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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香的秘密》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丹麦]安妮 瑞尔  2021年04月02日14:00

《松香的秘密》

作者:[丹麦]安妮 瑞尔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年01月

ISBN:9787550038462

定价:42.00元

莉芙

爸爸杀死奶奶的时候,“白色房间”里一片漆黑。那天我在,卡尔也在,但他们没注意到他。那是平安夜那天的早晨,已经开始下雪了,但那年我们并没能过上一个好好的白色圣诞节。

那时候一切都不太一样。那时候爸爸的东西还没把客厅堆得满满当当,满到我们连进都进不去的程度。那时候妈妈的身体还没有长到那么胖,胖到甚至走不出卧室。但那时候他们已经对外宣称我死了,这样我也就不用去上学了。

或者比那还要更早一点?我并不怎么擅长记住事情发生的时间,总是把它们的顺序搞混。你生命中的最初几年就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似的。那位女士告诉我,这是因为当你第一次尝试做某件事的时候,它会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而这些印象会占据你脑海中的很多空间。她就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我的生活中发生了很多事情,而且很多都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比如眼睁睁看着我奶奶死去。

我们家的圣诞树是挂在天花板上的。这并没什么新鲜,爸爸过去常常把东西挂在天花板上,这样他就能往客厅里塞进更多东西了。他会把我们的礼物堆在树的下面,所以我们总希望他带回来的树越小越好。

那一年的圣诞树一定很小,因为树下有足够的空间放很大的礼物。其中一件是爸爸在他的工作室给我做的卡丁车,特别厉害!车座上的红色垫子是妈妈做的。妈妈和爸爸总会亲手为我们做礼物。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收到的礼物都是从商店里买来的,我甚至都不知道其他人也会有孩子,而他们的孩子也会收礼物。我们也不在乎。我和卡尔有礼物收就很高兴了,而且我们爱妈妈和爸爸。卡尔确实也曾经对他们生过几回气,但他永远都不会说出为什么。

这个圣诞节不一样的地方是我奶奶刚刚死了。我们以前还从来没试过这样,显然,她也没有。她坐在那把绿色扶手椅上,看起来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圣诞树,一眨也不眨。我想她是在看着我用牛皮纸亲手做的那颗心吧。是她教我把纸折成心形的,就在她对爸爸说那些话之前。她可能不该说那些话。

我们觉得,那晚送走她之前,应该让她和我们一起围坐在树前。这个当然了,她要收礼物嘛。好吧,主要是我和爸爸这么想。主要是我。妈妈是因为我非要这样才妥协的。

我记得奶奶的脚放在脚凳上,我记得这个,或许是因为我正好坐在她对面的地板上吧。她的紫色紧身裤很薄,我能透过裤子看到她的内裤。她的棕色花边鞋闻起来有一股甜味,像是某种防水材质的味道。鞋子是全新的,是她在主岛上的一家商店里买的。她还穿着灰色裙子,红色上衣,披着白色海鸥图案的围巾。这些都是我在她箱子底找到的。是我坚持要在圣诞夜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要是她就穿着睡衣坐在那里,那感觉可不对。

那个圣诞节之后,再也没有人在那把扶手椅上坐过。很快,我们想坐也没法坐了。

因为上面堆了太多东西。

奶奶没法自己拆开包礼物的报纸,这便成了我的工作。原本我还以为爸爸也给她做了一辆卡丁车呢,因为她的礼物也是一个带轮子的长木箱。结果呢,他给她做了一口棺材,没有方向盘,也没有红色的坐垫。没有盖子。他说不需要盖子。棺材里唯一放着的东西是早上用来闷死她的那个枕头。

我们把奶奶放进棺材里——这次她的头枕在了枕头上,而不是被压在枕头下。之后爸爸从后门把她推了出去,绕过房子,经过那一堆木头,来到牲口棚后面的田地里。我和卡尔坐着卡丁车跟在后面。像往常一样,我负责让车子往前进,要是靠卡尔,我们可能就会停在原地哪里也去不了了。妈妈也在后面跟着。她总是很慢。

周围一片漆黑。但我们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出门,到处走动。那个圣诞夜的天空一定是阴云密布,因为我一颗星星都没有看到。我们几乎连房子周围的森林和田野都看不见。那天早上风还很大,可当时,一切都静止不动,先前下的雪也融化了。圣诞节似乎决意要让自己安静又黑暗。

我们用打火机、报纸和超长的火柴把奶奶点着了。大人们平常从来都不许我们玩那种火柴,但卡尔还是会偷偷玩。当然,我们事先脱下了她的鞋。那双鞋是全新的,还是防水的。

没过多久,温度越来越高,我们不得不向后撤去。很快,火焰变得如此明亮,院子后面的水槽从黑暗中显露出了影子,我们还能辨认出树林边缘低矮的灌木丛。四下张望的时候,我看到自己的影子在身后牲口棚的外墙上跳舞,在火焰的光辉中,我还能清楚地看到爸爸和妈妈。他们手牵着手。

我又看了一眼燃烧着的白发奶奶,胃像是在肚子里翻了个筋斗。

“这样她真的不疼吗?”我问。

“不疼,你别担心,”爸爸说,“她什么都感觉不到的。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我当时站在卡丁车里,眼睛明明还能看到棺材里的奶奶呢,所以他这样说好像有点奇怪。可话又说回来,我总是全心全意地相信爸爸说的话。他什么都知道。是他告诉我,在黑暗中你就不会感觉到疼痛。比如,海底的鱼在咬我们的鱼钩时就不会痛,而兔子如果在晚上被我们的捕兽夹捉住,它们也完全不会痛。“黑暗会带走痛苦,”爸爸总是这么说,“而且我们只在我们需要的时候抓兔子。”嗯,这就是为什么像我们这样的好人只在晚上捕猎。

再说了,奶奶燃烧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出,这不就是我所需要的证据吗?要是她感觉到痛,或是有什么事不顺她的意,她总会大声抱怨的。那天早上她被一箱子金枪鱼罐头砸到头,发出的尖叫声就超级大,我从来都没听过那么大的尖叫声。她的脾气真的很大。

第二天早上我们去看她的时候,她还在冒烟——或者我应该说,去看她还剩下的部分吧,因为真的没剩多少了。她的离去让我有一些难过,因为和她一起住有时候还挺好的,她做的松饼很好吃。

晚些时候我再过去,那里就什么也没留下了,我只看到一片黑土和烧焦的草。爸爸说他都清理好了,还埋葬了她。他一直也没告诉我埋在了哪里。

后来我常常想,爸爸用枕头闷死她做得到底对不对。但他坚持说他做得很对,要是不这样做,事情会变得更糟。

而且爸爸动手的时候,奶奶也并没有抗议。只是她的身体在床上一弹一弹的,一直到完全咽气了才停下来。这有点像我们的小船里捕上来的那些在空气中无法呼吸的鱼。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猛砸那些鱼儿的头呀——为了让它们不再受苦。毕竟,没有人是注定要受苦的。

幸运的是,平安夜那天早上,奶奶的卧室里一片漆黑,所以她被杀也不会痛的——至少我当时是那么想的。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因为爸爸往下压得很用力。卖圣诞树、搬运厚木板、拖动东西、制作家具,这些事情都能让你变得强壮。也许就连我也可以做到吧。他总说,就我的年龄来讲,我真的很强壮,尤其我还是个女孩。

我们住在岬角上,那是大岛之外的一个小岛。住在这里的只有我们一家人,我们的生活全靠自己。

岬角与主岛之间有一条狭长的陆地相连,人们管那叫“颈部”。之前也说过,我对时间和日期什么的不敏感,不过爸爸曾经说过,如果走得快的话,只要半小时,就可以从我们家穿过“颈部”,来到主岛上最近的村落;再走个十五分钟,就能到科尔斯特德,那是岛上最大的城市。我以为科尔斯特德就已经很大了,但奶奶告诉我,和陆地上的城镇相比,它实在是太小了。想到那么多人生活在一个地方,我就觉得很恐怖。在陌生人身边会让我觉得不安全。“你永远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爸爸总这么说,“还有,你不能让自己被他们的微笑欺骗。”

主岛上的居民们唯一的好处就是,他们有我们需要的一切。

由于现在爸爸不太喜欢在夜里离开岬角,因此为一家人去取东西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肩上。爸爸很早之前就教过我怎么做了。但我还是更喜欢以前,喜欢我们一起去的时候。

过去,我们两个常常等到半夜别人都熟睡了,才开着皮卡车出发。我们总能找到一个地方藏车,然后偷偷摸摸地四处逛,在牲口棚和储物屋里找东西,有时还会去人家的客厅和厨房,或者其他地方。有一次,我们蹑手蹑脚地走进一个女人的卧室,她喝得烂醉,我们拿走了她的被子她都没有发觉。后来我也很好奇,当她醒来,发现被子不见了的时候会怎么想。爸爸告诉我,他第二天在科尔斯特德的主街上看到了她,她看起来有点困惑的样子。但这又怎么能怪她呢?那是一床鹅绒被。爸爸说她继承了很大一笔遗产。可能她以为被子飞走了?

那床鹅绒被归了妈妈,我则得到了妈妈的旧被子——那是爸爸在那一年早些时候用一个非常好的肉饼压模换的,那是鸭绒的。几个月后,我们又从理发师那儿把那个肉饼压模拿了回来。我们从来也没想让那玩意儿一直留在他手上。理发师和他妻子的卧室在二楼,肉饼压模在一楼的厨房里,他们甚至连后门都没有锁,我们拿回它实在是太容易了。那个时候,我深信我们去他家拿回我们的东西——或者拿走他的其他东西,或者不管去谁家拿东西,都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他的妻子总是很难闻,你在厨房里都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要是我是那理发师的话,我会希望被人带走的是她,而不是那个肉饼压模。爸爸说那味道叫香水。

妈妈的鸭绒被上也有那个理发师妻子的味道,留了好长时间。不过当它传到我手上的时候,它闻起来就基本上只有妈妈的味道了,谢天谢地,香水味绝对没有了,也绝对不是鸭子的味道。但妈妈的新鹅绒被闻起来有一股酒味。妈妈喝过的最烈的东西也就是咖啡加奶油了,而到了最后,她已经只喝水泵里的水了。我稍后会讲到那部分。

爸爸很擅长开门开窗。他告诉我,那是他的爸爸教给他的。我从来没见过爷爷,但我知道他的名字叫塞拉斯。爸爸也教给了我怎么做这些,我在他的工作室里,用我们找来的门窗疯狂练习。主岛的垃圾场里有很多这样的东西,我们会用皮卡车一车一车地运回来。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会扔掉它们——你总有办法修好的呀,再说你还能打开它们、关上它们,以此为乐。

我们尽量不去那些装了新门的房子,因为如果那些房子里的人决定锁上门,我们就很难打开。幸运的是,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而一旦我们成功地进了一幢房子,里面通常都会有间牲口棚或者储物屋,我们就在那里面找些东西带走。有一次我们带走了一只猪。我们缺一只猪,而那个农民又有那么多,他自己根本不可能吃得完。我记得当时我还很奇怪猪为什么没有叫出声来,爸爸把它抱起来的时候它甚至都不害怕。不过,他确实很有一套对付动物的办法,不管是什么动物。他也很擅长宰杀动物,让它们根本感觉不到痛苦。他说,这只是善待动物的另一种方法。

我刚开始要一个人出去做这些的时候,其实对自己不太有信心。尤其是上一次和爸爸出去还差一点出了事。那天我们在路边发现几根生锈的长铁梁,把它们推到了皮卡车的车斗里。后来在某个村庄转弯的时候,其中一根铁梁撞到了墙上,发出一声巨响。几户人家的灯亮了起来,但爸爸在最后一刻拐进了一条土路,我们躲到了篱笆后面,所以没人看到我们。第二天,我们把那些铁梁拖到了楼上,刚好勉强塞进走廊。那之后,我们走路就得很小心了,不然就会踢到它们。

还有一次我们差点被抓到,但那是我的错。我在水管工家的车库里不小心踩到了轮毂盖。听到水管工开门的声音,我屏住呼吸躲到了角落里。要是当时他的猫没有扑到他身上,他就会打开灯发现我了。但当时,他厉声冲猫吼了一句:“是你弄出来的噪声吗?快进去。”

我从车库出来时,爸爸脸色煞白。他就在后面等着,听到了一切,不过不知道那只猫的事。

但很快我就发现,离开爸爸独自行动是有一些好处的。我个头小,速度更快,还学会了像老鼠一样安静地移动。我都是用走的或者跑的,因为我还没到能开皮卡车的年纪,也不喜欢骑我的脚踏车。我在黑暗中的视力比爸爸更好。“你得像只猫头鹰一样。”他常这么说。而我确实就像一只猫头鹰,尽管我不能飞,而且不管怎样尝试,脖子也不能转三百六十度。后来我明白了,我做不到这个的。卡尔也试过,他当然会去试了。他比我做得好一点。

妈妈很少发表评论。我觉得她不怎么喜欢我们晚上出去。不过她喜欢我们带回来的东西。特别是酒馆厨房里的食物。

在岬角的生活里,我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新鲜松香的味道:那鼻子里有趣的瘙痒感,手掌上黏糊糊的感觉,还有爸爸用平静的声音向我介绍这种树木生产出来的汁液。他说这是一种奇怪的汁液,因为它可以抵御攻击,治愈伤口,还能永远保存小动物的尸体。我还记得我见到一只蚂蚁在一棵树的树皮上向上爬,想要找到一条路绕过那一滴一滴黏稠的、金黄色的汁液。它消失在树皮的一条裂缝里,没过多久又从更加靠上一点的另一个地方爬了出来,就那么继续向上、向前。

后来,我悄悄告诉那些流血的树,它们的伤口很快就会愈合,因为松香是它们的医治者和保护者。树是我的朋友。

蚂蚁是我们共同的熟人。它们无处不在,这些小小的、钢铁般的生物总能找到一条路。它们上树,下树,穿过草地,穿过院子,穿过厨房,向上爬进橱柜,再向下钻进蜂蜜罐里,然后穿过客厅,回到蚁丘里的家。它们总是拽着食物或者是一些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用的东西——有时候还会拽着一只死去的蚂蚁同伴。

我们房子后面的这些树,我也不确定在其他人看来这能不能算得上一片森林。多少棵树才能算得上森林呢?但对卡尔和我来说,那就是一片森林,一片巨大的森林。不,还不只是那样。那是一个充满着气味、声音和生命的、无穷无尽的世界,它在远处的某个地方融化,变成一幅由唱歌的云雀、石楠和披碱草组成的风景画,再之后又融合进沙滩,融合进小溪,直至最后融合进无边无际的大海。

但石楠丛和大海是我后来才发现的东西。起初,我的世界里只有这棵树,这棵流血的树和那只聪明的、避开了可能让它窒息的黏糊糊的金色液体的蚂蚁。

后来我又注意到了别的树:云杉那扇形的树枝弯向地面,像是想要听清泥土到底在和它们说着什么悄悄话。云杉看起来总是那么伤感,尽管它们已经长得那么高了,却还总是渴望地向下触摸它们生长的地方。而松树完全不一样。它们的松针竖起来,松果爆裂开,看起来浓密又强壮。我总觉得它们对土地没有那么在意。我敢肯定它们是在仰望天空,而且啊,谁知道呢,要是能找到个从森林的地面起飞的方法,它们也许就会快乐地飞走了。但我也认为,它们最后还是会回来的。毕竟它们是属于岬角的,和我一样。还有那些沙沙作响的树。它们苗条的银色枝干隐藏在松针之间,顶端还装饰着绿色织就的花环。那些树叶小小的,像一颗颗尖头的心,在风中演奏着沙沙的音乐。我太喜欢这种声音了,我会坐在这些树下,等着风吹起来的时刻。我还记得,有一天当我看到树叶开始落下,散落在我周围的地面上,那时我是那么害怕。我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一片迷失的心的海洋里。我试图把它们插回树枝上——当然是比较低矮的那些树枝,因为那时候我个子还很小——可不管我多么努力地尝试,结果却是掉下来的树叶越来越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爸爸注意到了我,他向我解释了一切。

从那天起,森林就成了我最喜欢的地方,因为我明白了一切都会回来,没有什么会永远消失。一种颜色会代替另一种颜色,浅绿变成了深绿,深绿变成火红,火红变成金棕色,然后变成最深的黑色,变成土壤上的一层覆盖物。泥土也需要吃东西,才能把新的生命推向光明。黑暗替代了光明,光明又替代了黑暗。那一颗颗小小的心会重新长回来。

今天我觉得,爸爸最快乐的时候就是他被大自然包围的时候。那时他可以自由呼吸。那段时间之后,我们再也不曾拥有过那么多的新鲜空气和阳光。当我们躺在森林的地面上,看着树顶上的鸟儿的时候,我相信他和我一样,肚子里有阳光。早在妈妈教我英文字母歌之前,我就能分辨所有的鸟叫了。

现在我会想,不知道是不是那些新鲜空气让爸爸活下来的。新鲜空气,还有所有的阳光。或许你可以把它们存储在自己的身体里,以后再拿出来用,就像你能把记忆储存在自己的脑海中——就像你把薄脆饼和小饼干成堆地存放在食品柜里,把雨伞、轮毂和电唱机放在厨房里,把软管夹、渔网和罐头食品放在浴室里,一卷卷材料和铁梁、肥料、汽油罐、报纸和地毯堆在走廊里,发动机零件、弹簧床垫、自行车和木偶玩具、小提琴和家禽饲料堆在客厅,毛巾、鱼缸、缝纫机、蜡烛和成堆的书籍、饼干放在卧室,而麋鹿头毛绒玩具存放在隔壁房间,磁带、被子、沙袋、铝箔托盘、一袋袋的盐巴、油漆罐、盆子、泰迪熊和孩子们则装在一个又大又旧的废料斗里面。

这样讲起来,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这听起来很奇怪,但这就是我们那时的生活。后来我才明白,我们和其他人不一样。

爸爸肯定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妈妈也知道。我要开始读她写给我的信了。她把它们藏在一个细长的绿色文件夹里。那上面写着“给莉芙”。

那是我的名字——莉芙。

我不打算一次把所有的信都读完。我不喜欢它们很快就被读完,所以我一次只读一封。我有很多时间,那位女士是这么说的。

亲爱的莉芙:

我把这封信放在最前面,剩下的信你就可以按照你喜欢的顺序读了。我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有顺序。但我想让你先读这一封。

我总也没有勇气对你说出我想告诉你的所有事,而现在我不再能够说话,我也就没有这个能力了。可是我一直都很想告诉你。但我还能写,你可以读——我教会了你阅读——有一天你或许能在这里读到我的想法。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希望你已经长到了足够能理解这一切的年纪。

我已经给你写了一些更长的信,也有一些更短的,还有一些笔记、我的想法。我也不知道到最后一共会有多少信,也不知道结局会是怎样。

我不知道该说我们的生活是童话,还是恐怖故事。也许两者兼而有之?我希望你能看到童话故事的那一面。

我把这些信藏起来,不让你爸爸看到。这是最好的做法。只要我把它放在床的边缘和床垫之间,再盖上条毯子,就不会被人看见了。而且这样的话,当我有话想要对你说的时候,我也能比较容易拿到。

现在要拿到这个对我来说越来越难了。现在我太重了,几乎不能翻身。我全身都疼。但我亲爱的女儿,我不会放弃给你写信的。

如果我的信内容混乱,请原谅。但我想你已经习惯了在混乱中前行,所以,你或许可以以你的方式来理解这一切。或许你也会理解你的爸爸。又或许你已经理解了他吧。

你要知道,我爱他。你也要知道,有一天他可能会杀了我。如果他那么做了,我会理解的,莉芙。

爱你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