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虫:我的一生,在一滴露水已经够了(组诗)
吴小虫,1984年生于山西应县。2004年开始写作发表,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曾在《诗刊》《人民文学》《扬子江》《文学港》等刊物发表组诗及随笔等。获《都市》年度诗人奖、河南首届大观文学奖等。参加第36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一生此刻》《花期》。现居成都。
局部的苍凉
再一次在诗里爱上每一个人
理解他们的偏执,更理解他们的
悲凉。理解从生到死的一瞬
内心留下许多梦幻的脚印
已经无法再一次,黄河裹挟着泥土
冲刷干涸太久的河道,她的旁边
是世世代代居住的村民
种植着秋天就金黄金黄的玉米
和谷穗饱满。看苍天大地
一生的起起伏伏在河面上翻转
奔突,互相撕咬,而血和灰
就是过后平静的无欲的水面
谁能理解那局部的,细小的伤口
他死于肺癌,他们死于缺乏信仰
而她和死对抗着,挣扎的痕迹
又一次被淹没在堆起的浪花
凉风吹来,吹在那滚烫的肉体
他感到无比轻松,任风将头发吹乱
是的,没有比原谅更上升到星空
他站在河岸静静地哭泣起来
夜抄维摩诘经
如果可以,我的一生
就愿在抄写的过程中
在这些字词
当我抬头,已是白发苍苍
我的一生,在一滴露水已经够了
灵魂的饱满、舒展
北风卷地,白草折断
我的一生,将在漫天的星斗
引来地上的流水
在潦草漫漶的字体
等无心的牧童于草地中辨认
或者不等,高山几何
尘埃几重,人在闹市中笑
在梦中醒来——
我的一生已经漂浮起来
进入黑暗的关口
而此刻停笔,听着虫鸣
回乡记
北风吹着我的缺口
发出呜呜的响声
这互相伤害的爱
让人哭泣
无如体验
四年前,风吹蒲公英
中秋那天,坐船在三峡
望月
四年后也是小半个
重庆。
柯艺兄约
婉谢,点了干锅
里面有排骨和肥肠
豆芽、木耳等
酒。
虽然肥肠已焦糊
路灯看上去清寂
多么好啊
你的心成为仓库小猫的心
拖把上爬着蜗牛的心
门前广玉兰之心
没望月
花 期
四月里发生的事
先是,池塘里莲叶初成
某天早上,去晾晒衣服
高高的树下,鸣蝉
开始了一生的吟唱
之后又听到布谷
散布好消息的俊美角色
谷子就要从大地长出来
而门前玉兰,朝着阳光的
大朵大朵先期开放有三
风中摇曳,雨中静垂
无须问其他花何时
同是一棵树上,组成了
静静站立的黄昏
明亮的部分
为什么不轻松一点呢?
事物总有倒影,而你刚好在阴影中
保持单纯、善良、谦虚
永朝着事物明亮的部分
怎样的苍凉如水,怎样的明月我心
硬着头皮走了三十三里后
接下来,还要硬着头皮走
午夜始照见,美德如此缺乏
(美德只能缺乏)照耀
像羞耻被荡开又收拢,终究
浓得化不开的词语
人生坐上了蹦蹦车
有时千万不能想太多
我意识到了过往日子的徒劳
微微在额头沁出汗水
片段的活水
在搜索引擎上,键入“缙云山金果园”
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导游广告
以及不痛不痒的吃喝玩乐
(我们这个时代的整体景观?)
我也是听了70多岁的老太胡泽惠闲聊
去年国庆,金秋十月
嘉陵江水深蓝、浅蓝?裤腰带蜿蜒
在一片广柑林下,在一排排沉睡者的墓前
我觉得我有点历史感了,历史的灰尘
总在夜晚的灯下被弹起不停打喷嚏
如果诗歌只能告诉我们当下,也是种折断的
失去。总有古塔下的看门人出来倒水
总有破庙晒着冬天暖阳的尼姑
并不讲述,角落残雪,柱子刻痕
你朝那口枯井凝视如果,片段的活水
就是过去、现在和未来
凝 视
——香积寺门前乞讨婆婆
不是高低,而是山
不是盈虚,而是月
不是古今,而是寺
不是贫富,而是业
你所看到的未必真实
也许她是为表法而来
不是道德,而是知
不是灾难,而是恶
不是技艺,而是心
不是爱情,而是悲
你所看到的是事实
黄色胶鞋,卷起裤腿
一顶草帽与衰颜
她是在向我们乞讨吗
合掌的瞬间向着天
(选自吴小虫诗集《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