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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照在澜沧江上
来源:人民政协报 | 剑钧  2021年03月01日07:04

来到澜沧江畔的普洱,一个70年前的故事震撼了我。回到北京后,澜沧江的涛声依旧在我耳边激荡,一幕幕难忘的场景还不时映现在我眼前:

一位英俊的佤族小伙子穿戴上赴京国庆观礼时毛主席送他的毛呢制服、帽子和皮鞋,然后对着镜子,把参观北京、天津、南京、上海、武汉、重庆、昆明等城市时获赠的纪念章一一佩戴在胸前。推开窗,他深情望一眼云海中的佤山峰峦,仿佛置身于弥蒙的旷野之中,在悄然期待大山那边的一抹朝霞。回过身,他久久地凝望着墙上悬挂的毛主席、朱总司令画像,眼角挂着晶莹的泪花……

时间追溯到1950年9月,中课佤族头人岩顶的养子岩火龙代替养父参加普洱专区少数民族赴京观礼团,目睹了国庆一周年盛典。国庆前夕,他和普洱专区的代表受邀出席了国庆招待会,还幸福地和毛主席握了手。10月1日,岩火龙在观礼台上再次见到了毛主席,他和代表们都情不自禁地跳起来,“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共鸣。

岩火龙赴京观礼前,许多和养父一样的部落头人,出于对共产党、解放军的怀疑和不理解,生怕一去就回不来了,便以各种借口推辞或让子女顶替。邦箐佤族头人拉勐甚至提出让竹塘区区长龚国清把自己儿子送到澜沧的邦箐大寨做人质才肯去北京。岩火龙也是带着忐忑的心情而去的。

跋山涉水来到北京,岩火龙的顾虑就像佤山的云雾很快地飘散了。这缘于同行的那位佤族代表生病住了院,不想,竟惊动了毛主席,还亲自去医院看望。捧着毛主席馈赠的礼物,普洱各族代表如获至宝。要知道,当时普洱有26个少数民族,许多部落还生活在原始社会末期,何曾见过呢料、衬衣、袜子、牙刷、口杯、皮鞋等稀罕物呢?后来,他们到各大城市走了一圈,对新生的共和国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那一年,岩火龙18岁,仿佛在一个晚上就长大了。回到了中课佤寨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附近各个佤山村寨,把所见所闻一股脑儿讲给父老乡亲听。他动情地说:“我还从没听说过汉人欢迎少数民族,也从没看过官家来欢迎老百姓,共产党来了,解放军来了,都变成真的了。阿佤人只有永远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热爱我们的祖国,才能过上好日子,阿佤人才有希望。”

1951年2月,当地政府选送岩火龙进了普洱专区民族干部训练班。他如饥似渴地学知识,学文化,学党的方针政策。多少个夜晚,学员们都入睡了,他还在油灯下苦苦读书写字,只为多学点知识,为阿佤人走出大山,迈向新生活奉献绵薄之力。多少个黎明,他坐在澜沧江边,期盼着东方旭日跳出江面,让火红的太阳普照在澜沧江上,让阿佤人都过上美滋滋的好日子。

我那天乘车路过澜沧江,看到在群山苍翠的映衬下,奔流的江水都被染成碧绿碧绿的了。时值傍晚,残阳如血,一抹霞光照在澜沧江上。岁月一晃流逝了70年,那个佤族小伙子的故事仍在佤山村寨广为流传:

岩火龙眼睛湿润了,沉浸在温馨回忆中。他抚摸着胸前一枚枚纪念章,感觉昨天的幸福来得那般神奇。岩火龙有着阿佤人的天性,是个快乐的年轻人,只是他也有不开心的事,打不开的结。养父岩顶在听了他的国庆观礼见闻之后,对共产党、解放军有了一定的认识,但面对中缅边境国民党李弥残部的暗中威胁和猖狂反扑,仍疑虑重重。

岩火龙规劝岩顶别听信国民党匪帮的蛊惑,要和人民政府一条心。岂料养父根本就听不进去。时逢这时,李弥残部从缅甸流窜过边境,骚扰解放不久的普洱地区。岩顶愈发动摇了,害怕养子惹事,就把他禁锢在寨子里。1951年5月中旬,李弥残部一度攻占了西盟区政府,岩顶又公然讨好敌人,两次逼迫养子去参加残匪在西盟、允恩召开的“佧佤山反共抗俄促进会”。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岩火龙一身正气,拒绝代表中课部落在写有反共字眼的条文上签字。残匪头目知道岩火龙去过北京观礼,就怂恿岩顶让养子去台湾参观。岩火龙义正词严地回答:“我只去北京,绝不去台湾!”

无计可施的残匪只好把岩火龙放回中课寨,让岩顶对他严加管教。养父的所作所为,让岩火龙寒透了心。一次次劝告都失败了,绝望中,他想到了以死明志。于是,他穿戴上毛主席送他的毛呢制服、帽子和皮鞋,胸前挂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纪念章,在最后时刻,他要把心掏出来,向澜沧江的流水一样永远向着东方……

在他的客厅里,整整齐齐地摆出了各地馈赠的礼品,这些都是他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心爱之物啊。这个场景更像是一种告别仪式,他静候着召集的寨民到来,只为与众乡亲分享毛主席和政府送给阿佤人的真情,只为了向朝夕相处的寨民做最后的诀别。

寨民陆陆续续进来了,看到屋里这番摆设,又看到岩火龙这身打扮,惊讶中也有几分新奇。火龙拿出礼品分送给寨民,声泪俱下地说,“国民党土匪压迫我们兄弟民族,掠夺我们的财物,要我们互相分裂仇杀。共产党要我们团结成一家人,我们要坚决跟共产党走,建设幸福美满的家园。有一天,假如我不在了,你们也要跟定共产党走啊!”

岩火龙的肺腑之言,声声是泪,字字泣血,深深打动了在场寨民的心。他们陪着火龙一道落泪,相互说着贴心的话,一直聊到很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他们万万没想到,岩火龙留给他们的话竟然是铮铮铁汉的最后遗言。

几天来,我先后在普洱的思茅、宁洱、西盟、澜沧等地采访,当我从澜沧景迈机场登上返京航班时,满脑子里还不时闪出岩火龙最后时刻的那种悲壮:

岩火龙目送乡亲们一个个离开,当他回转身时,已是热泪盈眶。“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去见毛主席,我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那么多关心我,爱护我的同志,我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那么多信赖我的乡亲,我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啊!”

“再见了,我的中课佤寨;再见了,我的普洱;再见了我的祖国!”岩火龙带着最后的微笑,操起身边那把手枪。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时间凝固在了1951年9月,一朵19岁的生命之花凋落了……佤山的山茶花闻之默哀,澜沧江的水闻之哭泣,写到这里的我,眼睛也湿润了。

岩火龙的慷慨赴死,感动了普洱大地和普洱的各族人民。在绵绵思绪中,航班起飞了,透过舷窗我俯瞰着佤山云海,那一团团白云,好似翻滚的雪浪花在拍打着绿色的峰峦村寨。随着云开雾散,太阳普照在澜沧江上,我仿佛看到了佤族姑娘在尽情地跳着甩发舞,我好像看到拉祜族小伙在热情地跳着芦笙舞,我似乎看到傣族少女柔美地跳着孔雀舞……哦,普洱的大美山川,还有26个少数民族儿女幸福的今天,这一切的一切,不正是岩火龙当年所追求所憧憬的明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