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尔福三部曲
鲁尔福三部曲
作者:胡安•鲁尔福 著
张伟劼 屠孟超 赵振江 金灿 译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年02月
ISBN:9787544784429
定价:145.00元
拂晓。
在圣米格尔•德尔•米拉格罗荒凉的街道上,蒙着披肩的妇女一个个走向教堂,去做第一场弥撒。还有一些妇女在打扫布满灰尘的街道。
远处传来一个“呼叫者”的声音。距离太远了,听不清他在叫什么。村镇上的那些呼叫者,走街串巷,扯着嗓子呼叫着走失的牲口、失踪的小孩或姑娘的特征……要是一位姑娘,就更麻烦些,除了失踪的日期,还要指出谁是拐带姑娘的可疑分子,姑娘会躲在什么地方以及她的父母是非找她回来不可呢,还是随她去了呢。这样做是为了向全村说明事情的真相,促使潜逃男女感到羞愧而不得不成亲……丢的要是牲口呢,倘若呼叫没有奏效,就得去找,否则,人家是不付工钱的。
妇女们向教堂走去,越走越远,而呼叫者的声音却越来越近,最后在一个街角停了下来。他将双手聚成喇叭状,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五岁口……易受惊吓……臀部有标记……有烙印……没缰绳……前天从翁多牧场跑掉的……堂塞昆蒂诺•科尔梅内罗家的……谁要是找到,二十比索的酬金,决不讨价还价……”
最后一句话,他拉着长声,怪腔怪调。然后又去别处重复那几句口头禅,直到吆喝声又渐渐远去,最终在村镇最偏僻的角落消失。
干这个营生的叫迪奥尼西奥•宾松,圣米格尔•德尔•米拉格罗镇上最穷的汉子之一。他和母亲一起,住在阿拉巴尔区一间摇摇欲坠的草棚里。母亲年老多病,与其说上了年纪,不如说穷得可怜。
迪奥尼西奥•宾松,看上去像个壮汉,实际上却是个残疾人。谁知他那只胳膊怎么就麻痹了呢,反正他什么活儿也干不了,盖不了房也种不了地,可那是镇上唯一的劳作。这样,他就一无所能了,至少给人的印象是如此。于是,他就当上了“呼叫者”,这营生不用动手,而且他游刃有余,既有嗓子又有毅力。
无论是受人之托,还是去寻找牧师先生剃了毛的奶牛,他都要喊遍全镇的各个角落。每逢看到教区畜栏的门开着,准是牧师正不怀好意地将牛往山坡上赶,这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虽然一听到呼叫,总会有闲人自告奋勇去寻找那头无人不知的奶牛,可迪奥尼西奥有时还是会亲自出马,而得到的只是几句祝福和到天堂去领取酬劳的许诺。
尽管如此,无论挣钱与否,他总是卖力地呼叫,总是恪守职责,因为说穿了,除此之外,他别无其他谋生的手段。他也并不总是像今天这样,两手空着回家。这一次,他和堂塞昆蒂诺•科尔梅内罗立了协议:从早到晚一直为后者丢失的枣红马奔走呼叫,直到分不清自己的吆喝声和沉睡村镇的犬吠声才罢休。由于一天中始终未见马的踪影,又无人能说出马的下落,堂塞昆蒂诺善财难舍,不看到自己的马在圈里打盹是不会跟他结账的;不过为了不让呼叫者松劲并继续呼叫,便给他预支了十分之一升的杂豆。迪奥尼西奥•宾松将杂豆包在围巾里,等他又饿又累地到家时,已经是深更半夜了。像往常一样,母亲煞费苦心地给他煮了点咖啡,又烧了一点“高汤”,虽然里面只漂着几片仙人掌,但至少可以闹个“水饱”。
他并非总是倒霉。每年在圣米格尔的节日里,他都被聘为演出盛会的司仪。只见他走在声音洪亮的大鼓和调门很高的木笛前面,通过硬纸壳做的喇叭筒,用动听的声音宣布“打牌”“赛马”“斗鸡”的开始,并顺便预告一连九天教堂的全部娱乐活动,就连活动帐篷里的节目或某种包治百病的膏药也不放过,被他率领的游行队伍远远甩在后面的管乐队,用走了调的乐曲《湿老鹰》使呼叫者能轻松地休息片刻。在用芦苇和青玉米秆扎成的拱门下面,节日以彩车游行告终,车上坐着花枝招展的姑娘们。
那时,迪奥尼西奥•宾松忘记了自己充满苦难的生活,得意忘形地领着游艺队伍,用喝彩为身边耍杂技、翻跟斗使人开心的小丑们助兴。
那年,不知是因为丰收还是什么人显灵了,圣米格尔•德尔•米拉格罗的节日活动比以往许多年来都热闹。那时,人们赌牌押宝的热情,两周以后依然如火如荼,斗鸡更是方兴未艾,甚至当地斗鸡者的鸡都斗光了,可他们还能从容不迫地从外地运来,照料它们,训练它们,拿它们取乐。在那些人当中,就有镇上的首富堂塞昆蒂诺•科尔梅内罗。他的鸡房已空空如也。在兴高采烈的角逐中,除了现金,他还输掉了一间养满母鸡的鸡棚和二十二头奶牛,这是他的全部家当。虽然最后又捞回了一点,但其余都输光了。
为了完成那么多工作,迪奥尼西奥•宾松忙得不可开交。他已经不当“呼叫者”了,而是在斗鸡场里当主持人。他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场次。在最后几天里,人们发现他的嗓子累哑了,然而他并没有停止大喊大叫,宣布裁判的裁决。
眼看到了高潮,强手过招的时刻到了,连圣马尔科斯(阿瓜斯卡连特斯)、特奥卡尔蒂切、阿朗达斯、恰尔契科姆拉、萨卡特卡斯等地的著名选手都来参战了,他们都带来了非常漂亮的公鸡,简直令人不忍心见它们死去。另外,也不知从哪里来了那么多歌女,也许是被金钱的味道吸引来的吧,因为从前她们对圣米格尔•德尔•米拉格罗是不屑一顾的。为首的是一位标致泼辣的美人儿,胸部裹着镶着金币的丝绸披肩,人们都叫她“阉鸡女郎”,也许是她能把男人拖得筋疲力尽吧。歌女们的周围是一个马里亚契乐队,她们的光临和歌声的确使斗鸡场的气氛更加热烈。
圣米格尔•德尔•米拉格罗的斗鸡场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容纳不下那么多的人。这是在砖厂的院子里,因陋就简支起的草棚。斗鸡的圆台是用屋顶砖搭建的,周围观众坐的凳子不过是在厚厚的土坯上架的一些木板。不仅如此,那一年所有事情也复杂得多,因为谁也没有想到会那么热闹。此外,人们还要时刻恭候一些政界人物到来。为此,当局下令将前两排座位空出,直到他们大驾光临甚至到来之后,因为他们往往不仅是两个人,其各自都有手枪队保镖。这些保镖们坐在第二排,在各自首领的身后,他们二人则隔着圆台,面面相觑。斗鸡刚一开始,人们就发现那两个家伙不对头。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宿怨,因为双方不仅相互之间剑拔弩张,在斗鸡中也誓不两立。一个人为这只鸡叫好,另一人就为那只鸡助威。于是情绪就冲动起来了,因为谁都想自己一方的鸡获胜。很快摊牌了:输者站起身来,随从们也一齐行动,二人互相挖苦威胁,保镖们也随声附和,彼此对骂。那两伙看起来怒气冲天的人的阵势终于引起了全场的注意,观众们预感到那帮家伙就要产生骚乱,因为他们从不会放过耀武扬威的机会。有人怕发生枪战,毫不迟疑地退场了。然而什么也没发生。斗鸡一结束,两位政客就离开了。他们在门口碰面了。二人挽起手,后来人们看见他们一起在小吃摊上喝酒,歌女们陪在一边,而那些保镖早已将心中的恶意抛在脑后,镇长也是,似乎大家就是为了欢聚一堂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