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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诗一路问梅花
来源:中国文化报 | 付秀宏  2021年02月09日06:33

没来由地喜欢“梅”这个字,有点淡淡的古意,也沾了冬春之交的凌寒之美。人的意识中,总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寒夜寂寂,明月清辉;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彼时,心会对着古梅树平视或仰望,深沉地,安放在宁静繁复的诗意间。红花热烈,白花素净,紫花深沉,花态秀丽,清香淡雅。沉醉其间,让我们寻诗一路问梅花。

陆游“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王安石“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苏轼“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辛弃疾“百花头上开,冰雪寒中见”,都有其赏梅的独特情感体验。梅的意象内涵、美学范畴、审美趣味及精神内核,也无一不显示出诗国的人文气质——“绝去尘俗,天然为真门妙谛”。

在梅花观赏史上,宋人林逋咏梅是重大事件,其有8首咏梅七律世称“孤山八梅”,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成为千古绝唱。南宋词人姜夔常携友至杭州孤山西村、西泠桥一带赏梅,留下“十亩梅花作雪飞,冷香下、携手多时”的佳句,从此“孤山梅雪”成为孤山一景。西湖青芝坞灵峰半山腰的主景“香雪深处”,在文人心中亦非常有名。后来,苏州“香雪海”、南京的“梅花山”、无锡的“梅园”等等,因有无数梅花同样赢得誉名。

梅花,蔷薇科梅属,落叶小乔木,又称红绿梅、春梅等,十一月仲冬到来年二月仲春都有开放。开花最早的梅花,当属钱塘湖上的早梅,在重阳节与菊花同时绽放。梅花以红梅为主,品种有骨里红、福州红、潭州红、邵武红、单瓣红、宫粉、玉蝶、送春、照水、柔枝、横枝、绿萼、千叶香、千瓣白、重台、墨梅等。

诗国的臂膀上,披着梅花的一条条织锦披帛。一座山因为有梅林,平添几番深蕴的内涵;一所院子因为有梅树,浸染无限妖娆的风姿。“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梅最具中国文人的志气,用意志垒起绝壁高峰,人与梅花一样清。毛泽东曾用豪情之笔写下《卜算子·咏梅》:“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梅与雪是绝配,雪花飞时,梅花怒放。雪与梅的风雅,只有真正见过的人才能体味。阳光下的大雪,刺痛了人的眼睛。而当冰雪压枝之时,赤诚的红梅已经点上红红的灯笼,照亮跋涉者的路程,三十里红。红梅是用鲜血绽放花蕊,星星点点的花粉,震惊了飞过天空的鸟群。一枝枝在清寒中挺立不动,仿佛是忘却尘寰——吹响天宇的琵琶之声。

梅香,是旷野里的诗篇,是大自然的神品,冷傲、宁静、浪漫。梅香是凝望之香,是迸发之香,是缭绕之香,是生命之香,所以不容亵渎,只消细细注视,静静闻香。这境界,是天地间的知音相遇,轻风中的高山流水,它在你心里,你在它境中,入乎其内,又可出乎其中,不深不浅,不离不弃。

赏梅入心境,访梅长精神。月在空中,洒一地冷辉,梅在清冽的寒风中催蕾,在冰天雪地里——捧出一颗芬芳的心。一处有梅几里香,这需要怎样的情怀?几番风雪,因梅树之魂窥见了韵脚,所以赏梅即是访心,最好在内心音乐背景下去领受。凭这种风度,可看破苦痛的慷慨,能静思天宇的馈赠。

在天地最落寞的时候,在人心最失落的当口,为寂寥含苞,为苦痛绽放。没有大情怀的人看不透梅。不待东风第一枝,我自开花便不同。当有了一树的梅,院子生动了;当有了一坳的梅,环山灵动。因梅花是素净之花,只有素净人才会有大欣赏。因而,赏梅老人有一句妙语——“花稀有风骨,半开最雅韵”。

月儿藏入云中,夜风吹过,雪泥静默。其实,此时的红梅并不是啼血的精灵,只想让雪记住,生命不会在困境中哀鸣。它用手指撕开伤痛,变成很大很大的眼睛,妩媚之中含着深情,寂寞能够读懂淡定。大雪是梅树心爱的白纸,梅树咬破手指,就这样画一串绝妙的风景。然后,望苍茫大地,炊烟袅袅升起。

梅花是花神,群芳中最勇敢的魂魄,一个翻身便滚落山野人寰。梅花绽时,安静的姿态是莲座庙观,像似如来坐禅。雪下,花开,每朵花吐出芬芳,像小小的香炉,像庐山的香炉峰一样。梅花旅行了遥远的长途,只为与冬天相遇。在漫天大雪中,一枝梅花向冬天低语:“我爱你,寒冷是我婚礼的薄衣。”她只向冬哥展露真肌,抛却一年来的拘谨和羞涩。香气和声音,在噙满雪花的额头缓缓回荡。

我相信,梅花的眼神最圣洁,千万枝枯草茎发出“沙沙”喧声,那是庄重而又广袤无边的鼓掌。我看见梅花,向空气、风雪和大地敬礼,眸子如雕像般美丽,声音深情、遥远、平静,皈依沉寂。冷风寂雪中的梅花,珍贵、清香、不屈。雪落时,不管地上湿滑,还是雪路“嘎嘎”,我都要到雪中观梅。梅花,始终是照耀在我心头的灿烂光华。

梅花有一种隐而不发的哲思,它是梅花骨子深处的秉性。梅花是中华民族的图腾,苦难、坚毅、不怕牺牲,它清冽之中有疯狂,馨香之中有思想,它是久远、深邃的中华民族的花朵。梅花更有远古岁月的肃穆,它的倩影印在我的心底。

梅枝上的一星梅花雪,轻轻落在一枚金黄的梧桐叶上,叶片上印上一枚清晰的六角霜花;更多的雪,凝结在梅花之上,恰是“我是梅花朵朵,君为天庭神灵,雪间星云犹湿,梅在雪中,君在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