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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
来源:光明日报 | 张扬  2021年02月19日06:30

一周前,柿子尚且硬邦邦,把红苹果放进装有柿子的袋子,扎紧,过些天,一袋柿子彻底变得红亮了。两手并用剥开柿子,柿子皮薄,肉鲜如橙,吸溜吞咽后,凉意箭般落入肠胃间。

柿子是时令之果,也是家常之物。深秋寒气中,万山凹山麓,杂木丛生,几株柿树斜立在屋舍之间,树叶稀疏,枝头如挂一盏盏橘红色的小灯笼。路旁柿树无人问津,便宜了鹊子,它们从枝头啄食到地上,又从地上飞往邻近的柿树。宋人诗作中,有“野鸟相呼柿子红”之句,平淡句子饱含热闹生气。

皖南盛行晒秋。秋风扫落叶之际,瓜果显山露水。南瓜薯片玉米辣椒柿子,晾在竹竿上、篾盘里,明艳灿烂。这时节的柿树、枫树以果实和叶子装饰着屋角、田地与山麓,辉映着灰的瓦、白的墙,于深沉宁静中带来热烈醇厚。

十余年前,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明中都城的荒草中。其时皇故城里还住着人家,菜园猪圈粪坑间,柿树挺立,橘红色的果子反衬着古遗址的灰暗色调,秋风裹挟着苍凉古旧的气息吹过柿树,吹向无垠而苍茫的大地。不远处,淮水浩浩汤汤。

江城一位年轻藏家,主业做园林绿化,有一年费了心思和力气,从山里一户人家移栽一株柿树,树龄有数百年,待树挂了果,一家人如逢喜事。他的老母亲尤其满足。

我的外婆,生前吃熟透的柿子也高兴,牙齿掉得精光,吃东西仅靠牙床慢条斯理细磨。外婆家门前有株柿树,叶茂时笼盖如伞。成熟季,大舅、二舅以及我母亲相约,一起打柿子,即摘柿子。用了木梯子,两人合力扶着梯子,一人踩到梯顶,用绑着钩子的竹竿勾下树顶端的柿子。打了大半天,几家各分一两袋,担回去,放入谷仓捂些日子。

打柿子的场景不再有。外婆、大舅、二舅均已离世。外婆家的这株柿子后来移栽过一次。树干特别粗大,根系牵连庞杂,众人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撼动、拔起,又寸寸挪着,移向新的树坑。后来这株老柿子树又活了多少年,结了几茬果子,是完全没有印象了。

父亲某年从外地回家,带了柿饼,柿饼上有淡淡的柿霜,味道偏甜,一家人舍不得全部吃掉。隔了二三十年,如今见店铺里摆着成摞的柿饼,却不大有食欲。

白石老人喜画柿子,“柿”与“事”“世”等字谐音,以柿入画,寄寓事事太平、事事清白、五世同甘之意,都是借物送福、托物言美。人老了,可能更爱涂涂写写,一笔复一笔地写下吉祥话,画下如意图。岁末,收到远方文友赠予的小品《事事如意》。画中,两只柿子红艳艳。文人画清淡简雅,寓意又好,欢喜无以言状。

夜间,看画,又展读条幅,条幅是一位长辈所写,题赠的是四明狂客的诗句:

离别家乡岁月多,

近来人事半消磨。

惟有门前镜湖水,

春风不改旧时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