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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堂小说大师课:遇见文学的黄金时代》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陆建德 余中先等  2021年02月25日09:03

《12堂小说大师课:遇见文学的黄金时代》

作者:陆建德 余中先 戴从容 等

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时间:2021年01月

ISBN:9787108069726

定价:98.00元

延续与挑战

“现代”是一个人为制造的概念。人的历史就像一条河流,缓缓地流淌。它没有突起的高峰、绝壁,没有明确的分界线,任何时候都存在自己的“现代”。

但是,我们制造出一些人为的概念,把历史分成了一个个时期,为大家理解历史提供方便。我们在谈“现代小说”或者“20 世纪小说”的时候,一定要意识到:并不是到了20 世纪,小说的创作就跟19 世纪完全不一样了。实际上,现代小说有着很强的延续性,作家们并没有一个所谓的“现代派”创作纲领,意欲与传统决裂。如果对这些延续性有所了解,那么也会对小说的创作、发展以及变化有一些更深刻的体认。

19 世纪,欧洲有所谓的“现实主义”或“批判现实主义”作家。英国有狄更斯、萨克雷和乔治·艾略特,法国有巴尔扎克、司汤达和雨果,其中雨果也是法国浪漫派的代表。俄罗斯的小说创作处于当时的世界巅峰,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有一些19 世纪的作家生活到了20 世纪,也继续对20 世纪产生着巨大的影响。

英国的王尔德是非常有才气的戏剧家,剧作情节精巧,对话充满幽默和机锋,他也写小说,代表作《道连·格雷的画像》(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可以视为现代小说的先驱。小说里的主人公道连·格雷家里有一张自己的肖像,这张画记载了他生命的真实情况,然而他本人在社交场合是永远不老的。他内心的苍凉、变化都反映在家里的那张画上。这部作品揭示了人的复杂性,人的内心在某种程度上是分裂、矛盾的,表象与现实可能恰恰相反。

王尔德作品中表现出来的对人的自我探索,到了20 世纪就越来越丰富、复杂。现代小说里的人不是铁板一块,不是单一维度的“好人”或“坏人”,他们跟社会紧密纠缠,呈现出多种的面相。这种多个层面的表现,在莎士比亚的作品里也很多,任何优秀的文学作品都不能够只是简单地反映黑白分明的人物。但对单一自我、完整自我、连贯自我的挑战,在20 世纪的小说里占据了非常突出的地位。如果说19 世纪末,王尔德小说里的人物已经在挑战资产阶级读者的成见,到了20 世纪,小说中的人物的内心就更加深不见底了。随着禁忌的消失,作家们对自我,对人物的性格,对人和社会的复杂关系,进行了更艰巨的探索,而且这种探索到达了人类文学史的最高程度。

与此相伴,在创作的形式上,作家的写作方式和写作内容也有很多变化。小说的叙述者或许不再可靠,阅读20 世纪小说需要保持一种警觉,不能完全被表面现象所迷惑。原先读者看小说,会希望有一个无所不知的叙述者给出一个比较明确的开始,能够明确感觉到“我现在读到开头了”“读到中间了”“读到结尾了”。叙述者一般以全知全能的角度来讲故事,像一个无形的上帝,知道每一个人的具体处境和他们心里想的事情。

到了20 世纪,有的作家可能对原来讲故事的那种趋向不感兴趣。作家走向生活的具体、走向细节,而有一些细节,不论从物质条件还是从道德层面来看,实际上是比较寒碜的。一般而言,小说里塑造的人物要让人敬重、让人喜爱。但是有一些小说完全不是这样,比如爱尔兰作家乔伊斯的《尤利西斯》(Ulysses)。乔伊斯那一代作家是20 世纪文学的亮点。他们挑战着原来相对固定的小说写作风格,也挑战着人们的审美习惯和道德伦理的习惯。

“意识流”与荒悖的世界

英国作家伍尔夫在讲故事的同时,也会进入到人物的内心,他们一边忙于家庭杂务,到街上购物,一边内心也会进行独白,这种笔法在乔伊斯的《尤利西斯》里也很多。后来我们把这种写作方式称为“意识流”。这种意识流的写法不再是作者非常清醒地站在边上,用理性的逻辑语言告诉读者发生着什么。意识流有时候是朦朦胧胧的,不是特别确定的,没有太多理性的组织,看起来有点散漫。但是这种所谓的散漫里也有很多人间的甘苦,作家对世界和人生的一些真知灼见也反映在意识流这种笔法里。

同时要强调的是,并不是用了意识流的笔法来写作,写的东西就都一样。乔伊斯的作品里面也有意识流的笔法,如果读普鲁斯特的作品,能发现其中的一些笔法跟意识流也是相近的。普鲁斯特凭《追忆似水年华》(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成名。小说里的主人公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对于20 世纪的许多小说家而言,很小的事情都可以写,进入到生活的各个角落,进入到人观察世界的各个角落,也进入到人的意识的各个角落。这种笔法很大程度上拉近了作者与读者之间的距离,我们会跟着他们的笔触一起进入到他们探索的世界。

但是探索的世界里也会呈现出很多让人不安的因素。世界并不像19 世纪小说里的那个世界一样容易理解——里面有比较善良的人,也有不那么好的人,看起来是一目了然的。但是到了20 世纪,这个世界就有点荒悖,难以让人理解。我们不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是这样子,好像有一种看不见的、恶意的因素。这个世界对小说里面的人物很不友好,或者让人物觉得生活在这个世界里面,好像完全没有在家的感觉。

这种情绪卡夫卡表现得特别精彩。不管是《审判》(Der prozeß),还是《城堡》(Das schloss),都给人一种压抑感。卡夫卡笔下的人物无形中会碰到一种看不见的力量。这种看不见的力量不讲理,很荒唐。它一直会阻碍小说里的主人公,让他与这个世界产生一种积极的互动关系。比如在《城堡》里面,读者就会问:这个城堡究竟是什么?你可以进去吗?它是一种象征吗?我们可能到最后都不太知道卡夫卡说的城堡究竟是什么,但是不管是写实还是象征,它归根结底突出了一点:人在这个世界里有时候是孤零零的。人跟周围的人与事,以及巨大的社会机制,会产生一种隔膜,甚至是一种对立。外面的力量往往是异化人的力量,让人无所适从。《变形记》(Die Verwandlung)里的人居然会变成一只甲壳虫,人的异化到了极点。

但是卡夫卡的这种写作方式在英语世界不是很普遍。除了乔伊斯、伍尔夫,还有劳伦斯,很大程度上都不是用这样的方式写作。劳伦斯对生活有一种热爱,他对人的身体,对人的感情,包括对人的情欲,会用一种非常细腻的、关爱的笔触呈现出来。卡夫卡呈现荒悖世界的笔法到了20 世纪可能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