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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2021年第2期|程多宝:今夜有雨,或雨夹雪(节选)
来源:《南方文学》2021年第2期 | 程多宝  2021年03月09日07:46

天色说阴就阴,等到黄海军一抬头看天,真有点儿猝不及防。

与北方天气有所不同的是,南方的天,那点心思平日里不大愿意摆在脸上,要说有雨,那就是先捂着闷着,让黄海军这样的北方汉子,搞不清楚什么时候真的有雨。一旦要是落下来,那就是一丝一毫不顾及谁的面子。

没辙,老人古话不是这么说的么:偏了心的父母,叫不应的黄天。

黄海军心情乱云飞渡,搞不准这场雨会不会下。屋外的雨还没肆意,内心早就波澜起伏。大雨滂沱,还是细雨霏霏?此时,站在穿衣镜前,黄海军突然地问一声对方,那种表情像是校园排话剧时,对表情与口型的那种。黄海军拍了拍胸口,镜子上那张脸也跟着动了动,尽管是无声的而且还是个反方向,镜内镜外的两人都清楚着这句话的意思:章书萍,别蒙我,好不好?你说真的爱我,是不是动了真格?

镜子上的那张脸,腾地一下红到耳根。停了会,黄海军想起来,自己原想说的是这么一句:“章书萍,她这次,是真的爱你么?”没想到镜子里的那个人一时慌了神,急急忙忙之中居然说岔了。

真没用,你到底有什么用?就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就为了在A城这个南方城市站住脚跟,你就顺从了母亲的请求,这个请求看起来是那样的无理,你却没有坚持原则,就这样在母亲的眼泪面前选择了妥协?难道真的要到后来,连亲生的老娘,你都不敢相认?黄海军骂了一声,镜中人也对骂了他一句。唉,这里的条件是比我所生活的那个北方乡镇好了很多,发展空间更是没得说。可这究竟是谁的南方?你既然承认了我为什么却容纳不了我?是的,我的家在北方,那是我的北方,那个有雪的北方。落雪的天,那就是一个明明白白,就像为人处事,喜欢的就是一个直来直去的爽快,干吗来那么多弯弯绕?如同下一场雪,铺天盖地似的尽管落就是了,不到春暖花开,地上差不多一冬的银白,白山黑水一览无余。即使外面贼冷的天,一进屋子,心窝窝里立马热了;哪像这个多雨的南方A城,入冬好些日子了,温度还在摄氏零度上下晃荡;要是真的哪天结了冰,那就是一个比北方还冷,是那种湿冷,贴近肉身的那层保暖衣,似乎一直是湿的。

尽管这样,可他现在已经离不开南方,因为南方有了章书萍。章书萍,你难道是一条蛇吗?我被你咬了一口,莫非就中毒不浅?

留在南方发展的这种抉择,黄海军好几年前就艰难地做出了。当时还是大四那会,天下掉下来一个林妹妹,他的生活圈里冒出来一个几乎颠覆人生观的学妹,柳莺。一切都是人家那么主动,倒过来追着他黏着他,生怕他一毕业就没了人影似的。黄海军当时也挺勉强,想想那个远在北方的乡村老家,还有眼下的这个南方城市,一个萧瑟闭塞,一个温润开阔,没有僵持多久,他就心甘情愿地举了白旗。想想也是,大学四年要是没谈过一场恋爱,觉得也亏得慌,挺对不起自己,既然爱情来了,那就接招,要是落败了,权当练手交个学费。于是黄海军就当了真,与柳莺恋得死去活来还昏天黑地,以至于两门必修课差点儿挂了红灯。

管他呢,挂科了再复读一年,正好我俩一道毕业。那个像是烟雨般让人捉摸不定的柳莺,绝对是一个飞蛾扑火的小妖,说不定还是从《聊斋志异》里溜出来的,缠绵起来如烟如雾。“一进校门,生活辅导员就给我们女生开了小会,说是大学四年,第一要务是什么?你知道么?听我现在剧透吧,防火防盗防师兄……哈哈哈,遇上了你,我才不防呢。干吗要防?深更半夜都不设防……”

摊上这样一个学妹,黄海军只能认栽,还是甜蜜的那种认栽。好在,紧补慢赶地几门学科最终补考,60分OK万岁,大学顺利毕了业,原本心存念想回到北方老家反哺报恩,可想想自己这个专业,在老家周边那几个地级市,的确也没有扫描到几家像样的企业。不得已还是狠心告别母亲,一头扎入了南方A城。哪怕A城成了一条污染的河流,他不信自己潜到河心就抓不到一条大鱼。A城距离大学母校所在的那个城市不远,一开始,柳莺还读着大四,其实也是象征性地读,更多的校园之外的社会实践课,她有一搭没一搭地修着。当然了,期间她也探营过几趟,两张高铁或是动车票,来回不到一百元钱。柳莺不在乎,可是黄海军在乎啊,老家还在遥远的北方乡下,那里有个时常浮现眼前的老娘,过日子精打细算惯了,一心想从牙齿缝里抠下个零敲碎打,虽说地里的活早就做不动了,老娘却饲养了一地的家禽,还有几头肥猪。那些鸡鸭下的蛋,每月都能卖点现钱,一张张皱巴巴的票子攒得死紧,就等着以后派上用场,好早点抱上孙子。

热恋时有点像是南方雪融的天色,一眨眼个把月说没就没,春夏这两个兄弟交接班时从来也不打个招呼,仿佛每个季度的脖子,让柳莺的纤纤小手这么一拧,一年就跑掉了一半。黏糊的热度一旦退烧,清醒得也快。柳莺刚一毕业,居然不想落在A城,别说跑人才交流市场,就是进入校园招聘的那几家让当地人眼红的企业,人家眼睛角都懒得一扫。两个人于是就这么悬着,有点像是深秋顶在树梢的柿子,眼看着再不摘就要烂熟摔落,黄海军就有意无意地往谈婚论嫁这方面扯,柳莺倒也干脆,说她怕冷,不愿去北方。“不信,你可以问嘛,宁愿往南走千里,不愿向北挪一砖。南方女孩哪个经得起冻?你那个北方旮旯,成天猫冬,一出屋子手都伸不直,要是待上一天,还不憋屈死了?”

“那你……一开始我不都告诉你了,我家在北方,实不行我也可以留在你们南方。”黄海军急了,“我老家虽说冷,一到晚上,晚上城里供暖气,农家烧大炕,比这边还暖和。”那一刻,争执的时候,黄海军说到了乡下老家,还有个老娘,一个走到哪里都要带在身边的老娘。“我娘要是知道了,我们一年到头都不去看她老人家一次,会怎么想?”

就这么一句,这么再也正常不过的一句,柳莺的脸说变就变,都不再像是南方的雨,这次是说下就下的那种。

也就是因为这一句话,婚事黄了。那颗悬挂头顶上的柿子,“叭”的一声,摔得无影无踪不说,等到柳莺更换手机号码之前的最后一次通话,黄海军总算听到了一句:“再说下去,你就是王得喜了。”

王得喜是黄海军的大学同班同学,柳莺最早与黄海军拍拖的时候,王得喜时常挤到黄海军这边的男生宿舍蹭酒,直到他也谈了个外校女友之后,这才来得少了些。

让柳莺记忆深刻的是王得喜大四那年,他母亲不知从哪听说,王得喜处了个对象。这个女孩也是柳莺的QQ好友,两人没怎么扯,就成了闺蜜档次。谁也没想到,王得喜这家伙先下手为强,几个月不见,居然把人家肚子搞大了,眼看就要藏不住,要是让校领导知道,这对鸳鸯的结局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死。没办法,王得喜借了些钱,央求柳莺找了几个女生遮掩着,在一家小诊所做了人流。这事也算过去了,哪知道有那么一天,王得喜的乡下老妈找到学校,说是看望未来的儿媳妇,还捉了一只土生土养的老母鸡,说是给孩子补补亏欠了的身子。

大学宿舍里哪有厨房?王得喜的乡下老妈有的是办法,她还带了只煤油炉,正当她准备宰鸡之时,那只母鸡突然挣脱绳索,在校园里炸魂似的高歌飞天。正值早饭时分,几千名男生女生加上教职员工,都看到这么个健走如飞的乡下大妈追鸡扑杀的吆喝声,这等于无形中剧透王得喜有过这么个令人不齿的糗事。柳莺这位闺蜜与王得喜分手时,斩钉截铁地告诉准备劝和的柳莺:就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想碰见乡下老妈子。

……

程多宝,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北京文学》《解放军文艺》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百余篇,《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多次转载,入选多家选本丛书,获“第三届延安文学奖”等多个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