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河》2021年第5期|包苞:发小(组诗)
1
打来电话已是
半夜。
他告诉我,他也做了一首诗。
说话时他的舌头有点僵硬。
我知道他又
喝多了。
他和妻子住在村子外面的磨坊里。
深夜,静静的原野上,天空浩渺,星光灿烂,
而磨坊里机器安静,灯豆
如金。
一个从不写诗的人,
已经醉了。
2
孱弱的声音里,孤鸿在哀鸣
袅动的目光中,生命的残烛被风吹动
苍白的面孔上,战事已经结束,命运的
黑老雕,矗在木桩上
不说保重将息
不说再见
无非是时间到了,你要离开
无非是,列车到站,你
又有了新的旅途
一切,都不容置辩
就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吧
此刻,我又在心上,把你的好
想了一遍
3
一个人疯了。
一个人在人世的路上且行且哭无有缘由。
一个人,哭声让整个夜晚不得安宁。
有人,把他疯了的消息告诉我,
疯了的人,就到了我的心上。
我的心上有他去世了的父母,
也有属于他无法被褫夺的房子和责任田。
我的心上,他还是一个可爱的儿子,
还是爹和娘
在人世最后的的快乐和希望。
但他疯了。
疯了又能怎样?
疯了,也就是疯了。
姐姐的门紧闭不开。
哥哥的门紧闭不开。
疯了,就是一阵风从村子刮过,
人心的湖面上,
掀不起多少涟漪。
4
他在钢筋水泥中间呼吸,也在
制度的格子中
坐班,他并不知道
死亡已经离得很近。
阳光正烈,道路正宽阔,
金属和汽油都在替人行走。
但他并不知道,死亡
已经在不远处看着他。
死亡会笑吗?
当他抬腿上车,有人正骑电动车
与他擦肩。而死亡,
已经下手了。
没有害怕。
其实,是来不及害怕。
一抬腿,一个人就走完了一生。
剩下的事情很热闹,
有唢呐有爆竹有搓麻有挖坑有对饮有调笑有窃窃私语有讨价还价,
也有时不时的哭声。
但这都与他无关。
他离开,
像是中了局,
一脚就踏了进去。
他在人世的最后姿势并不优雅,
高高的办公楼下,沁出后脑勺的一缕热血中,
天空,是红色的。
5
半月后,他被推到了普通病房;
又半月后,他开始望着我不停流泪;
又又半月后,他向我艰难讲述:事发前夜,
在梦中,一条迎面而来的恶犬让他无路可逃。
这是一次搞砸了的离场。
如果不拉他去医院;
如果不开颅;
如果不在昏睡中声声唤他,
他的离场应该是完美的。
亲人围在身边;
村里的人带着眼泪缅怀他的一生;
仇人握着他的手请求他原谅;
而村外的山坡上,人们已经为他挖好了一穴风水绝佳的墓地。
但这是一次搞砸了的离场,
日子,从破碎开始。
他所重新经历的一切,将充分证明,
上帝,不过是一个坏透了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