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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来了金腰燕
来源:新华日报 | 邓海南  2021年04月15日06:38

在南京东郊的汤山镇,我们拥有一套房子,当初买它,完全是因为风景好。我家楼下就是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湖水那边,便是一层淡于一层的汤山山影。夕阳西下时,洒在湖面的金光如一幅浓烈的油画;烟雨蒙蒙时,则又成了一片迷离的水墨。

开始我们只是简单装修了一下。阳台朝西,下午自然有西晒,为遮阳光,我们在阳台的墙壁上打入了几只钉钩以挂竹帘。后来竹帘被风雨所蚀,我们又不怎么去住,就把它摘掉了。结果有一年,我们去时发现阳台的右上角,有燕子筑起了巢。聪明的燕子,利用摘去竹帘后留在墙上的钉钩,以那为基点开始营造它们的小家,这使得我们大为高兴。

此时,恰有几位在汤山住上了瘾的朋友劝我:汤山的空气比城里好多了,汤山的菜和肉也更新鲜,你们在汤山有房,应该多来住住才是。但我们第一次的简单装修已显破败,为了多去住住,不得不再次认真装修。原来的西阳台,我们用大玻璃窗将其包了起来,但餐厅外的一段阳台因为有燕子筑了巢,我们便特意将它留了出来,并叮嘱装修工人,一定不要惊扰了燕子。工人们在阳台的这边施工,燕子夫妇在阳台那一端育雏,互不打扰,各得其所。到了秋末,房子基本装修完工,已经长成的小燕子也随着它们的父母飞回了南方。

后来有一年春天,我们又到汤山小住,发现原来口袋状的燕子窝,被燕子夫妇加长了一些,这样燕子窝内部的空间更宽敞了。难道是燕子夫妇看到我们的房子装修了,它们也要再装修一下?据我的朋友、鸟类专家范明说,会筑这种袋状燕巢的是金腰燕,家燕的巢则是半开放型的。虽然家燕和金腰燕都是蓝黑色的背、剪刀状的尾巴,但家燕喉胸处呈栗红色,腹部是白色;金腰燕头后和腰部呈黄栗色,腹部有黑色纵纹。

黄昏时分,我们坐在餐厅窗前喝茶,透过大玻璃窗看到燕子在空中飞翔。这傍晚的飞翔,已和白天为了谋生的飞翔不同,完全成了一种自娱自乐,或是曼妙身姿的展示。鸟儿飞行的优美,不在于鼓翼,而在于滑翔。鹰的滑翔叫盘旋,静静地悬在高空,像一只风筝;鸽子的滑翔,是靠惯性和速度掠过天空;有一些小鸟似乎不会滑翔,只会收起翅膀向前一冲一冲,像一粒弹丸;而燕子的滑翔是花样滑冰,我们窗外的天空就是它的舞台。它们平张翅膀,在空中划出各种美丽的弧线,那份轻盈灵动、悠然自若,是任何其他鸟类都比不上的。

当它们飞了数圈之后,便轻轻落到我们家阳台的栏杆扶手上,雌雄相依,喃喃细语。此时隔着窗玻璃,我们与它们的距离也就一米多点,我们看着它们,它们也歪着扁扁的小脑袋看着我们。我才发现它们的身体是那么细巧修长,仿佛羽毛中没有肉体,只有一小团会飞的灵魂。燕子夫妇站在栏杆上和我们对望许久,又飞到原先挂竹帘的钉钩上站着,在暮色渐浓后,灵巧地钻入巢中。我们想,此时它们的蛋或者小雏燕已在巢中,要不了多久,这对老燕子就会带着它们的孩子在我们家窗前学习飞翔了。

前些天,我请两位朋友到汤山喝茶,一来是湖光山色可以为喝茶增添些意境,更重要的是,我还可以顺便向客人炫耀一下我们家的燕子。

可那天在喝茶观燕的过程中,有个情况使我心忧:现在,燕子的家受到了另一种鸟的侵犯。这种鸟黑头,灰白脸,棕灰色身体,黄嘴黄脚,形象不佳,叫声也难听,在南京地区常见的鸟中,这是最不讨人喜欢的一种。现在有两三只这种鸟就停在邻楼的房顶边上,贼头贼脑地觊觎着我们家的燕子窝,不时飞过来骚扰一下,还有一只竟然钻进了我们家的燕子窝。燕子夫妇发现了,急忙飞回来驱赶,但是到了傍晚,燕子夫妇落在阳台栏杆上和我们隔窗相视的温馨情景没有出现。或许燕子有了忧虑,心境不再像往常那么悠然。

隔了些日子又去汤山,开门进家第一件事就是先跑到阳台上去看一眼。只听妻大叫一声:“不好了,出事故了!”我赶忙趋前一看:悬在阳台顶上的燕子窝,中间破了一大块,就像一只挎包被人撕掉了包底,包中的东西散落一地!再看阳台的地面,散落着四只刚刚冒出羽毛的雏鸟,不但已死去多日,身上还落满了苍蝇,那场景真是狼藉一片,惨不忍睹!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那种讨厌的灰鸟弄破了燕巢,使得覆巢之下,四只雏燕死于非命。

但在清理的过程中,我却发现了蹊跷:那已成为尸体的四只雏鸟,虽然还没长全羽毛,身体竟比成年燕子还要粗壮;再细察它们的脑袋,圆头上长着尖尖的黄色长喙——而燕子却是扁扁的头,短短宽宽的三角形喙。如此看来,这四只雏鸟并非燕子的孩子,而是那种灰色大鸟的后代。显然是那种灰鸟学会了杜鹃的伎俩,将它们的蛋下在了燕子的巢中,而燕子夫妇辛辛苦苦在巢中喂大的,竟是“贼鸟”的后代。这样想来,半月前我所看到的灰鸟钻入燕子巢中的一幕,也有了合理的依据,它是进去看望它的孩子的。那么燕巢破坠的惨案是如何发生的呢?我猜想,一种是灰鸟钻进来时撑破了燕巢,毕竟它的体型比燕子大得多;还有一种是四只日渐长大的雏鸟自己在燕巢中活动时撑塌了燕巢。这两种可能性其实是一种,就是闯入别人住宅者最终自作自受。想到此处,我们不禁为燕子夫妇感到伤心,也为那种想损人利己最终却损人害己的灰鸟感到唏嘘。对这种灰鸟的身份,我不甚明了,从行为方式看,像是杜鹃,但上网查了一下杜鹃的图谱,却显然不是。

为此我专门请教了爱鸟者范明,他对南京地区所有鸟类如数家珍。听了我的描述,他说那种鸟应该是灰椋鸟,并拿出鸟类的图谱让我看,果然就是灰椋鸟。据范明说,还没有系统研究发现灰椋鸟有像杜鹃那样让别的鸟为自己抚育后代的习性。我遗憾道:“燕巢破了,我们家的燕子大概飞走不再回来了。”

范明说:“等明年再看吧,说不定它们还会把旧巢修补起来的。”

我叹息一声,怀着希望:“那就只能等待明年春天了,但愿金腰燕还来装修它们的旧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