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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阑中的叙述》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黄子平  2020年12月28日16:52

《灰阑中的叙述》

作者:黄子平

出版社: 北京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0-01-01

ISBN:9787301305904

定价:59.00元 

第十章 灰阑中的叙述

一 “如果……”

在地上用石灰画一个圆圈,古时候,叫作“灰阑”。

《灰阑记》的故事源远流长。两个妇人争一个孩子,对簿公堂。高潮处,是到石灰圈旁边,拔河比赛。亲生母亲自然不忍心看着孩子的嫩胳膊被扯成脱臼或骨折,松了手,却反而赢了官司。于是戏台上下一齐松了一大口气,所罗门王或黑脸老包,真个是英明伟大明察秋毫。

一个古老的故事,广泛流传、反复编演,终归有点什么道理。粗粗一想,《灰阑记》的故事里包含了太多的主题因子:血缘、财产、亲子之爱、正义、奸情、谋杀……千百年仍在人们身边繁衍着一出出活的戏剧。细究起来,戏的激动人心处,仍在那高潮部分:先是小孩子可能被活活扯开的痛楚和恐惧震撼我们的生理和心理;随后,戏剧性的转折又“净化”了这痛楚和恐惧,提出荒谬绝伦的拔河比赛的昏官亦在此时重放天纵英明的光彩。

古老的故事绝非单向地向我们灌输道德主题和戏剧性愉悦,我们,当代的读者和观众,也不免会向古老的故事发问。因为我们自有我们的问题,不单向现实、未来,也向历史、传统、先人,寻求答案。倘若答案毫无着落,或者,不能令人满意,我们就会产生一种“操作欲望”,试图重新阐释、重新改编那些既成的古老故事。

任何改编都出自一个原始的质询:“如果……”?譬如说,德国人布莱希特的《高加索灰阑记》,询问的就是:“如果亲生母亲并不爱她的孩子呢?”这一问,结局便是,那不忍心而松了手的,却是那位辛辛苦苦哺育了孩子,带着他颠沛流离、经磨历劫的女仆了。血缘关系让位于阶级意识,让位于出自下层人的淳朴的“人性之爱”。

20世纪80年代的西西,对着这古老的故事,也有一个原始单纯的“如果”,一个由她所处的历史时空逼出来的质询,由此产生了她的决不原始单纯的,《肥土镇灰阑记》。

二 “玛丽个案”

据说,西西正在写“肥土镇系列”。因此,小说集《手卷》里,《肥土镇灰阑记》当格外值得注意,它可能是系列里较早的,也是较有分量的一篇小说。但是,另一篇,写作时间比它早两个月,篇幅极短的《玛丽个案》,在我看来,不单是《肥土镇灰阑记》的“前奏曲”,而且对于读解整本小说集《手卷》,也有某种“提纲挈领”“导游图”的意味。

这一篇,正如西西的其他小说,构思和手法都是别出心裁,独树一帜。小说的“正文”极短,只有如下七句:

她的名字叫玛丽。

玛丽的母亲去世了。

玛丽的父亲成为玛丽的监护人。

但,玛丽向法院提出更易监护人的请求。

法院根据玛丽本人的意愿,指定一名妇人作她的监护人。

荷兰和瑞典,为了小小的玛丽,闹上国际法院。

一九五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国际法院判决:荷兰败诉。

这只是一则新闻(或旧闻),而且有点语焉不详。西西遂在每一短句之后,用括号加上颇长的注释,除对正文做必要的解释外,却也并无什么具体的描写、情节的展开、人物的刻画,只是建议读者,去读有关的书籍。如在“玛丽的母亲去世了”后边,小说建议:“对已婚妇人的死亡有意查根究底的人,何不去读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或者,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又或者,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又比如,在“闹上国际法院”句后,括号里写道:“两方争夺一个孩子的故事,我们读过多少?如果你强调血缘关系,你当然读了《圣经》所罗门王的断子案,以及我国元代杂剧李行道的《包待制智勘灰阑记》;如果你重视的是对小孩的爱,那么你自然也不会错过布莱希特的《高加索灰阑记》。”这些书目开的大都是文学作品,拿“文学”给“新闻”作注,无形中,消解了“虚构”与“纪实”之间的界限,暗示了文学作品、新闻媒介、现实世界重重叠叠微妙复杂的“互文性”。但这一系列文学书目的开列,却是为了*终逼出西西胸中郁积萦绕、挥之不去的那个原始单纯的“如果”—在*后一句正文的后边,括号里不再提供书目(无法提供):

我们老说二十世纪是法治的时代,是该尊重孩童意愿的时代,可是,我们也许就不当小孩是有意愿的人吧。万一他们有,又怎么办?……至于能够尊重孩童意愿的作品,请协助我找寻。

找不到?只好自己动手来“操作”了。于是我们有了西西的《肥土镇灰阑记》。

三 叙述者“马寿郎”

如果——

如果让灰阑中的五岁孩童,说说他的意愿,说说他所知道的一切,事情又将如何了结?大人先生们会给黄口小儿“发言权”吗?小孩子敢在公堂上开口说话吗?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即便他一言不发,任人摆布,搁在石灰圈里充当拔河用的“绳子”,难道小脑袋瓜子里,就毫无感觉,毫无所思?

这便是西西(携带她所处的历史时空),向古老故事提出的质询。任何质询都具有“去蔽”的功能,千百年来包括我们在内的人们的偏见、自以为是和心理障碍被暴露,人们荒谬的生存状态被照亮。小说逼问传统,更逼问每一个活在传统中的你和我。

如今,在这座衙门之内,又重审这么一件人命关天的案件。死者已矣,要决定的可是我的将来。难道说,不是我寿郎,才是*重要的角色么?这么多的人来看戏,到底想看什么?看穿关、看脸谱、看走场、看布局的结与解,看古剧、看史诗、看叙事、看辩证;还是,看我,一个在戏中微不足道的“徕儿”,怎样在命途上挣扎,获取尊严?或者,你们来看《灰阑记》,是想看看包待制再扮一次如何聪明而且公平的京官?真奇怪,舞台上的灯光,都投射到包待制的铁脸上,那象征了所有的希望和理想么?我站在他撒下的小粉圈里,只期望他智慧的灵光?我和一头待宰的羊有什么分别?

西西的“如果”重构了整个古老的故事。情节乃至台词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戏还照着“古时候”那样,有板有眼地演着。站在幕边上,这个无人注意的五岁小孩马寿郎,却长篇大论,一连串无声的旁白,给这些情节和台词做着“注释”。两个叙述层面交错着展开,一是原有的对白,在舞台上发声呈现,用的仍是元杂剧的文体语言;另一个却是马寿郎的“内心独白”,一如电影里的画外音,叠加于古久的对白之上,不免掺杂了好些(西西本人的)现代语言进去,诸如“婚姻,是**的出路”之类。西西在宋元话本、杂剧的语言上下了相当深的钻研功夫,却也难于将这两类相隔六百年的叙述语言融会得天衣无缝。

问题在于,我们读者,并不太觉得五岁的马寿郎大谈“选择的权利”有什么别扭之处。我们明白这个叙述者的复杂性,他至少,有三重身份:首先是故事里的那个马寿郎,一切都有他在场亲历亲见;其次则是舞台边上正在扮演“马寿郎”的马寿郎(这两重身份纠缠起来难解难分),我们经由他的耳目听到对白看到剧情;再次,便是由西西的“质询”武装起来的五岁小孩,见多识广,心明眼亮,莫说大娘、赵令史、苏模棱、董超、薛霸等一班恶人瞒不了他,就连装神弄鬼的包待制,他也有一肚子的“腹诽”。这个身份复杂的叙述者遂成功地将传说、传说的搬演以及对这搬演的批判,三者融为一体,将六百年时间也顺便压缩到了一个平面。如是,你才不会诧异,这个活在宋代(传说时间)的五岁小儿,却晓得元代“九儒十丐”的情状,又用现代思维(!),对脚本说三道四。小说一开头,叙述者就亮了底:

让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你,肥土镇不在上演戏剧,因为肥土镇本身就是舞台。一切都是真事,何需搬演。这也不是古代,而是现在。不论古代还是现代,旧的尚未过渡,新的仍未到来,这仍是一个灰昧昧的年代。

空间重叠到了一个平面:肥土镇即舞台,舞台即肥土镇。时间压缩到了一个平面:今古不分,无古无今,一切发生过了,一切仍在发生。叙述者在数重身份中跳出跳入,转换自如,他同时是剧中人、扮演者和剧评家。读者在阅读中,也不断在数重角色中移动转换:他既在剧情之内又在剧情之外;既是戏剧的观众,又是剧评的读者。这种种的“平面化”令人想起绘画上的“立体派”(奇怪的是,所谓“立体派”,干的正是将立体平面化的勾当),将另一只眼挪到这半边脸上来,以超现实手法,攫取更“真实”的现实。小说的叙述,在这方面,其实比绘画便利。因为,语言本来就是线性行进的媒介,所谓小说中的“空间感”之类,乃是经由“语言心理学”的转换才形成的。时间的“平面化”倒是小说叙述的现代发展,由此却带来叙述结构的立体化。在时间的平面上,那个活了六百年(还将活多少年?)的五岁小孩,孤立无援,站在灰阑里头,他的叙述却在努力挣出那昏暗的石灰圈儿,超越拘限他的历史时空。

四 何往而非“灰阑”?

在这灰昧昧的年代,何往而非“灰阑”?

但身处香港的西西对此似有更深的感触。类似“灰阑”这样的意象,在小说集《手卷》中屡屡出现。那悬在半空中的浮城,既不上升,也不下坠,仿佛也有两只手,在拔河,一是汹涌的海水,一是飘忽的云层(《浮城志异》)。《虎地》里交替写了香港的越南难民营的铁丝网,和动物园美洲虎的兽笼。精彩的一笔是写到铁丝网生锈时,“仿佛这冰冷的金属也有生老病死”。灰阑在无古无今的年代里绵延,但它毕竟是历史的产物,有它的历史性即“生老病死”性。铁丝网上爬满淡彩的喇叭花,“如果我们侧耳细听,喇叭花里传来的也许是铁丝网绵绵不绝的絮语,讲述着它才知道的种种故事。”如果—这回是我的而不是西西的“如果”—如果不是“灰阑中的叙述”,而是“灰阑”自身的叙述,将会如何呢?但灰阑缄默不言,并因其不言而深蕴权威。在《雪发》中,“灰阑式意象”是小学校中的一道红墙,那是处罚“犯规”的小学生的所在,酷日照晒,附近男厕的阿摩尼亚味熏人。“顽童爬树”,或许正是一次冲出灰阑的尝试?在《奖品》里,比赛规则(连同信封中的那些题目,连同那些可观的奖品)组成了又一个灿烂辉煌的“灰阑”。走出灰阑的尝试再一次被西西用奇特的方式表现出来并加以鼓励。至于身在灰阑并钻入更多灰阑而不自觉的人和事,如《猬的二三事》中名叫“猬”的女子,不断置身于蚊帐、防毒面罩乃至盔甲之中,拒绝大自然的召唤,小说对之有不动声色的讥讽。

无往而非灰阑。实际上,叙述者无法走出灰阑,走出灰阑的是他的叙述。小说集《手卷》的代序《羊皮筏子》里,西西告诉读者,书本就是渡她到对岸去的羊皮筏子。可是,书本不过是来自另一些灰阑中的叙述罢了。但它们告知我另一些灰阑的故事,便使我,得以反视自身所处的灰阑的境况。

马寿郎站在灰阑中对剧情说三道四时,就充分显示了他的书本知识之丰富。据说,在父亲的书房里,其父就给他讲过前汉应邵所著《风俗通》里的一个故事,某官员名叫黄霸,聪明地断过一件两妇人争子之案。这五岁小孩对黑老包的*尖锐批评,其依据亦来自对这种“互文性”的洞察。亲生母亲一生逆来顺受,公堂上早吓昏了头,说不定一听号令就不分青红皂白,将儿子死拉硬拽。倒是大娘常到寺院烧香,听过《贤愚经》里大国王阿婆罗提目怯断争子案的故事,哪会上你包待制的当呢?西西巧妙地将比较文学、主题学的研究成果化入她的小说叙述之中,使得“剧中人”不再对“剧本”一无所知。马寿郎在故事之中,却对类似的故事了如指掌,因而他又在故事之外。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们在多大程度上是自身历史的编剧、导演或观众,或只是身不由己的渺小的“角色”?求神问卜、打卦算命,或许是人们试图“预习”脚本的一种途径。而我们,身在灰阑之中,则试图倾听异时异地的灰阑中的声音(无论多么遥远而微弱),以观照自身的生存境况,同时,我们也似乎因自己的叙述汇入这些声音而(在想象中)“挣出”了灰阑。莫非,这正是“比较文学”的存在理由、基本功能?比较文学家们常说的“文心、诗心,古今相通,中外相通”,莫非正是这种想象地处理生存困境的方式的相通?

西西是如此细心地谛听这些遥远而微弱的声音。来自图书馆和新闻传播媒介的信息,构成西西小说的相当重要的背景或潜背景。实际上,她的小说经常援引图书资料和新闻材料来为现实体验做注释。这,甚至成为《手卷》这本小说集诸篇作品的基本结构。

五 短文长注

前面讲到过,《玛丽个案》可读作这本小说集的“导游图”。“短文长注”的结构屡见于集子中的一些小说。《浮城志异》是对比利时画家雷内·马格列特的十三幅油画,别出心裁的“阐释”,连缀成一篇独特的寓言小说。反过来,这十三幅绘画倒成了这篇小说的精彩插图。《名字阿扎利亚》里,“甲”说了一句句有关南非的短语,“乙”就调动自己的知识储存为之扩展、诠释,甚至为此跑到图书馆等处去查资料。《这是毕罗索》则让电视里世界杯足球赛的画面与叙述者的亲情回忆互为注文。《手卷》里索性出现了一位“叙说者”,每一段均由一短句开头,如:“叙说者描绘了一幢大厦”,然后才接上那位“叙说者”较长的“描绘”。

我们读书时经常会碰到这样的情形:书的正文平平无奇,脚注或尾注里却掩藏了或泄露了真正令人感兴趣的东西。譬如郦道元的《水经注》,其价值就远超出它所注的那本书。实际上,倘把所有的书合起来视为一部“大书”,那么人们读到的每一本“正文”,相对于它的“注释”部分,都显得短而又短了。“红学”著作的篇幅大大超过《红楼梦》本身,只是其中一个缩小了的例子罢了。在现代社会中,我们接收纷繁的信息,大多简短、残缺不全、语焉不详,又常常无能力、无精力、无途径去查阅它们的“注文”。有些信息看来平平无奇,遥远陌生,一旦弄清其背景或潜背景,详细的注文就暴露出它们跟我们的生死攸关、血肉相连。西西小说的“短文长注”结构,或许正与我们日常经验中这隐秘的一面契合,提醒我们,未经“诠注”的一切短语、报道、指令,都是可以,而且应该加以置疑的。注释可能比正文更有内容,而一切叙述都互为注释。

西西的小说有“图书馆气息”,多少令人想起当过国家图书馆馆长的阿根廷小说家、诗人博尔赫斯。他把整个宇宙想象为一个多层的图书馆,书和书之间生生不息,任何书都由其他书的“引文”组成。事实上,“文变”不仅“系乎时”,也确实“系乎诗”—文学创造文学,书产生书。“引证”式的叙述方式,给小说带来过于冷静的书卷气、学究气,却使西西得以在一篇小说内部编织许多“小说”和“非小说”,使读者在读一篇小说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调动自己读过的许多作品进入当下的阅读。

有许多“正文”是经不起诠释的。包待制的天纵英明,被马寿郎的冷眼旁观和腹诽整得烟消云散。古老故事的讲述者们暴露出各自的局限—自以为只在看戏的人也身在戏中,自以为高踞公堂者,其实也囿于他们自己的“灰阑”。另一方面,有些明显虚构的“正文”,经过注释,却可能变得格外真实。比利时大师的十三幅超现实主义绘画,经身居香港的西西“志”了一番,就见异不异,比现实还要现实。如果一个人脸上的笑容是正文,他颤抖的手指尖便是注释;热情的言辞是正文,冷漠的语调和眼神便是注释。正如《浮城志异》里提到的那幅画:《这个不是苹果》—线条、色彩、形状是真实的,“苹果”却是个假象。曾经有过许多叙述,还将会有许多叙述,“叙述”本身是真实的,“故事”却需经诠注—尽管,我们也只能用叙述来诠注。

那么西西是否质疑一切叙述呢?西西似乎倾向于认为,灰阑中弱小者的叙述具有较大的可信性。她捕捉、倾听这些微弱的声音,用来作为那些由“高音喇叭”发布的言辞必不可缺的“诠注”。在这喧嚣嘈杂的世界上,谁能听到这些“灰阑”中微弱的话语?谁愿意倾听它们,谁愿意,肯定它们自有其不容忽视的价值?谁愿意将舞台上的灯光,分一点给那昏暗的灰阑?马寿郎在《灰阑记》中也有过两句台词——

那次,我在公堂上只说了一次话,一共说了两句。可是说了又有什么用,没有人相信我的话。别说相信了,他们根本不理。堂上的苏太守不理,他在堂上打盹哩。至于赵令史,轻轻皱了皱眉,用一句话就轻易把我打发掉了:这孩子的话,也不足信,还以众人为主。

其实,诠注是一种权力,所谓“发言权”“解释权”是也。灰阑中弱小者的话语常常轻易地被权力者打发掉了,即使是英勇的“反注释”,也照样纳入那法力无边的“大注释圈”中,消失得无声无息。

那么,羊皮筏子真能渡我到对岸去吗?微弱的声音能改变灰阑外的世界、改变公堂上权力者们的意愿吗?或者,能够帮助弱小者挣出灰阑吗?《名字阿扎利亚》里的“乙”,除了不买南非出口的啤酒和非洲菊,就只能看看电视新闻里黑人流血牺牲的画面。然而,“不买”和“看看”未必就等同于无所作为。《浮城志异》中的*后一幅画,窗外的人群望着我们,垂手而立,“显然不能提供任何实质的援助”,只是在观望。但是,“观望正是参与的表现,观望,还担负监察的作用”。灰阑中的叙述是对沉默的征服,是对解释权的争取,是凭借了无数“参考书目”和人生体验,提出一个基本的质询。或许灰昧昧的年代将无动于衷地延续下去,或许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灰阑中的叙述才不再是慷慨激昂的大喊大叫。它们是理智的、温婉的、满怀期冀又无可奈何的—在无往而非灰阑的世界上,大声疾呼显得滑稽;智性而温婉的话语,才有可能具备持久的内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