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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花》2020年第12期|凸凹:一条小溪的本事诗
来源:《雨花》2020年第12期 | 凸凹  2020年12月29日07:03

咖啡与大海诗

 

从山坡咖啡坊窗户望出去

大地不知去了哪里,天空

不知去了哪里,连玻璃也不知去了哪里

全世界的世界,只有一望无际的海

玻璃窗大小的海。海鸟

鱼一样游弋,慢,危险

有时看上去一动不动,钉子样

把大海钉在窗上,一动不动。太阳

真是个顽皮的孩子

在玻璃内部画咖啡、大海和

我的眼睛。那一会儿

大海也不知去了哪里,临窗卡座

看见的,是我自己的看见

我、几案、人影和美丽的咖啡姑娘

那些盐一样晶莹的女服务生

好几年了,记忆只是两潭颜料

左眼蔚蓝色,右眼咖啡色

 

 

玉垒山诗

 

岷水去往成都,玉垒山是绕不开的礁石

换言之,滥觞湔水的玉垒山

亦是悬在成都头上的水之滥觞。因于此

鳖灵决过,李冰凿过。因于此

一座玉垒山,变成两扇门,将外来的岷水

关在门外;将向内的岷水放进来

又放出去。我无数次去过那里。去过

斗犀台、文笔峰、马王殿、玉垒关、禹王宫

和二王庙。甚至在荒草中遇到过

一位森林诗人的墓。玉垒山

是看都江堰市容和渠首最好的地方:

一览无余,死角都没有。但

看不见玉女房。看不见白沙邮。看不见

大禹的铜斧、望帝的杜鹃

最应该看见的李冰李大人,也看不见

但看得久了,就看见山脚的河流

慢慢高上来,高过玉垒山。把玉垒山和

我,带去了与河流等高的平原

 

读安图内斯写一首造船诗

 

他一直在造船。部长夫妇

女管家、厨娘、园丁、猫头鹰——

整个庄园,都在忙碌,他一直在造船

帕尔梅拉镇、葡萄牙、康乃馨革命

都在忙碌,他一直在造船。他也

忙碌,众目睽睽,他在

庄园仓库忙着造船。他要赶在大逃亡前

把船造好。一旦枪声反目

像阿尔萨斯狼犬一样扑来,他就乘船逃走

逃到哪里不重要,即便逃进

中国商人的陶瓷也无妨

他是庄园少爷,部长唯一的儿子

叫若昂。庄园所在的帕尔梅拉梅镇

除了若昂的河流,并没有

事实上的河流。因为至死

他都没有把他的诺亚方舟造好,所以

河流总在他计划逃去的地方吃枯草

也不肯抬头,跑来庄园

吃汹涌的鲜花。若昂身份高贵

却低微得一事无成,即便

他热衷的造船伟业,也被那位

倾心木作的中国皇帝,甩了好几条街

 

歇气诗

 

这一路,不是气用得过多,就是

跑漏厉害。总之,该歇口气

总之,不与时间较真

跑在时间前头,成为常识的领跑

就像速度,是记者的得分项与通假病

但信息修饰学的冲刺

哪能跟当事者的发生媲美——逻辑的真伪

就更不能当回事。多少次

我们的脑袋跑在时间前头

甚至前头的前头,但长在时间土壤

原地不动的脚,却把我们的身子骨

拉成一根游丝。可以想象的是

理想一旦崩盘,游丝不管从哪里断气

多少去了未来,多少回了故乡

都不是我们最初设定的方程:

试错、经历,和想要的结果。我的老家

大巴山一带

背二哥杵着打杵歇气①

会突然来一嗓子山吼,然后,静听回音从

看不见的地方瓮瓮传来

如果等不来回音,他们会再歇一把气

直到将气蓄养至与时间持平

 

① 注:“背二哥”指以背运东西为生的人。

 

一条小溪的本事诗

 

一条小溪的本事,让江河大海

也近不了自己的身。但江河大海的

本事,是近不了小溪的身,就让

天下小溪无一逃生——通通下山

进入江河大海的身。这个

与性别、八卦有关又无关。力量

总是在力量的反面使力

又总是力量的双料间谍与背叛者

那些真理,实为时间

下出的周而复始的金蛋

哦,悲哀在于

我们的努力与梦想有宿命

我们的和非我们的时间也有宿命——

没有什么时间,不是在时间大树上

吊死的,即便眼下还活着的事物

——这个世界,哪有比太阳

吊死一条小溪更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