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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科幻小说: 凭借人类非凡的想象力领跑现实
来源:文艺报 | 科幻小筑 HeavenDuke 郝振岐  2021年02月08日08:57
关键词:科幻小说

2020年,人们常说的一句话是“现实比科幻更科幻”。新冠肺炎疫情的冲击让人措手不及,世界局势的变换让人目不暇接,而科技上,月壤采集、深海探测、量子计算、脑机接口等事件和技术发展也在不断挤压着科幻小说的发挥空间。换句话说,留给科幻作者的时间不多了。从这一年的作品中可以看见,有作者仍在努力发掘黄金时代传统科幻类型的潜力,也有作者尝试为当下的科幻寻找新的主题,而有的作者则在文学形式上为科幻小说注入新的活力。与主题和形式的多样化相应,科幻小说的发表和传播形态也在悄然改变。

短篇小说:创意进行时

尽管人们对“硬科幻”“硬核科幻”“黄金时代科幻”这样的说法众说纷纭,认为过时或是拒不认可,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一类作品的确对科幻文学产生了重大影响,所以时至今日仍然有着相当多的拥趸。它通常意味着宏大的命题、合理的科学推想和坚实的技术细节,将科幻文学这一类别的独特魅力发挥到极致。

在《爱因斯坦的诅咒》中,作者灰狐在作品里利用爱因斯坦提出的“引力透镜”在地球上制造了一场天灾。来自外太空的光线在黑洞产生的引力透镜效应下,聚焦在地球上的一点,瞬间焚化一座城市,并造成全球气候的无常变化。宇宙尺度的机缘巧合,投射在人类文明上成了一场灭顶之灾。技术细节的刻画让人类应对灾难的方案显得真实可信,也烘托出危机迫在眉睫的压迫感。

滕野的《隐形时代》中,外星文明创造了一个摧毁所发现的一切行星的“行星粉碎机”。人类制定了“隐形天幕”计划,将整个地球包藏其中,从而实现光学隐身。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漏光灾难”的发生牵扯出大迁移、太阳潮、月陨等一系列事件,每一次抉择都在决定着人类文明的命运。对每一次事件的叙述充斥了大量翔实的技术细节,将科幻体裁的特色发挥得淋漓尽致。

相比之下,刘啸的《悬江杂记》这篇描绘“超级工程”的作品则更“脚踏实地”,通过片段式的叙事手法,讲述了对黄浦江的改造,将其悬于空中,以开拓出更多城市空间。尽管尺度上没有上述两篇那么宏大,但技术细节同样不少,除了对工程细节的描述,还涉及到许多地理和水文知识。它通过这项工程对几代人产生的影响,展现了波澜壮阔的史诗般的画面。

围绕一个科幻核心展开的科幻小说,常被称为“点子作品”。上述几篇作品中的点子就是天文事件、外星文明、超级工程,连同时间旅行、人工智能等都可以算是科幻小说点子中的常客了。一方面,读者们对这些点子越来越司空见惯;另一方面,飞速发展的科技让一些点子显得过时。对新点子的发掘成为科幻作品出新的一条途径。

邓枫涛的《多加零》以材料学为科幻核心,构想了一种具有高比热容的“海胆烯”物质,并对其进行极端推演。通过对现有科研成果的数据“多加零”的方式,积累量变,从而导致质变。这是一篇标准的点子作品,全文围绕“海胆烯”这一核心展开。材料学这一科幻作品较少涉及的领域为作品带来了丰富的趣味性。

陆秋槎的《没有颜色的绿》虽然表达的仍是对人工智能发展的隐忧,但选择了较为少见的语言学作为切入点。人类对语言和翻译的认知是在许多理论和规则之上建立起来的,但人工智能通过学习掌握的高超翻译技巧对人类却是一个黑箱般的存在,这种未知带来了不安全感。作品从语言学出发,再类比到科研领域,对人类将无法理解人工智能创造的科研成果而担忧。

孔欣伟的《契阔几何》则将死亡与艺术结合了起来。在文中,模拟死亡体验成为一种娱乐活动,创造这种体验则成为一种艺术。小说通过两位创作者的经历阐释了生死观,并在此基础上对爱的得与失进行了探讨。

此外,吴清缘的《万物皆数》和朱柏青的《黑漆》都尝试在数学上挖掘主题,不过需要解决引入数学这门学科后,文本的理论性过强、不利于理解的问题。

除了寻找新的点子,一些作者尝试赋予作品新的表现形式,以摆脱老派科幻小说边讲故事边讲设定的模式。有的作品将科幻与其他小说类型相结合,有的则在故事结构或叙事方式上摆脱常规。这些尝试都给科幻小说带来了不同的阅读体验。

付强的《闭环》是一篇科幻推理小说,讲述了在交错的平行时空下发生凶案的故事。从推理作品一侧看,它采用了经典的“暴风雪山庄”模式,故事在一个封闭空间中发生。而作品的科幻特质赋予了这个封闭空间独特性:30年前后的时空被连接在一起,30年前后的两组角色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科幻设定的加入,让作品更加烧脑,给读者带来更强的挑战。

杨晚晴的《影像志:味之城,或城之味》采用了类似纪录片的形式,全文通过采访几个人物的形式,勾勒出百年之后成都的众生相,并通过镜头化的语言引导读者脑补出纪录片式的画面。

程婧波的《去他的时间尽头》讲述了被困在同一天的主角打破轮回的故事。作者采用了剧本式的写作方式,节奏把控上有显著的影视剪辑的特点,阅读的同时一个个桥段自然在读者脑海中播放,生动形象,代入感强。

顾适的《〈2181序曲〉再版导言》对人体冬眠技术的发展做出了推演,它的发明、立法、应用,还有人们对它的接受和抗拒。作品的结构相当独特,采用了仿序言的形式,简述了一本虚构文集中每篇作品的主要内容。故事真正的剧情,以隐晦的方式隐藏在每一篇作品中,让阅读体验像是拼图解密的过程。

长篇小说:本土化的挑战

根据2021年1月发布的开卷数据分析报告,过去一年内,图书零售市场码洋规模首次出现负增长,同比下降了5.08%。类似的趋势也体现在科幻出版物领域——约660种新书的总码洋约为5700万元,同2019年的385种(5321万元)相比,平均单册图书的总码洋下降了约37.5%。在这一趋势下,相比于以往在内容上的开疆拓土,在2020年,科幻图书所面临的更大挑战或许是如何扩大图书的影响力和销路。主要载体为单行本图书的长篇小说更是受制于此。根据中文科幻数据库的调查结果,2020年问世的全部186部原创长篇科幻小说,几乎全都是少儿、惊险、言情类的流行作品。考虑到图书市场的整体背景,便不难理解这一现象。

虽然这种流行化的氛围给辨识创作趋势带来了很大的挑战,但其中至少有一点仍然足够清晰:科幻小说的本土化仍然是主流科幻作者们的核心关注对象。有相当一部分的核心科幻作者,通过各自的长篇科幻小说,试图创作出具有“中国风味”的科幻世界。

之所以有这样的迫切需求,是因为自玛丽·雪莱创作《弗兰肯斯坦》开始,科幻小说的审美体系、历史观乃至社群文化都生发自西方世界的文化脉络中。如今,科幻小说的设定、叙事体系正在不断普及,科学技术的发展正在不断加速。相反,人工智能、基因工程、克隆人、太空旅行等既有的科幻审美体系正在变成僵化的范式,越来越难以满足人们对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审美期待。在这样的背景下,向既有的科幻大厦中融入中华文化,不失为一种为科幻注入新鲜血液的有效手段。不仅如此,科幻小说的“认知陌生化”功用也能够让我们同熟悉的文化保持一定距离,重新审视文化自身。

长篇科幻小说创作的重点在于营造出一套世界观,由此出发,我们可以将这些进行本土化尝试的科幻小说中的世界看成一幅幅想象中的中华图景。描绘这些图景时,创作者通常会侧重于两件事:其一是构建中华审美宇宙,其二是构建中华伦理宇宙。前者侧重用中国传统文化去重新打造科幻美学体系;后者则侧重于围绕我们特有的伦理观,建设寓言化的科幻舞台。二者不可分割,在不同作品中比重有所不同。在2020年,较为侧重前者的作品包括宝树和阿缺合著的《七国银河:镐京魅影》、七月的《白银尽头》和E伯爵的《重庆迷城:雾中诡事》;较为侧重后者的作品以吴楚的《幸福的尤刚》和邓思渊的《触摸星辰》最具代表性。《七国银河》将春秋战国搬运到了遥远未来的宇宙深处,构建出美轮美奂的先秦太空歌剧世界;《白银尽头》构建了近未来的成都反乌托邦;E伯爵的《重庆迷城》在晚清时期的重庆制造了一场生化瘟疫,将科学幻想同近代的中西文化冲突缝合在了一起;《幸福的尤刚》在虚构的乡村舞台上演出了一场关于基因编辑技术的荒诞伦理剧;《触摸星辰》则将网文和电子游戏领域流行的“修仙”概念移植进星际战争中。几部作品在时间上涵盖了中古、近代、近未来和远未来,极大地延长了中华文化的时空跨度。

不过,上述作品也暴露出当前科幻本土化所面临的困难。以《七国银河》为例,虽然其设定相当新奇,但小说在呈现世界观和情节时却使用了两套不同的语言,前者仍然是科幻读者最熟悉的科幻概念,后者仍然沿用历史小说和青少年冒险小说的风格。科学幻想和传统文化虽然被剪辑在了一起,却仍然是各自为战的两部分,并没有起到互相促进,创建新审美体系的作用。《重庆迷城》的情况与《七国银河》刚好相反,但问题却殊途同归。小说背景设定在晚清时期的重庆,且不乏对“救亡图存”的启蒙主题的不断呼唤,但故事的主线却遵循着相当标准的“生化危机”故事原型展开。小说所营造出的新鲜感是尖锐却短暂的,在读者接受作者的邀请进入世界之后,就会迅速识破华美表象之下的平庸套路。

类似的问题也出现在《触摸星辰》和《白银尽头》中。同前两部作品不同,这两本小说的背景设置在未来,因而没有足够扎实的历史背景作为后盾。《触摸星辰》将小说中的外星文明Xenus以修仙者的口吻呈现出来;《白银尽头》则以地名元素作为本土化的抓手。但不论是修仙还是地名元素,在小说中都只起到了点缀作用。这些作品的共同问题在于:在读者已经熟悉科幻,也已经熟悉中华文化的背景下,仅仅是将二者简单地拼贴在一起,呈现在读者面前的仍然是读者熟悉的事物。惊异感尚且不足,就更不必说深度了。

造成惊异感不足的更深层原因或许在于小说中科幻和本土文化的失衡。这一问题在《幸福的尤刚》中尤为明显。小说围绕有基因缺陷的尤家夫妇展开,夫妇二人靠基因编辑技术,摆脱了生育缺陷的困境,却又被卷进了村民无休止的伦理围攻中。故事中的世界完全脱胎于现实世界中的民生难题,将平民百姓的自私、迷信、贪婪、愚昧、冷漠一股脑打包进乡村世界,从而让尤村成了一座巨大的观念演化装置。这种抽象是科幻小说的惯常手法,无可厚非,但小说在进行抽象时,融入了过多的负面因素,致使故事慢慢从对科学技术的不理解沦为了全村人对尤刚母亲牛红梅的无端迫害。且不说这种伦理抽象是否有说服力,这样的展开已经严重损害了小说作为科幻故事的思辨性,它所指向的已不再是人们面对先进科技时的困惑,而是单纯的善恶正邪。科学幻想所专长的思辨彻底让位给无休止的伦理哏,拉低了作品的格调。

面对如此数量众多的本土化尝试所暴露出的缺陷,一个更加严肃的问题是:何为本土化科幻新审美?“新”在何处?在此,我想要额外提及两部2020年由港台引进的小说,其一是莫理斯的《神探福迩,字摩斯》,其二是林燿德的《时间龙》,前者在晚清时期的香港重新塑造了福尔摩斯和华生的人物形象,后者则以太空歌剧为外壳书写了20世纪末波诡云谲的台湾政坛。二者的共性在于,从表面上看,不论是晚清时的香港、福尔摩斯探案集,还是太空歌剧故事,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事物,但它们所指涉的对象即福尔摩斯式演绎推理(相比于晚清科幻小说中出现的种种蒸汽朋克式意象,福尔摩斯的推理所代表的理性世界观反而更加现代)和台湾政坛风云,却是大多数人所陌生的。

从两部作品出发,反观我们的本土化科幻创作,结论便十分明显了:关键不仅在于如何创造一种新审美,更在于如何通过科学幻想的思辨功用,挖掘或创造出对既有文化的再认识和新知识。我不否认前者有重铸星球大战之辉煌的潜力(事实上,像《七国银河》这样的作品已经写得相当精彩),但是在这个动漫、电影、剧集高度盛行的时代,文学作品想要在美学上进行突破,去超越浸淫于其他艺术形式的读者的期待,可谓难上加难。相比于在陌生的主场拼个高下,科幻小说本土化的潜力仍然深埋在文学领域,而文学的问题,仍然要靠文学的方式解决。

“不存在科幻”:新媒体平台的探索

“不存在科幻”在2020年给人的整体印象是稳步前进。和去年只有小说更新以及少部分专题文章相比,未来局今年显然试图建立一个更加多元且具有亲和力的读者社区。最直观的结果就是从下半年开始,肉眼可见的公众号每天推送的数量翻了一番。

中短篇方面,由国内作者带来的新作接近130篇,平均下来每个月都有10篇左右的数量,这比传统杂志要多出近一半的容量。而且经过一年半的筛选磨合,“不存在科幻”涌现出一批进入稳定高产期且具有自己独特风格的熟面孔:

昼温在语言学领域继续深耕的同时开始尝试改变一直以来固有的故事套路。《完美的破缺》《偷走人生的少女》以及《落光》都被读者评为月度最受欢迎的作品。

无形者自我介绍为存在主义的信徒,一年中发表了7篇作品,文笔出色擅长描写具有仪式感和瑰丽体验的场景,尤其在《葬于卡尔克萨》对灵厝的整体氛围塑造让人印象非常深刻。无形者另一个特点就是对哲学命题讨论非常执著,你可以在他的故事中找到大篇幅的诗歌引用和哲学思辨,但缺点是很容易分散精力造成故事情节缺乏设计。

沙陀王是今年发表篇数最多的作者(9篇),其故事最大的特点是充满了对这个世界温情的思考,作为科幻的点子虽然算不上硬核,但总能在细微之处发掘出让读者暖心的体验。笔者印象最深刻的是《毒药》这篇,故事中的小女孩虽然结局并不美好,但在作者精心设计的情节反转中,读者会在阅读过程中经历同理心转换,最终对自己的认知产生全新理解。

另外还有一位让人印象十分深刻的作者——提沙。今年他在公众号发表了三篇故事:《投影》《虚海临城》和《毕业考试》,每一篇都从不同角度展现了作者硬核的写作实力。提沙十分擅长世界观的构建,从哲学和生物分类学出发的《投影》中让人细思恐极的女性消失的真相,到《虚海临城》中由奇幻物种建立起的千法城,这些设定都做到了让人放弃思考,从潜意识相信的真实感。

当然,除了这几位产量颇丰的作者,还有很多篇出色的作品。王真帧的《天外来信》将诈骗短信这个日常扩展到了宇宙文明的层次,是一篇极具喜剧感的点子文。吴关的《松香》全文从机器人视角进行描写,而且特意将作品中所有代表“人”的偏旁部首变成了“金”,最难得的是整个故事并没有流于形式,而是对“人与造物”这个主题有着相当深刻的见解和探讨。云梓君的《我们是他人》反乌托邦设定下对人性和生活的描写细腻丰富,尤其在现实中很容易找到原型,有着非常出色的共情阅读体验。乔良的《苍白男孩和七个拓荒者》讲述发生在封闭空间内考验人性的故事,精巧的悬念设计和使用死死抓住了阅读过程中的注意力。杨枫的《赛博酒吧的生命周期》,写一个酒吧形式的生命体如何在人类社会中进食、繁衍的轮回。

长篇方面,在2019年下半年开始试验连载后,“不存在科幻”今年为读者献上了9篇全新的连载,总字数更是超过了100万字。其中苏莞雯的《龙盒子》、房泽宇的《好吃星球》,以及康尽欢的《肉与骨的先知》是这几位作者的第二部长篇连载作品。而要论话题度,还是苏民的《时间病人》和昼温的《致命失言》更高一些,作为短篇作品的扩充,这两部小说从连载一开始就吸引了非常不错的讨论度。

值得注意的是,与网络小说日更万字的速度不同,科幻创作自一开始就需要严丝合缝的情节与点子设计,很难像数百万字的大部头一样进行快速写作。所以除了几部字数上刚刚超过中篇的作品,未来局的长篇连载几乎都以周更数千字的形式呈现。这对作者一开始创建的大纲有着很高要求,毕竟连载过程中可不会有任何修改的机会。目前来看这样的长篇创作方式有利有弊,较长的更新周期可以保证作者在充分思考下再动笔。但从读者角度来说,尤其在如此快餐和碎片化的时代,是否能在一周后还对同一个故事保持相应的期待和注意力,这是一个需要长时间磨合的过程。因为从数据来看,大多数连载的第二话阅读量都会跌至一半甚至更低。部分原因可能是读者会抱着想要一次性读完作品的想法,另一部分则可能是因为长篇慢热的因素抓不住注意力导致的。

通过这一年的科幻作品,我们既可以看到对传统的坚守和对新大陆的探索,也可以看到读者们对科幻小说到底该走向什么方向的争论。毋庸置疑的是,在科幻从业者和爱好者的合力之下,科幻这座堡垒正被铸造得更加牢固,它的边界也在不断地拓展。可以期望在度过充满艰险的2020年之后,科幻将在新的一年里迸发出更强的活力,凭借人类非凡的想象力领跑在现实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