。

“他们就是模仿猫的行为模式设计了这套算法。每次迭代时,我们就把猫群按比例分成SEEKING和TRACING两个模式。前者需要计算资源少,占大多数,后者占少数。这样就可以同时进行全局和局部的搜索,用最少的资源得出最优解。”

“那和其它仿生算法比……?“

“表现抢眼。“

颜寒终于调出了论文。

我看了看Rosenbrock香蕉函数测试结果,猫群算法确实在寻找最优解方面非常出色。

“我了解了。不过,这能帮你养猫?”

“对呀,”颜寒眨眨眼,“我想了好几个思路都有利有弊。养在宿舍要避开宿管查房,养在家里要麻烦爸妈,还不能自己撸。我打算把所有的参数输进计算机,让那群小猫猫帮我选。”

“这样……真的合适吗?”

“人类做每个决策都是在大脑里寻求最优解,我只是让算法帮我的忙……就像用计算器帮我们算大数一样。喂喂,你别这样看着我。你不是连玩小游戏都恨不得找攻略玩出最佳结果吗?要不也让猫群算法帮你算算?”

听到这话,我笑了。

“我要是真懂最优解,怎么还会玩游戏呢?天天学习不是最好的选择吗?其实我想说的是——”

“——尽量别养在宿舍,我知道。我会把你的意见放进算法里的。”

她的笑很率真,令人安心。

第二天起床,我发现颜寒还坐在电脑前面调整算法。

“你一夜没睡呀?”

颜寒的黑眼圈都熬出来了,但神色兴奋异常。

“快,打开电脑。”

在她的催促下,我很不情愿地爬下床。

刚连上校园网,电脑屏幕上突然窜出一只肥胖的橘猫。它有十分之一的屏幕大小,活跃地在文件间乱窜。

“耶,成功了!”颜寒凑到我身边,凌乱的发尾落在肩上。扎得我痒痒的。

“这是什——”

话音未落,颜寒握住了我用鼠标的手。

“别把光标放在猫猫身上。”

“好吧。”

30秒后,可爱的猫猫消失了。我盯着颜寒,等她解释。

“尽管SEEKING模式很省资源,我的电脑还是远远不够。昨天调试了一晚上,我决定借别人的用用。”

“你入侵了校园网?”

“一旦光标和图案有接触,你的电脑就是我的了。谁会拒绝可爱猫猫呢?”

颜寒一脸坏笑,似乎完全没听见我的话。这已经不是校级处分的问题了,她怎么能这么无所谓?

我心里又敬畏又害怕,甚至还有一点点羡慕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能支撑如此恣意的人生?

“——猫群算法。”

颜寒一笑:“正好是南部超算组所使用的。这些年国内一直专注这个领域的研究者不多,我对教授说咱俩大学时期就对它很熟悉,能够帮忙。”

“可是在算法之前,你是怎么——”

“虽然上上下下都把外星文明的事死死瞒住,但引力波数据是公开的呀。我也学过天体物理,能发现异常,”颜寒叹了一口气,“我自己算出来的。”

“你哪来的计算资源?”

颜寒只是笑着望向夜空,没有回答。

我大概能猜到她的手段,便不再追问。

“颜寒。”

“嗯?”她随意应道,眼睛里还是映着闪闪星斗。

“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那些……东西。他们找到我们怎么办?人类会不会被……”

颜寒摇摇头。

“技术如此发达的种族,要行星表面稀薄的碳基生命有什么用?我倒觉得它们只是宇宙里的SEEKER,寻寻觅觅,没有杀机,”她顿了顿,“我想与它们见面。”

SEEKER……难道不是一击致命的TRACER吗?

我没有说出口。我一向不擅长反驳别人。

颜寒察觉到了我的心情。她把目光移向地面,轻声说,“无论如何,目前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人生无常,总该期待点好事,不是吗?”

我点点头,两人往博士后公寓走去。

第二天,我和颜寒正式加入了东亚计算C区猫群算法分组。

应对危机的方法是永无止境的会议。军方打不到几十光年外的外星探测器(我们叫它访星者),总是催促我们给出地球暴露的具体时间。不过数据和算力实在有限,每一个超算组都无法给出解答。

参加过几次讨论后,颜寒明显感到失望。她很快拒绝掉了这些,开始用导师给她的计算资源重新梳理引力波数据。

我们还和本科时一样住在一起。睡前听着她敲击键盘的熟悉频率,我好像回到了过去。

“瑶瑾,瑶瑾!“

天还没亮,我被颜寒叫了起来。她自然又是一夜没睡。

“怎么了?”

“快来帮我看看这个信号。”

我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好不容易清醒了些。

“瑶瑾,我之前主攻计算,物理方面的基本功没你好。你来看看这几个引力波信号是怎么来的。”她站起来,把电脑前的位置让给我。

“唔……”这信号似乎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比观测到的任何一个访星者都要远,保守估计也在数亿光年外。一般来说,只有双中子星合并、超新星爆发之类的巨大天体运动才能产生如此强烈的引力波信号。不过,那些运动产生的信号多少还是会持续一段时间,颜寒给我看的则可以说是转瞬即逝。

更远的距离,更快的加速度。

“这是……?”

“TRACER。”颜寒盯着屏幕,双眼通红,“我找到答案了。”

有了全校师生的计算资源,猫群算法终于替颜寒找出了答案。我松了一口气。我一直担心如果资源再不够,她怕是要去导师那里偷神威·太湖之光的后台账号了。

“所以,最优解是什么?”

“当然是——拿到校长奖学金在学校外面租房子住啦!”

“开玩笑吧?”校长奖学金算是校级最高荣誉,竞争极其激烈,三个学院都分不到一个名额。再说从辅导员到院长,颜寒几乎把院领导得罪了一个遍,学院这关就过不去。

“当然没有。”她拿出十张A4纸,在宿舍中间的大桌子上一一摆好。

我一眼认出这份文件是学院评选奖学金的各项规定。在我们学校,成绩只是奖学金评选标准其中一条,剩下的还有综合素质测评。当班干部、在校级比赛获奖、成为学术论文第一作者、参加志愿活动和学术讲座等花样繁多的项目都能获得相应的分数。

“我把所有加分项目的信息输了进去,还有可能会花费的精力和时间。小猫猫们已经替我选好了最优路径,只要跟着它们走,很快就能攒到最高分!”

几天后,她把一张详细的计划表贴在了宿舍墙上。什么时候参加比赛,什么时候发表论文,哪些课需要和老师搞好关系,哪些课完全可以逃掉三四节……时间被划分得极其合理,甚至在期末留出了充分的复习时间。一份通往巨额奖学金的宏伟蓝图,我的眼睛都看直了。

颜寒没有避讳我的意思。也是啊,拿到这所大学的入场券是我五六年来日日刻苦学习的结果,而颜寒只是听说这里体育考试很好过就来了。她的天赋远在我们专业每个人之上,拥有我望尘莫及的成绩。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颜寒在人生的道路上也按着最优解稳妥前行,现在大概已经在世界顶尖的计算机学府求学了吧。

后来我才知道颜寒是真的拿我当朋友。不仅那份计划完全没瞒着,找到容易拿奖的比赛时,她也会拉着我一起参加。有时候她获奖,有时候我获奖。不论是谁,两人都会去校门口的年糕火锅店吃一顿庆祝。

计划有条不紊地实施着,唯一变数是院学生会主席的职位。颜寒提交申请时,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家都以为颜寒不会在意这些“虚名”。辅导员也很头疼,他给颜寒安排了最不利的答辩位置,可她还是高票当选了。

我完全可以理解。在台下观战时,我听到不少同学在嘀咕:终于要选出一位替我们说话的学生会主席了。看来颜寒平常四处出头还是积攒了不少群众好感。

另一位候选人李鸽自然是气得脸色铁青。去年她花了整整一年在学生会当干事,得到了很多老师领导的好评。如果不是颜寒横空出世,她几乎就是内定的主席。后来,我们又在几场校内比赛遇到了李鸽。

看到她的样子,我一度非常担心。父亲母亲常告诫我不要在外面树敌,有些小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可她看见我和颜寒形影不离,大概早把我塞进长长的黑名单了。

一天晚上,我们在一场小比赛中一起朗诵了雪莱的《无常》,如愿又拿了一个三等奖。那场氤氲着火锅气息的小小庆功宴上,我忍不住讲出了自己的担忧。

颜寒挑着煮熟的年糕,一脸无所谓。

“没听过那句话吗?‘努力的人肯定是某些人故事里的坏人。’”

“你不怕别人在背后说坏话吗?我是说——”

“人生是自己的,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目光?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好,想那多干嘛。”

听到这句话,我愣了一下。我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注意过一个问题:我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面对这个难度极高的奖学金,有人看见的是名利,有人看见的是金钱,颜寒则把它看作拥有一只小猫猫的跳板。

那么我呢?我为什么要跑来跑去参加毫无意义的比赛和活动攒分数?是为了让父母高兴?还是仅仅因为所有人都在争,我就习惯性地投入进去,拿下另一个在世俗上表明优秀的勋章?

我想要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想到这个问题的瞬间,矇昧的灵魂仿佛第一次睁开了眼睛。我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的过去,在那些按部就班和循规蹈矩中,哪些是我真正热爱的,哪些又只是世俗规则或是父母嘱托。

“颜寒。”

“嗯?”

“下次比赛我就不跟你去了。我想多花点时间读专业书。我想,我有点想读研,以后考博士。”

颜寒放下嘴边的夹心年糕,瞪大眼睛望着我。

“不是一直在准备公务员考试吗?”

“那是我父母的想法。他们……我会想办法说服他们。”

“好样的,加油哦!”

笑容在颜寒的眼里绽开了。她没有像别人那样细数女生读博的坏处,没有强调专业难度,没有分析晦暗的就业前景并和稳定的公务员工作做对比。这些都是我面对父母要经历的。

她只是把几块芝士年糕夹进我的盘子里,开心地向我加油。

我望着她,第一百次希望自己可以成为这样的人。

我望着她,第一百次希望自己没有带她来。

“求你了。”

会议室门口,颜寒又说。

“不行,这次真的不行。”

我很为难。作为全球第一个有进展的超算小组,猫群算法的相关人员要在一场内部发布会上向国际同仁提交秘密对策。我因为导师的特许拿到了旁听资格,颜寒则完全没有机会入场。

“要是他们没发现TRACER呢?”

“不会的,”我笑了,“那么多比我们厉害的前辈教授,肯定什么都想到了。”

颜寒抿了抿嘴,“你怎么还这样?不是告诉过你吗,迷信权威没有好处的。”

“不是这个问题……”我争辩道,“就算我同意,你也没有带二维码的入场卡,进不去的。”

“你拿身份证了吗?”颜寒立刻说。

“在包里。怎么了?”

“你把身份证给我,自己先进去。我用你的身份证去门口的小哥那儿再领一张卡,”她快速想出办法,“就说我自己的二维码丢了。”

“这……不太好吧……”看了看大楼门口站岗的武警,我的手心开始出汗。

“没什么不好的,刚才一个黑夹克男就是这么混进来的。”

“哪个?”

“就那个。”

颜寒随意往会议室里一指。趁我回头张望的当口,她嗖的一下从我挎包里摸出了身份证。

“喂!”

她已经大大方方地去门口冒名领入场卡了。

坐在会议室的角落,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这感觉似曾相识。

紧接着,我看见颜寒出现在玻璃门外。她拿出一张卡片对准了门上的扫描设备,只听“咔”的一声,小屏幕上出现了我的面孔。穿过闸机,大门很快在她身后锁死。

“瑶瑾?”

颜寒来到我身边,递过身份证。我没有搭腔。

“瑶瑾你别生气,我只是来听听,保证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让你为难了。”

我抬头望向她,知道两人都想起了同一件事。

难以忘怀的往事。

“只能到这个程度了。”

颜寒甩给我一张表格,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加分项。

“还不错啊,都快加满了。你赢定了。”

我帮她从学姐那里要到过几年前的综合测评表,还没有人把所有的项目都加满过。

颜寒点点头,爬上床看她的论文去了。我和她简单道别,准备去辅导员办公室值班。这是一个帮辅导员处理日常事务的工作,学生会的成员基本都要去。但辅导员早怕了颜寒,特赦她不用来办公室坐班。

打开门,我发现辅导员又去开会了。马上就到评选院级奖学金的时间,因为涉及到金钱荣誉、保研资格以及各类繁多的加分项,行政系统的老师几乎天天开会。

尽管早已确定不去争抢,但临到颁奖期,奖学金对我难免有几分诱惑。坐在辅导员的电脑前,我忍不住算了算自己的测评总分。

还好,基本是二等奖学金的水平。学院竞争激烈,如果不是一开始颜寒带着,我估计连三等奖学金的边都摸不到。

正准备关掉表格,右下角突然弹出一份邮件提醒。发信人是李鸽。

我的心一颤。尽管值班的同学有权利处理日常邮件,我还是紧张地朝门口看了一眼。

打开邮件时,我的手心一直在冒汗。

是一封举报信。李鸽用很夸张的语气描写了颜寒是如何窃取别人电脑里的信息牟利,又是如何对同学威逼利诱以便爬上学生会主席的位置。

真如颜寒所说,在李鸽的视角下,努力的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反派。

匆匆浏览一遍后,我立刻关掉了邮箱,心怦怦直跳。

这封举报信的时间点很妙。李鸽肯定在收到那张猫猫图时就查清了一切,但她忍住了,决心将证据像王牌一样握在手里。忍过了颜寒击败自己成为主席,也忍过了她一次又一次把分数加进自己的成绩里,一直忍到现在。如今一旦查实,学校方面一定会以奖学金资格造假的名义加重处罚,给予颜寒人生致命一击。而且人人都盯着有限的名额,颜寒再有人缘也不会赢得群众支持。

一丝寒意浮上心头:李鸽真是一个恐怖的人。

麻烦的是,颜寒确确实实入侵了别人的电脑,有了线索就很容易被查到。

但是,我该怎么做呢?

放任举报信被院领导看见吗?

也许对我来说这才是最优选择。没有了颜寒,我也可以顺利拿到院里的一等奖学金,甚至有机会冲击校奖。做到这点毫无难度,没有人会知道我见过这封邮件。一瞬间,荣誉和金钱在冲我招手。

唉,我在想什么呢,那可是我最好的朋友颜寒啊。

仔细听了听,办公室外静悄悄的。深吸一口气,我再次打开网页调出电子邮箱界面。我以辅导员的口吻给李鸽回了一封邮件:这件事一定会得到妥当处理,但影响重大,在结果出来之前请不要外传。然后,我彻底删除了两封邮件,同时抹掉了浏览记录。

值班的时间正好结束了。我僵硬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飞快逃离了办公室。随着理智渐渐回来,如水的恐惧一点点淹没了我。

包庇室友,滥用私权,撒谎骗人。

如果李鸽再次举报,如果她直接向导员询问结果……

学校的处分不怕,只是一想到父母知道我因为干这种事丢掉了清白的档案记录,断掉了他们在幼儿园起就替我规划的道路……我的心缩成了一团。更何况我还没有提出读博意愿,这件事只会对未来的冲突雪上加霜。

我不是颜寒,我不能完全忽视别人的看法,更不愿以这种方式让生我养我的亲人失望。

几乎含着泪回到宿舍,颜寒还躺在床上看电影,不时笑出声。

“颜寒。”我轻轻叫了一声,希望她能帮我出出主意。她那么厉害,总能帮我出主意。

“回来啦?”

“颜寒,李鸽把你入侵校园网的事举报了。”

“唉,我就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肯定会搞小动作。”颜寒在床上翻了个身,眼睛没有离开平板电脑。

“可你不害怕出事吗?”

“不怕呀,不是还有你吗?”颜寒语气轻快,不以为然。

我很少发怒,但这回火气噌得一下就上来了。替你背上这么大一个责任,甚至赌上了自己的荣誉和未来,就给我这么个态度?颜寒,你当我是什么——等等,一个更恐怖的可能性浮上我的心头,也许我本来就是——

“颜寒,你是不是早就算出我会替你造假邮件?”

“你造假邮件?”终于听出了我语气中的情绪,颜寒忙爬起来,趴着栏杆望向我。

“我是不是……也是你算法中的一部分?”

“瑶瑾,你说什么——”

“你说实话!”

颜寒沉默了。她从来不会说谎。

我冲向她的电脑,打开猫群算法替她找出的最优路径。那是一份更加详尽的蓝图,逐条分析了获取巨额奖学金的各种因素。我的名字作为积极要素赫然在列。

我笑了。原来对颜寒来说,我只是一个特别容易相信别人、受到一颗糖果就愿意涌泉相报的傻子,一块投入产出比极高的田野,一个性格稳定、与辅导员关系良好、可以在办公室听到各种消息并在关键时刻替她挡枪的工具人。

带我去参加比赛、与我分享奖学金蓝图不是什么善良的举动,而是在猫群算法的指导下精准投放的小恩小惠。可笑,我竟然整整一年都没有察觉,像个哈巴狗跟在她身后,真心拿她当朋友,直到为了她养猫的小愿望赌上自己一直在为之努力的未来。也是啊,她从来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我又凭什么认为自己特殊?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模糊了一切。

“瑶瑾,不是这样的……”

我哭得太难受,没听见她说了什么。

这个宿舍再也呆不下去了,可我也不敢回家。我暂时住进了朋友的宿舍,她的舍友出国交流,那儿正好有一张空床。

“你终于受不了颜寒了。”

我没有搭腔,只是蒙着被子默默流泪。

几天后,颜寒还是顺利拿到了校长奖学金。她的照片被挂在校园里的宣传栏上,好几个微信公众号都推送了她的事迹。

又过了几日,银行小程序提醒我二等奖学金到账了。我不由想象,颜寒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收到钱会是怎样的感受。

大概是在考虑买哪几只纯种猫吧。

直到她退学前我们才再次见面。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也说了很多话。那是我第一次喝酒,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我知道,我原谅了她。

会议开始了。

长桌亮了起来,是一整块屏幕。我们的胳膊压在上面,引出圈圈装饰性纹路。四面的墙壁也亮了,浮现出大大小小的人像。有的很清晰,有的只是影影绰绰的轮廓。我环顾四周,竟然在对面的角落里发现了颜寒说的那个男人——夹克放在一边,他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靠墙而坐,仿佛也只是一个虚拟投影。

作为猫群组代表,我的导师起身向全世界汇报了计算进展。

我这才知道,此时全球无数计算机还在沉默运算,我们组却第一个出了结果——“访星者”的运动模式大概率符合猫群算法。

“此外,我们通过处理更大范围内的引力波数据发现了另一批访星者。它们数量更少,但加速度更大,离我们最近的有几亿年。”

听到他们也知道TRACER,我松了口气。我一直偷偷瞄颜寒,担心她会在这样高规格的会议上搞出什么事来。

还好,她一直全神贯注地阅读桌面上显示的资料,脸上神情并无异样。

“由于极速访星者的出现,地球暴露的最短时间从两百年缩减到了下一秒,”导师顿了顿,“没错,理论上来讲,人类会随时迎来访客。”

我感到一脚踏空,凉意上涌。会议室里一时充满了切切私语,连墙上的影子都开始互相咬耳朵。颜寒还在看材料,没有要讨论的意思。我想她早就知道了。接着,我注意到黑衣男子似乎也没有同伴可以说话。望向他时,我们的目光隔着桌子短暂相碰。他的眼神和屋子里的科学家们不一样。我本能想要回避,忙低下头佯装阅读。

讨论声渐渐平息,导师才再次出声。“大家不用担心,这比在香蕉里自然生成一克反物质的概率还小。我们可以按照大概一百五十年的时间准备。”看到大家的表情,老头难以察觉地笑了一下,仿佛刚才的发言只是为了戏剧效果。

“为了帮助人类躲开虎视眈眈地星际捕手,我组提出‘隐藏者计划’。资料已经发到各位面前。”

“隐藏者?”颜寒声音很大地重复了一遍,引得相邻的几位学者投来不悦的目光。

“不是答应不惹事吗?”我小声警告她,“你现在用的可是我的身份。”

“哦哦。”颜寒随意回应了两声,已经开始飞快滑动桌面浏览文件。

“‘人类转入深层地下生活,在地球表面抹去文明的痕迹……’”她喃喃念着,眉头越皱越紧,“这不是一叶障目、掩耳盗铃吗?”

“颜寒!”

我拉住了她的胳膊,感觉她的身子在抖。

她看了我一眼,笑了笑示意我安心。

但我知道要坏事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与会者对隐藏者计划表示赞许,颜寒抖得更厉害了。

对她来说,把异议憋在心里是最难不过的事了。我在桌面底下按着她的胳膊,可还是没能阻止颜寒将目光投向发言按钮。

“瑶瑾,对不起,我可能再也没机会了。”

她挣开我的手,掏出门卡在发言区一扫,会议的主屏幕上立刻亮起一盏红灯。

主持人是一个汉语很好的英国女士,她愣了一下。

“C区的姜瑶瑾女士,请问您有什么看法?”

看见自己的证件照出现在大屏幕上,我低头捂住了脸。

颜寒倒是早已站了起来,声音很激动。

“我反对隐藏者计划!”

几百个目光灼灼投向这里,我恨不得立刻消失。

“你们说访星者的路径基于猫群算法,但我认为它们本身就是猫群的一部分。之前观测的大量访星者是SEEKING模式的猫,用较少的资源慢悠悠探索大量拥有类地行星的星系。根据停留时间,它们的精度可能不会很高,隐蔽计划也许会奏效。而另外那些遥远的访星者是TRACING模式的猫,它们也许数量不多,但能以极高的速度移动,甚至超越光速。根据猫群算法,TRACER们消耗大量的资源,也拥有巨大的能量。要知道,被猫科动物盯住的猎物几乎无法逃脱。”

“我刚才说过了,极速访星者离我们极其遥远。”

导师的声音传来,我更想消失了。

“是这样。但请注意,在猫群算法里,SEEKER和TRACER是可以相互转化的。每一次迭代,一部分慢速访星者就会有一定比例变成极速访星者。大家可以看看标注了访星者的星图,如果离我们最近的一个转化成了极速访星者,人类文明将如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醒目。”

“你所有的推论都是猜测。我们没有观测到访星者速度的变化,也无法确定外星文明是否在使用和地球一样的算法。即使确如你所言,我们还有比隐蔽更优的策略吗?”

“是这样。我们所得到的信息太少了。条件不够,再优秀的超级计算机也无法推算出正确的解法。我们只能——”

不知道访星目的,不知道技术水平,不知道审判何时降临地球。

“——只能主动出击,接触访星者。”

会场一片死寂。

“你是说臭名昭著的接触者计划?”另一个女声传来,“一帮疯子,还怕地球暴露得不够早?”

我睁开眼睛,看到颜寒的表情有些茫然。外星文明的消息走漏后,一些国外民间航天机构搞了这个,甚至与科学共同体起过一些冲突。颜寒不知道这些。

“姜瑶瑾小姐,如果你是他们中的一员,那这里并不欢迎你。”

“我……”颜寒突然反应过来,“我不是姜瑶瑾,我偷了她的身份证,我是——”

麦克风早已掐掉了。

几个保安进了会场,我绝望地闭上双眼。

“对不起……”

“有用吗?”回到公寓,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但他们有错,我必须要指出。你不会真的认为人类能把自己藏一辈子吧?这种错误只会毁掉地球上的文明!”

“哦,错误?”我哽咽着说,“你凭什么这么自信认为自己最聪明,那么多专家教授都是瞎子笨蛋?”

“我不这么认为——如果所有人都迷信权威,这个世界还有救吗?”

“你还是这样——”

“——还是这样?”她突然也激动起来,“这么长时间了,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吗?看着我替他们出头,一边在下面看戏,一边享受我为大家争取的好处!责任都是我担了,不感谢我就罢了,还要在背后说说三道四!”

我一时语塞。当年确实是这样,我以为以颜寒性格不会注意到这些……

“还有你!”她突然向我发难,“‘老师’、‘父母’、‘专家’、‘教授’……认识你这么久,满口就是这些词。你是他们的提线木偶吗?没有自己的思想吗?还是……”

“还是什么?”

“还是你和他们一样,想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永远不用为自己负责?”

我不敢相信她会这样说。

“那你呢?你是一个负责任的人吗?你知不知道你的恣意妄为要多少人在背后为你承担后果?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

差点被学校开除,这回又失去了在主流算法界立足的资本?别人可能会相信我的名字被人冒用,可导师从一开始就知道颜寒是被我带进去的。

我错了。奖学金事件并没有改变颜寒。她还是一只只顾自己的TRACER,冲动之后不管滔天洪水淹没了谁的人生。

不过我还是没有说出口。我从来不会这样指责别人。

“对不起。”她又说。这回语气软了很多。

“你……走吧。”

两个小时后,她拖着一个小行李箱出了门。

我在窗口偷偷望去,一辆特斯拉正在超算中心的大门外等颜寒。替她开门的正是我们在会议室里遇见的黑衣男子。

十一

大概是真的缺人,超算中心并没有把我开除。工作变了:值夜班,守仓库,甚至是当监工。

在其他算法小组还没得出结论前,隐藏者计划已经先行一步启动了。我被派往北方一个早已落魄的小城,监督一期工程的建设——不,是毁灭。

我们扫描每栋建筑,然后根据材质和结构在顶层安置调好频率的次声波发生仪。远程开启后,那沉重的波纹将与建筑产生强烈共振。

尽管已在各类电影中见过不少末日,可人类自己对文明下手的场景更为壮观。带着红色的安全帽远远望去,城市的天际线在晚霞的掩映下轻微震颤。细小的缝隙在钢筋水泥间生长,最终把庞然大物裂成片片不再规则的碎石。然后,一座接着一座,盛着昔日光影的大楼化成砖尘,在重力的作用下轰然跌落。

一股难以描述的混合气体随着冲击波向四周扩散,到我这儿时让不少工人掩起了口鼻。我知道这是几周前投放的转基因微生物的杰作,它们加快了金属和水泥的腐蚀速度,可以让地球尽快恢复原貌。

这只是一个开始。深深入侵食物链的塑料颗粒,难以填补的臭氧空洞,还有持续了近百年的放射性污染……那些才是旷日持久的攻坚战。

回到所里的值班室已经很晚了。长夜漫漫,我摸出藏在衣橱里的几罐啤酒,绝望地想要是父母知道自己开始酗酒该有多生气。不过几杯温酒下肚,思维立刻开始飘忽。

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我突然有些理解颜寒。小到农家屋棚,大到千年古迹,我们如此决绝地对文明自我阉割,真的能换来外星人的“放过”吗?缩回地球深处的人类放弃了整片星空,未来还有发展的空间吗?

像猫群算法一样,哪个种群都是SEEKER多于TRACER。如今走到了这个地步,是大多数人类的选择,不是我——

“迷信权威。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颜寒的声音猛得在耳边响起,我意识到我正在替自己开脱。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办法——

“姜瑶瑾小姐?”

我回过神来,发现那个带走颜寒的男人正站在值班室门口。他还穿着那件黑色的高领毛衣,走到哪里都像一个影子。

“您是?”

“赵沅申,DRAGON航天集团的人。”

我的心一沉。那正是一意孤行要进行接触者计划的公司,也是隐藏者计划实施的最大阻碍。而今天值夜班的只有我一个人。

“姜小姐别紧张,我们是正经企业,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颜寒呢?”

“她很好,”赵沅申顿了顿,“比你想象的要好。”

“你是什么意思?”

“很快就是两百年一遇的发射窗口期了,颜寒小姐将作为第一批接触者飞往离地球最近的类地行星。她没告诉你吗?我们并没有限制她和外界交流。”

我摇摇头。那次分别后,我再也没有得到她的消息。

“真遗憾。我以为她会试着说服你。”

“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讲讲我们的事业。”

“想给我洗脑吗?”我举起手机,威胁他要报警。

赵沅申笑了笑,“你不想知道……颜寒小姐为何要跟我走吗?”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的话突然唤醒了一些尘封的回忆。

十二

“颜寒,能不能不要走。”

姑娘摇摇头,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他们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还要卧床很久。我必须回去照顾他们。”

我低下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拿到奖学金不久,颜寒的家里人就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

有了校奖得主的身份,她的坏消息传得特别快。人们在背后嚼着舌根,看着好事儿,酸味弥漫。

一听说,我立刻跑回了原来的宿舍。

曾经温馨的小天地已经杂乱不堪,外卖盒子和垃圾堆在墙角。我的桌子和床铺保持着离开时的样子,但其它地方都已经乱了套。几乎没有东西在正确的位置。

颜寒红着眼睛朝我跑来,紧紧抱住我,嚎啕大哭。我也用力回抱她,埋在了颜寒干枯打结的长发里。原来她的骨头那么细,隔着没多少脂肪的皮肉,她摸上去就像瘦弱小猫的身体。

颜寒告诉我,家里人伤得很严重。亲戚帮衬了一时,还需要自己回去照顾长期住院的父母。刚到账的奖学金正好来得及垫付一些费用,但麻烦事还有很多。颜寒走了十几天,又返校处理成绩和学籍。

晚上,我们又去了学校西门外的年糕火锅店。同寝两年,那里留下了最多开心的回忆。

“瑶瑾,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点点头。

“你是怎么克服对人生无常的恐慌的?”

“我……说实在的,我没太想过这个问题。”一直以来,父母把我保护得太好了。他们从小基于自己的经验为我规划了道路,让我按部就班地走着,从来没想过会出什么问题。即使最终证明这是保险也是枷锁。

颜寒说她一开始也和我差不多,情况甚至还更好些。父母都是商人,从小教她运筹帷幄,替她选的幼儿园和小学都是当地最好的。只是天有不测风远,父母的公司受到政策影响出了问题。接着一年后投资失败,家里一夜之间变得负债累累。小颜寒离开了贵族小学,也搬离了高档小区,跟着父母过上了四处躲债、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世界太复杂了,不要妄想着计划什么东西。

“有时候你走得很顺,举目四望没有任何威胁,但你就是被打垮了。意外,伤病,还有做梦也想不到的打击从做梦也想不到的方向袭来,让你所有的努力都归零。”

人生无常。她说了好几次。

“所以我宁愿选择随心所欲及时行乐。用我爸的话说,浪费自己的时间和宝贵天赋。”

颜寒平静地说着这一切。隔着火锅的蒸汽,我看不到她有没有流泪。

“后来家里慢慢好起来了,但我的性子已经没办法改变了。我看见别人靠着长远计划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偶尔也会敬佩。但更多的时候,我欺骗自己那只是幸存者偏差,还有很多人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从一开始就没有好好经历自己的人生。直到我遇见了你。”

“我?”

颜寒点点头。

“我这样的人……其实一直没什么朋友。有的人见我抗议师长,早早疏远以求自保;有的人看不惯我自由,一天要问十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有你,那么自然地包容了我的一切。即使行为有些怪异,也从来没有流露出……那种表情。所以,我才有机会真正去了解一个同龄人。瑶瑾,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你那么安静地走着,按着规划一步一步向前。你为此忍耐过,也放弃过,后来甚至定了一个更加长远的目标……有时候我在想,只有你们这样的人才有机会有所成就。”

我感到不可思议,明明一直以来是我在偷偷地羡慕她。

“所以啊,我才鼓起勇去筹划点什么……我选了一个看起来幼稚的目标,利用算法推出了极其周全的计划。随着分数一点点积累,我又拿到了主席的职位。有那么一瞬间,我相信这个世界有最优解,相信自己可以重新把握人生。”

回想起颜寒坐在床边晃着双腿说出自己想要养猫,我一点都没有想到她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可最后一切还是被毁了。被我毁了,被人生无常毁了。

“今天还微笑的花朵,明天就会枯萎;我们愿留贮的一切,诱一诱人就飞。什么是这世上的欢乐?它是嘲笑黑夜的闪电,虽如此明亮,却短暂异常。

“唉,美德!它多么脆弱!友情多不易看见!爱情售卖可怜的幸福,你得拿绝望交换!但我们仍旧得活下去,尽管失去了这些喜悦,以及‘我们的’一切。

“趁天空还明媚,蔚蓝,趁着花朵鲜艳,趁眼睛看来一切美好,还没临到夜晚:呵,趁现在时流还平静,作你的梦吧——且憩息。

“等醒来再哭泣。”

曾经一同登台朗诵的小诗在脑海中回荡,两人第一次推杯换盏,为浮游般的人生落泪。

“瑶瑾,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梦想。”

十三

“……你讲。”

“瑶瑾小姐,你觉得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人拥有智慧。”

“差不多,”赵沅申点点头,“实际上就是收集信息和处理信息的能力。收集的体量越大,处理的速度越快,种族就更优越。这在人类社会内部也是成立的。”

不知为何,我的脑子里浮现出两只小猫。一只探头探脑,警觉地观察四周,另一只飞速扑向猎物。是SEEKER和TRACER。

“对工具的利用促进了人类文明算力的进步,语言文字的存在进一步保证了最优解的传承。计算机的出现更是触发了科学技术的爆炸式发展。”

SEEKER戴起眼镜,毛茸茸的爪子在环形算盘上敲敲打打;TRACER跳上滑板,扭头等同伴的解答。

“但这还不够。大数据的时代早已来临,但科学技术解放的计算资源远远没有得到充分利用。在智能设备和传感设备的帮助下,我们收集信息的精度本可以达到厘米级。从小处看,个人足以在有限生命中取得最优答卷。从大处看,就像马云上次说漏嘴的,我们甚至可以抓住经济学中那只看不见的手。这就是我们计算者正在努力做,却还没有做到的。”

SEEKER为TRACER铺开一张长长的卷轴,为它指出捕猎的方向和时机。不,指出的是每一步踏出的方向,还有每一次呼吸的力度。

“不,”我摇摇头,驱散不切实际的想象,“就算用尽地球全部计算资源,人人都当上美国总统,你们也算不到访星者。”

“是的。信息太少,算力不够,就像旷野上的原始人——还是瞎的。我们所有的深思熟虑都和随机选择差不了多少。当然,其他人更惨,跟一团热气中乱撞的分子没什么区别。他们眼里的意外,很多时候都是我们眼里的必然。至于访星者,那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意外。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人生无常。”

“那……”

“这就是任何算法的致命缺陷啊——我们得到的永远是局部最优解。对我们的人生来说,事情是分大小的。小学生被母亲责骂可能会哭一个晚上,考研失利的学生会觉得人生无望,有人错过喜欢的姑娘就懊悔不已……但实际上,几年后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些并没有什么。更有可能的是,父母的严厉阻止他们走上弯路,没去理想的学校但有了理想的工作,之前苦苦追求的女孩其实并不适合……我不想说什么‘苦难都是财富’这种话,只是人的际遇太复杂了,我们在这个节点上获得了最优解,长远来看未必最优。而人生苦短,一次弯路就是半生蹉跎。所以我们——”

“——放弃了最优解计算?”

男人摇摇头。

我突然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十四

颜寒摇摇手里的酒杯。

“我想要获得所有信息,穷尽所有组合,算出有限的人生的最佳解答。”

她望着我,眼里闪闪发光。

“你能想象吗?对内,从分子层面拆解基因和大脑,对外,在涌流的信息中找到最合适的潮头。孩子一出生就已经预订了圆满的人生,能够踩着精准的节奏走上高峰。而且是自愿地、愉悦地……再也没有怀才不遇,再也没有子欲养而亲不待。”

颜寒的泪落了下来,我知道她想起了重伤在床的父母。

“精度再高一点,体量再大一点,算法再优一点,我们就可以在深刻理解现实的基础上改变现实,获得你想要的一切。想想看,你的生命中将没有遗憾,没有后悔,没有意外。即使世界上存在无数个平行世界,你所在的那一个将在每一个节点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幻想中的猫咪褪去外形,化作两只麦克斯韦妖。它们缩小到不可思议的尺度,搬弄地球上每一个分子。它们气定神闲,知道如何用蝴蝶引起风暴,也能轻松抓住凌空飞来的无常之箭。

像当年在宿舍一样,颜寒将一张宏伟的蓝图在我面前铺开。只是前者的目标不过蝇头小利,后者的框架则彻底超出了我的想象。

也远远超出了人类的能力。

当年只觉是颜寒酒后呓语,此刻我才明白那时的她有多么认真。

颜寒想要一睹这样的文明,这才是她立刻决定与赵沅申合作、毫不犹豫选择飞上太空的原因。

赢得一份奖学金需要全校几万师生闲置状态的电脑,完美处理一家公司的债务就要动用半个省份的计算资源。和有余力满宇宙寻找智慧生命的访星者相比,人类是算法界的原始盲人,梦游一般生活,痴傻地做出决策。而在外星文明的字典里,一定没有“人生无常”。

十五

我的脸在发烫。赵沅申和颜寒的面孔重叠又交错,两人在不同时空的话语冲击着耳膜和记忆。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走的,只记得自己倒在值班室的小床上,盯着旋转的天花板过了很久很久。

没有立刻回绝,也知道自己绝对不会答应。也许那样的文明很诱人,但是冒着暴露整个地球文明的风险……就算喝得再醉,这种事我也做不出来。

我一直在想的是颜寒。

毕业前的那场交谈因为酒精的作用在记忆里支离破碎,直到今天才重新回来。我原以为我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现在终于知道在无常的人生面前,SEEKER和TRACER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这才是她不顾一切想要跳脱的原因吧。

我原谅了她,再一次。

只是我有些替颜寒担忧。在那艘名为接触者号的飞船上,她将航行整整一百五十年才能到达目的地——那是离太阳系最近的类地行星,也是超算组算出访星者来地球前最有可能停驻的地方。

也许是父母赋予的保守思想作祟,我总觉得猫群算法得出的数据不够可靠——毕竟面对如此复杂的命题,我们只算了一遍。在我值守的超算中心,几十台超级电脑还在全速运转,用其它算法处理着相同的数据。也许再过半年我们就能为最初的答案评分。

可颜寒等不了了。能最大限度利用行星引力弹弓的窗口期很难得,间隔往往长达百年。以颜寒的性格,她不会错过。满足愿望还是空等一场,颜寒上了最无常的赌桌。

但,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我的心狂跳起来。

单个小组的计算需要时间,如果我集中好几个超算中心的资源用同一种算法演算呢?再加上互联网公司的库存,调用人工智能的硬件设备,甚至黑进一些个人电脑……

也许用不了三十天,也许最多一个昼夜……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走进超算中心的控制室敲出了一行行代码。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危机时刻计算资源如此宝贵,我这样做绝对是要坐牢的。

可颜寒……一想到她可能会耗尽一生在陌生的星球白白苦等,我一辈子都不会释怀。

来吧,再做一次TRACER,为了她。

我闭上眼睛,向回车键按去……

“不要。”

十六

“颜寒?”

少女从机房暗处现身。我看到她的脸微微发蓝,应该是为准备长期休眠而喝了不少药水。

“你怎么——”

她没有回答,直接走过我按下了强制关机键。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颜寒点点头。

“那你还——”

“我说了不要。赵沅申那个人……表面上潇洒,实则怂得要命。他在骗你为他验算呢。”

“我没有,我怕你……”

颜寒摇摇头。“我说过,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了。”

“可这次生死攸关。”

颜寒笑笑,一只手搭在我肩上。

“算出来又会怎样呢?不过是另一个概率,该做选择的还是我们自己。而且因为我的任性,你已经惹上那么多麻烦了。”

“都是小事而已。”我低下头。

“瑶瑾,其实不管怎样我都是要去的。外星文明只是次要,百年一遇的窗口期才是我真正珍惜的。幸亏接触者计划倒逼民间航天技术爆炸式发展,我们才有机会向深空迈出有史以来最远的一步。与它相比,旅行者号不过是在浅滩踯躅的婴儿,但这甚至有可能是整个文明周期能够到达极限。”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如果人类注定要龟缩,请让我做最后的TRACER。”

十七

颜寒走的那天,我也去了发射基地。

我执意选了最近的观测地点,可以清晰地看见发射架旁的火箭。他们说这个距离很危险,如果发生事故会危及生命。

但我还是来了。过去的时光已如迷雾彼岸的花朵,我想最后一次和颜寒分享命运。

在那座小山上,我听不见倒计时。几个摄影爱好者在旁边摆弄素材,叽叽喳喳地议论这事。传言有真有假,但我无意去辩驳。

很快,山的那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火箭尾部瞬间发出耀眼的光芒,腾起的烟云也映得金红。冲击波传来后,几个人纷纷捂上了耳朵。

但我没有。我看着火箭慢慢升空,划成一个弧线向这边飞来。但它没有飞过头顶,只是越来越小,最终化为一个亮点隐入了群星,再也分辨不出来。

我的眼睛湿润了。我该为颜寒悲哀吗?她最终选择了跳出无常世事,赌上一切去面会拥有极高计算能力的种族,想从虚无缥缈的未知里找到生命的意义。我该为颜寒高兴吗?她还是那只TRACER,在多个国际组织间辗转腾挪,一百八十度扭转了科学共同体对“接触者计划”的态度,最终促成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深空探索。

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看见她的眼睛像恒星一样闪亮。

十八

颜寒离开整整一年后,其它计算组的结果出来了。

访星者有89%的几率在已经来过地球。时间大约是在第四纪,人类祖先刚刚出现的时代。

人类起源地外说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说法,访星者干预文明也是前几年十分流行的理论。毕竟就像赵沅申曾经说过的,人类大脑的计算能力超过其他动物太多了。单单就语言这一个功能所需要的计算量就是所有生物都无法企及的。语言学家无数次教海豚、类人猿甚至是鹦鹉说话,但至今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鸟儿能唱出表达情感的歌曲,却无法将音节分割成有意义的语言单位;猩猩可以学会几百个单词,但利用有限的语法结构生成无限语句的任务对它们来说还是太难了。

而人类不同。就算大脑的算力有限,还有遍布星球的超级计算机帮忙。

公布访星者信息不久,就有宗教团体声称人类是古猿与其杂交的产物。尽管和同事曾经考虑过这样的可能性,但如今看着实实在在的数据,我的眼眶还是湿润了。

更重要的是,访星者的运动方向也与我们当初的计算完全相反。

这意味着颜寒所要去的地方永远都等不到访星者。一百五十年后,当她拖着残破的躯体爬出休眠舱,本该赴约的对象已经飞得越来越远,远到连引力波都无法企及。

但我相信她不会后悔。

计算机告诉我们,当年的窗口期千年一遇。如果以现在宇航水平即刻出发,人类也要花至少两千年才能登上另一个类地星球。

无论她到了哪里,都是无人踏足之境;无论她看见了什么,都是无人曾见之景。

什么人生无常,她已跳出世事外,不在五行中。

我能做的只有每天为她祈祷。

还有,养一只不乖的花猫。

 

参考文献:

Chu, Shu Chuan , P. Tsai , and J. S. Pan . "Cat Swarm Optimization." Lecture Notes in Computer Science 6(2006):854-858.

Danny D. Steinberg, and Natalia V. Sciarini. 心理语言学导论. 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2007.

马邦雄, and 叶春明. "利用猫群算法求解流水车间调度问题." 现代制造工程6(2014):12-15.

 

编者按

宇宙群星间神秘的捕食者们,是否也和地球上的猫咪一样,有着同样的行动规律,可以被预测和计算?在昼温的笔下,关于地球和人类存亡这样的宏大命题,从富于细节的大学舍友间一点一滴的生活和友谊写起,人类有自己的命运,个体也有自己的人生选择,每个人都去走了自己认为正确的路,只要无悔,对或错等待未来去检验吧。

——宇镭

 

作者简介:昼温,科幻作家,翻译双硕士。作品发表在《三联生活周刊》《青年文学》《智族GQ》和“不存在科幻”等平台。《沉默的音节》于2018年5月获得首届中国科幻读者选择奖(引力奖)最佳短篇小说奖,日文版收录于立原透耶主编的《时间之梯 现代中华SF杰作选》,并于2021年获得日本星云奖提名。2019年凭借《偷走人生的少女》获得乔治·马丁创办的地球人奖(Terran Prize)。多次入选中国科幻年选。著有长篇《致命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