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1年2月号上半月刊｜阳飏：骑一朵云权当骑一头大象
故事会
讲故事啦
豁牙子咳嗽两声——
吕布战秦琼
半路杀出个鲁智深
三个人一路打到玉皇大帝面前
玉皇大帝唾沫横飞也判不清官司
三个人接着从天上打回地下
豁牙子嘴里叼的烟抽成烟屁股了
我赶紧掏出一根偷来的
父亲的飞马牌香烟
递给豁牙子
一颗流星骑一匹飞马
仿佛专程来纠正人间的错误
一群少年
骑一只飞蚂蚁都能上天的年龄
笑论古今天下大事
那一年的冬天
过冬的老鼠
把我的破袜子拖走了啊
我抱着热水袋在梦里
磨牙、上课
月亮
像是粉刷一新的教室
我迟到了
在门外大声喊：报告
黄河结冰了
三匹拉着大车的马
鼻孔喷着热气在冰上打滑
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开过去了
突突突冒着柴油黑烟
一群不安分的孩子
惹是生非的年龄突突突冒着热气
黄河大铁桥上使劲儿跺跺脚
木板桥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哈喇子说，铁桥栏杆越冷越甜
二驴子不信
大家起哄让他舔一下试试
可怜的二驴子
舌头粘在桥栏杆上
往回一缩，掉了一层皮
满嘴鲜血淋漓的二驴子
挨了刀的猪一样哭嚎着
回家的路上
几个人凑钱买了一串冰糖葫芦
二驴子心满意足地吃着
我偷偷咽了下口水
蚂蚁
我偷偷拿了一颗母亲衣柜里的卫生球
在大太阳下圈了一只蚂蚁
不知所措的蚂蚁
在卫生球画的圈里转来转去
一个少年的恶作剧
成了一只蚂蚁的魔咒
蚂蚁一圈又一圈地转着
我兴致勃勃地蹲在那儿看
忽然听见母亲喊我回家吃饭
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
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去
一顿饭的功夫
卫生球画的圈还在
那只蚂蚁呢
仿佛没有谜底的谜语
敦煌故事
1
想起我1981年第一次去莫高窟
遇见一个个细眉毛的菩萨和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子
好听的声音
隔着菩萨若近若远地说着
过了几年，又过了几年
再一次听到她的消息，糟糕的婚姻
她用一根琴弦缢死了自己
隔着菩萨，怎么可以啊
怎么可以啊，给我讲解九色鹿故事的那个女孩子
2
莫高窟156窟南北壁《张议潮统军出行图》
骑白马者为张议潮
一身铠甲的骑手个个高大健硕
有乐队、舞伎送行以壮军威
鼓手的鼓槌高高举起，啊啊
舞伎都飞了起来
舞伎飞的时候，没有肉体
飞起来的舞伎
云彩缠身，一根绸带足以证明天空的空旷
飞起来的舞伎
和洞窟外一场沙尘裹挟的战争之间的距离
需要青草、浇灭仇恨的雨水
以及一匹白马的嘶鸣
恰恰好，一匹白马的嘶鸣
窟内东壁《宋国夫人出行图》张议潮夫人广平宋氏
正款步走下壁画
为夫君送行，然后高唱《大阵乐》
且献沙、瓜等十一州地图入朝归唐
3
以身饲虎，是圣者
吃饱了的老虎，虎视眈眈看守着经卷和地平线
天空空旷
仿佛放学后风吹着的大操场
仿佛带棒球红帽子的体育老师走过来了
仿佛老虎驮着一朵莲花
盛开了
4
说起莫高窟，说起王圆箓道士
1900年冬天的乌鸦，无意中发现的藏经洞
那一年西逃的慈禧、义和团、八国联军
再之后，斯坦因和45头驮运经卷的骆驼……
王道士仿佛剥落的白塔墙皮
斑斑驳驳
或许一块坏了的钟表
才可以记录下他内心的时间
5
洞窟拥挤
一个年轻菩萨走下壁画
洞窟外天空云朵追着云朵
骑一朵云权当骑一头大象
菩萨应该有这份福气，因为这是人间的菩萨
风吹菩萨
一身高古游丝线条太柔太细
风吹乱，转身回到壁画上去
或者想着什么时候骑一头白身绿毛狮子
翻过喜马拉雅山，去尼泊尔转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