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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2020年第6期∣沈爱民:不知身在何方
来源:《十月》2020年第6期 | 沈爱民  2020年12月24日08:20

从土耳其回来很久了,可是,回想起这个国度,仍然觉得有些云里雾里,像诗一样遥远。

这次去伊斯坦布尔,选择了土耳其航空公司航班。还是第一次乘坐土航,过去有些耳闻,对土航机上服务有些微词。实际感觉还好,机上餐食并不像江湖传说那样不堪。

不过也确实有些小毛病。快起飞时,广播说有个旅客对榛子过敏,于是机组要求所有旅客不能吃榛子。也不能吃任何坚果。全程都不能吃。而且飞机也因此不提供任何此类食品。这……嗯,很人道,政治很正确。只是,总有被广播的空姐戏弄了一把的感觉。

设备有些老化。旁边坐着一对中国旅客,像是情侣。情侣位子上的餐桌坏了,叫来空姐,空姐一摊手,说没办法。小伙子并不抱怨,找空姐借来水果刀,开始自己动手修餐桌。他边修边说,唉,坐飞机还要自己修飞机。

此次旅行中,后来又多次乘坐土航。感觉是,反正能把你送到目的地,其他的就谈不上了。飞机大多比较陈旧。服务嘛,不会让你发火,也不会让你微笑,因为她们基本也不微笑。

嗯,我似乎挺挑剔的。其实,我只是有些无聊,所以就东瞅瞅西看看,顺手记下点杂七杂八。记得行前看过几个有关土耳其的博客,大多是游记,有的内容很丰富,作者情绪也很热烈,很兴奋。不过,有一个博客给我印象最深刻,尽管作者其实只写了一篇游记。而且,这篇游记实际上只写了一句话:上个星期我来了土耳其。

作者也许是觉得这样写游记有些不像话,后面又自嘲地加了一句:我真是懒出境界了。

我也是,到目前为止,对这次旅行,还没有任何想法和感觉,整个人懒洋洋的,不在状态。

在路上走久了,这种感觉总会来的。

坐飞机时间长了,习惯了被安全带捆在座椅上的感觉。到洗手间马桶坐下,也习惯性地找安全带。嗯,人被束缚惯了,解开绳子的时候,都会不习惯。

凌晨4点多到的。窗外很黑,城市灯光不多,伊斯坦布尔还在熟睡。不过,我知道,这个城市很大,历史很久,有三千年,曾经是三大帝国的首都,曾经被称为君士坦丁堡,也被叫作拜占庭。这里每条街道每个窗户里都应该有故事。

是啊,可以说,每个人都有故事。有的故事很精彩,也有很多的人的故事,只是吃喝拉撒。

记完这行字,飞机落地。

接站的女孩叫古丽。用当地语言发音,听起来是橘儿。接站女孩也让我们叫她橘儿,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早了一个多小时抵达,准备住的酒店还没有腾出空房,这么早又没有地方可去。于是,我们被拉到一个小酒店,坐在沙发上,等着吃早饭。

洗手间在地下,里面的灯是那种感应式的。坐在马桶上,灯一会儿就灭了,需要鼓两下掌,或者弄出些动静来,它才开恩重新亮起来。于是,我就不时地很矜持地鼓鼓掌,弄得不像是坐在马桶上,而是坐在小剧场,或者是在检阅群众。

回到厅堂,天黑黑,下着雨,有些冷。氛围虽然有些凄冷,但我觉得挺好,有伊斯坦布尔的味道。我印象中的这个城市,就应该是这样。

这次旅行带了一本书,名字是《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是土耳其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奥尔罕·帕慕克(Orhan Pamuk)的自传性作品。翻开书的扉页,整张就只有一句话:美景之美,在其忧伤。这是作者引用阿麦特·拉西姆的一句话。这句话撞了我一下,因为我几乎以为这句话其实是我写的,或者说,直接写出了我想说的。这本书通篇都散发着清冽冷月的味道,正如帕慕克在书中所说,伊斯坦布尔“对我而言一直是个废墟之城,充满帝国斜阳的忧伤”。

到了21世纪,这个古老的帝国显得有些纠结。行前,看到一些数据,这些数据中的土耳其,面目模糊不清。在一些统计中,它有时候被列入欧洲,有时候被算成亚洲。虽然只有3%的领土在欧洲,但是如果问问土耳其人,他们大部分都会自认是欧洲人。网上有个段子说,亚洲邻居说他是亚洲国家,可是土耳其不同意;土耳其说自己是欧洲国家,但是欧洲的国家不同意。

八千多万土耳其人中,有一千七百万住在伊斯坦布尔,这个城市集中了全国1/5的人口。伊城令旅行者感兴趣的点,其中之一就是它是个横跨两个大洲的城市,这在全世界都不多见,不,应该是唯一的。在这座城市中,70%的人住在欧洲,另外30%在亚洲。

嗯,所有数据其实挺扯的。可是,没有数据支持,我们会觉得自己活得不够现代。

历史把伊斯坦布尔弄得好像不欧不亚,其实又欧又亚。要知道,很多时候,历史是由地理决定的。哼哼,这句话听起来挺酷,我基本把它算成是我的原创格言。

不过,我知道,在那些各种各样的枯燥厚书和论文里,早就有地理环境决定论等一大堆理论了。我最早看到的这方面的书,是泰纳写的《艺术哲学》,一点不枯燥,写得好看极了。那时我还是个青涩小伙儿,可是我觉得这本理论书比琼瑶的爱情小说好看多了。

泰纳老先生认为,任何文明的起源发展,与种族、环境、时代三大因素密不可分。尤其是,在文明发展初期,基本就是被地理环境决定了面貌和走向。他觉得,要是一生下来就住在寒冷潮湿的地带、密林或者惊涛骇浪的海岸,这个民族就容易忧郁,做事情走极端,暴饮暴食,醉汉多,时不时地渴望动动手,流流血。如果生活在风和日丽的环境里,就会喜欢玩玩艺术,钻研科学。

老泰的话有些道理,中国老百姓都知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的道理。当然,这个事不能绝对,要看很多其他影响因素。有人说,如果不加条件地说地理环境决定论,基本就是在耍流氓。

嗯,咱们不是讨论学术,是在聊旅行,好,还是回到伊斯坦布尔。其实,这里也有鲜明的地理环境影响的痕迹。小学生都知道世界有七大洲,翻开世界地图看看,大部分大洲的地理分隔线是一目了然的:

欧洲和美洲中间隔着大西洋;

亚洲和美洲中间隔着太平洋;

欧洲和非洲中间隔着地中海和直布罗陀海峡;

亚洲和非洲中间隔着红海和苏伊士运河;

北美洲和南美洲中间隔着巴拿马运河;

至于大洋洲,根本就是名副其实。大洋中的那些陆地,看起来孤单单的,和谁都不挨着,拜访个邻国,都要漂洋过海。

可是,欧洲和亚洲的地理分界线在哪儿呢?一眼看过去根本找不到啊,拿着放大镜也找不到。因为亚洲和欧洲本来就是连着的,没听说过欧非大陆、亚美大陆吧,可是就有欧亚大陆,地球上最大一块陆地。

所以,想当年,在亚洲草原上的那些马背民族喜欢到处溜达,动不动就一路向西,跑到欧洲地界上转转。匈奴人就把日耳曼人折腾得不轻,等到蒙古帝国崛起,百万铁骑从蒙古草原呼啸出征,西至地中海,东至日本海,横跨欧亚大陆,盛极一时,成为世界历史上连续面积最大的帝国。

可是,铁木真及其后裔再牛,他们也没能跑到非洲和美洲去,更别说大洋洲了。原因很多,地理因素也是重要原因吧。

凑合着将欧亚分开的地理分界线,就是乌拉尔山、乌拉尔河、大高加索山脉,其中最明显的,就是黑海和博斯普鲁斯海峡了。而伊斯坦布尔就横跨了这个海峡。所以,伊斯坦布尔的纠结地位,是大陆板块的演变所造成的,算是身不由己。

然而,凡是交合处,都是迷人的。这种亦欧亦亚的地理位置,造成了这个城市的丰富多彩。不同的文化、习俗、建筑、饮食……,比肩而处,相得益彰。

博斯普鲁斯海峡,是行走伊斯坦布尔的必去之处和首选之地。两岸分属欧亚两洲,各种建筑傍水而立。入夜,那轮曾经映照过罗马帝国和奥斯曼帝国的月亮,继续把月光洒在残留的王宫古堡上。

在城里转了转,有不少很好看的老建筑。古代建筑都是好建筑啊。哦,或许应该这么说才客观,古代留下来的建筑都是好建筑(不好的留不下来,早就烟飞尘灭)。

我们这代人留给后代的,没有多少好建筑,即使它们是钢筋水泥的,比古代的要坚固。

来到伊城最高的那座小山,山上没有什么古韵了,全是各种通信铁塔。这座小山也叫情人山,是伊城人约会的地方。原来想说这里是伊城青年人约会的地方,字刚碰到纸面,就弹了起来,看来不对。是啊,谁说约会只是青年人的事情呢。

土耳其有34所大学,还有7万个清真寺。在这样的地方,科学与宗教,欧洲与亚洲,过去和现在,混在一起,会有无数可能存在。

去看了奥斯曼时期的王宫。宫内所有树木的形状,都很有腔调的样子。王宫正在修饰。比较讲究的是,所有遮挡的壁板,都用白布画出被遮住建筑的原来轮廓。

在看后宫的时候,觉得那些展览的古代衣服,都很巨大,大到难以想象,人穿上,会埋在衣服里。很多国家和民族的古代,包括咱们国家,似乎都流行过宽袍大袖。似乎凡是老帝国的东西,都是又大又笨重,缀满珠宝,威严是有了,但是很不实用,也很不舒适。古代人很多场合不怎么舒适,坐啊,行啊,包括上厕所。从这个角度思考,我不太想回到古代去。

在索菲娅大教堂的门里,看到竟然还有个卖胶卷的摊,这让我顿生亲切感,毕竟咱是从胶片时代就玩儿摄影了。摊主是个老头,想必也是经营多年了,舍不得放弃。嗯,有坚持,够执着。只是,柯达公司都破产了,他还能坚持多久呢。

在国内黄金周,全国各地都有一个共同的人文景观——人山人海。这里也差不多,到处都有很多的人,用得上那个成语,人多得如过江之鲫。

从那个广场,哦,就是有电车的那个著名的塔克西姆广场(Taksim Square)进入独立大街,这是伊斯坦布尔最喧嚣繁华的街道,一眼看去,全是人头涌动。

我不喜欢拥挤,于是拐进小巷。看到有卖手工巧克力的小店。我爱吃带榛子的巧克力,到哪儿都买。不过还从来没吃过有这么满满榛子的,在这个东西上,榛子是主角,巧克力成了点缀。

小街上很多喝茶的店,街上也有很多行走送茶的伙计。俺作为资深茶客,略微知道土耳其人爱喝茶。国人通常会认为最能喝茶的应该是中国人,其实,如果按照人均茶叶消费量来算,中国人要排到世界的十几位了,英国人、俄罗斯人、日本人,人均茶叶消费量都远超中国人,而土耳其人,排在第一。

我们不是喝得最多的,但是我们肯定是最会喝茶的,在这方面,我们可以把其他国家甩下几条街,还是大街。比如,土耳其人尽管喝得多,但是,你去买茶,会发现通常没有太多品种可选。以前,土耳其红茶只有Tekel一个品牌,现在多了些,比如Kamelya,Tomurcuk,Rize Turist等。但是,总的来说还是很少。

我们喝个乌龙茶,会考虑选择是喝铁观音,还是岩茶,抑或台湾冻顶?如果喝岩茶,是喝大红袍,还是肉桂水仙?如果喝肉桂,是喝牛肉还是马肉,或者龙肉鹰肉鬼肉还是心头肉?如果喝牛肉,是喝曦瓜家的还是孝文家的?如果喝曦瓜的,是喝海西一号还是其他?而土耳其人没有这么讲究,他们如果要选择,第一选择是喝红茶,第二选择是红茶,第三还是。实际上,他们只喝红茶。他们说自己店里的茶好,不会说哪个品种哪个牌子好,会说自己煮得好。

我走进一家小店,里面都是男人,老头居多。这里茶店很多是不让女人进的。店很小,小到没法拍照,拿出相机就顶到对方鼻子。我要了杯茶,当然,红茶。土耳其语里茶的发音,Cay,与汉语接近,所以,直接说茶的发音就好。一里拉一杯。试了一下,有些涩。这里喝茶也半欧半亚,不加奶,只加糖。我加了一块糖,还是涩。

这个店的茶不适合我的口味,可我喜欢这里的茶杯。其实,无论哪个店,用的都是这种茶杯,在隆重正规场合,喝茶也是用这种杯子。是一种透明玻璃杯,红茶在里面,会显现红宝石、红玛瑙的颜色,赏心悦目。外形尤其好,雅的形容是像郁金香,俗一点的形容是犹如美女腰身,盈盈一握。

我买了一个这样的杯子回来,不过一直没用过,也忘记放在哪儿了。写这篇东西的时候,想找出来看看,可是一直没找到。她可能觉得被冷遇,伤了心,躲起来了。

昨晚来安卡拉,加上时差,有些疲惫。可是,早上5点多就被祷告的大喇叭弄醒了。我想,在这里,应该无法睡懒觉吧。

4月,是丁香开花的季节。离开家的时候,上车前闻到一阵香气,回头看看,楼下那棵丁香开得正好。4月,是这里的雨季,也正是乱穿衣的季节。街上行人,有的穿着短裤T恤,有的穿着羽绒皮衣。

在奥古斯都废墟广场,空气里都有历史感和神秘感,很土耳其。走到罗马浴场,也是个废墟,罗马人喜欢宏大,这个浴场也显得巨大,当年不知装进过多少人。那时候,洗浴场不仅是净身的地方,也是罗马人纵乐享受的地方。土耳其人也喜欢洗浴,导致土耳其浴还成了专有名词。

当年的欢歌笑语早已不在,这里只剩下断壁残垣。地上落了很多花瓣。门口有个种花的陶罐倾倒了,花就顺着流出来的土长了起来。

去了一家土耳其浴室试了试。是个老头给搓澡。我生平从来都没有让别人给搓澡,更别提是陌生人了。在北京长大,见过老北京的澡堂子,里面有专门搓澡的,很专业的样子。这个土耳其老头的感觉与老北京的搓澡人很像,气质都一样。这一路风餐露宿的,没有坚持洗澡,所以,老头给我搓出了很多泥。嗯,我给祖国丢了脸。

据说,有一些土耳其浴室,男女不分,都是各种老头给搓的。和洗碗工一样,在老头眼里,男女都是碗,不分男碗女碗。

在安卡拉街上转,想找一家老的、有历史的、有名声的咖啡馆坐坐。问了很多当地人,老司机,酷导游,都说不知道。印象中,喝咖啡历史比较长的老城,都有几座脍炙人口的咖啡馆啊,如同地标一样。

只好随意找了一家坐坐。确实很简陋,也没特点,还不如那些红茶小店有味道。咖啡很浓稠,通常店里会配一大杯水,这点像意大利西西里的浓咖啡喝法。

小小的咖啡杯中,有半杯的咖啡渣。这些咖啡渣不要倒掉,可以扣在盘子里,用来占卜。这是希腊、土耳其等国家的一种风俗,很流行。据说,预测三五年的命运走向可能不准,但是一年之内的,基本能看出来。

一起喝咖啡的两个当地姑娘,柏丽和柏兹,都会这个游戏。她们仔细看了我随意扣在盘子里的咖啡渣图案,说我心地很善良纯洁。我说,这个好准。她们说:还很有责任感。我说,确实太准了。她们又说:还有只鸟。我说,嗯,我是只好鸟。我是在开玩笑,可是柏丽很认真,她说,有只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事情。

只是,她没有解释,是什么事情。

最后,还需要把盘子里的咖啡渣倒回杯子里,杯子里的咖啡渣,也能提供一些信息。

柏丽继续给每个人看,很认真。有时候,会看出有只猫,有的看出一条鱼。有的有两个女人,背后还有男人。还看出有人被人从后面盯着。

原来,每个咖啡馆,都是预测人生和许愿的地方。

这让我想起国内的庙宇,国人通常会在那里做这些事情。而且,各国人似乎都有自己的占卜方式,有些还比较接近。在这个领域,符号比文字、语言有用。

各地的人们,有很多习惯都很接近,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有同一个祖先。现在,全世界更是越来越趋同。

我在一个大学的体育场坐下。周围很多学生都在玩手机。据说,有个说法,全世界共卖出38亿把牙刷,却卖出过46亿部手机。也就是说,不刷牙的人,比不用手机的人多。

全世界的人都在看手机,都在上网。据说,如果纯粹按社区人口看,facebook网站按人口算是世界第三大国,排在印度和中国之后,排在美国之前。

根据我旅行中的观察,无论在哪个国家,用什么输入法,输入的是什么文字,用手机写字最快的,都是那些20岁上下的女孩。而且,她们的神态和拿手机的样子,都是一个模子。

我数了数,我的周围有16个人,包括我。其中,有15个穿着牛仔裤,包括我。据说,T恤加牛仔裤,是全球穿着人数最多的服装。不过,我发现我这条牛仔裤,裤裆中间似乎开了线。好几天了,我原来一直穿着开裆裤在招摇过市。

人们越来越像。可我个人比较喜欢不一样的东西,比如语言和文字。很多国家进行过文字改革,包括土耳其。我觉得,使用自己独特的语言和文字,应该更加有趣。

我在世界各地游走,在不同角落用中文写字、记录。我最惬意的事情之一,是回来后坐在自己的家里,在那张朝东的桌子上(窗台上有几盆小花)的电脑前,慢慢让汉字爬格子。有时候,那些字,会自己唱起歌来。

它们唱歌,是感觉良好,等着让人分享。这次来的航班上,我困得不行不行的时候,迷迷糊糊中写出一句话:如果好的东西无人分享,它还能算是好的吗?

对热爱自然景色的人来说,去土耳其,当然不能错过棉花堡。

棉花堡就是白色阶梯组成的池子,其实是以碳酸钙形成的钙华。如果对这两种说法还是没有印象,不妨这么说,就像咱们四川九寨沟附近的黄龙。当年看过一些棉花堡的照片,洁白的池子阶梯而下,嫩蓝色的水碧波荡漾,像是梦境。

计划是10点钟出发,可以好好睡一觉。可是,仍然5点钟就醒来了,听到乒乒乓乓不断的走廊开门声。大家为什么都要这样使劲开关门?对门有气吗?

土耳其的宾馆客房里,通常没有免费赠饮的矿泉水。一拔下房间的取电卡,立刻没电,甚至来不及走出房门就会漆黑一片。嘿嘿,我通常根据这些小细节,比如行李航空标签或者购物标签撕下后的粘连程度、桌子上纸巾的质量,等等,判断一个地方的经济发达程度,好像都挺有效。

吃早餐的时候才知道,这家荒山里的酒店,竟然有这么多客人。餐厅像个食堂,不过,有热奶、热巧和热茶。这三位一体,是我的最爱。它们之间,几乎可以任意组合。只是,还没有试过将热巧和茶搭配。我守着那几个桶,在三者中随意搭配组合着,喝了一杯又一杯。它们本身就是一个世界,美好世界。

旁边坐着一个老白人,笔直坐在餐桌前,双手搭在桌沿,很像弹钢琴的样子。也许,他就是一位钢琴家。也许,他只是喜欢这个姿势坐着。

早上,原准备在山谷里散散步。想象着微风拂面,鸟儿歌唱,送来阵阵花香,我在美好环境中身轻体健,疾步如飞。结果,一出门,狂风大作,卷起无数施工沙尘。我只好把领子竖起,蒙着头,灰溜溜地走回酒店。

这里海拔两千多米。后面有个古罗马时期的废墟遗址,黄花灿烂,青草如缎,中间有个古剧场。我坐在其中一个石级上,想着两千年前,不知道谁坐在这个位子上。我希望那是一个少年,体格健康,表情阳光,眼睛里充满理想。嗯,就像我当年一样。

淋着大雨,顺着钙华水沟往下走,冰冷刺骨。越走越难过,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美景不再。由于保护方面的问题,导致这里的水资源开始枯竭,只剩下一条沟还有水。那些曾经碧波荡漾的池子,一片枯黄。石灰钙华也在变色,棉白色的台阶成为灰黑色。

我的感觉,不是来朝拜心中的女神,而是来追忆。棉花堡的状况,已经与世界自然遗产的身份不相符。当然,这不仅是这里的问题,而是世界性的问题,我在很多地方,看到过同样现象,包括国内云南的白水台。

我们已经见不到两千年前古人在这里建城时候的美景。可以想象,那时候,到处碧水流在白石之间。那时候,没有相机,这些美景,再也不能看到。

距离上飞机还有时间。想去看看普通的土耳其农村,于是,从路上随意拐进一个村庄。进了一家,坐了坐。男主人与我们挨个行贴面礼。一大家子,三代同堂。大部分是女人或者女孩。嗯,这男人压力应该很大。

回到伊城,住在一个老酒店,老到有很多的传说。正好下雨。住这样古老的酒店,怎能不下雨。在酒店的酒吧里坐了一会儿。百年老店,冷漠门童,客人稀少,这样的氛围,很对路,适合满足怀旧愿望。

只是,酒吧的侍应生很热情,还帅,特别帅。这有些破坏氛围,应该是个内敛、专业、有内涵的老酒保。拍了张窗外的雨,很有情调。

其实,这个国家,充满情调。听橘儿说过一个传说,土耳其曾经出土过一种很特别的器皿,它的用途,是用来盛眼泪的。

有人说,土耳其是游客发出“wowo”这样惊叹声最多的地方。我只是浮光掠影地走了走,所以,还没有来得及“wowo”。可是我知道,这个古老、神秘又现代的地方,值得一来再来。

想起在咖啡馆玩的占卜游戏。在那个游戏中,如果咖啡杯壁出现管状图案,通常代表你即将旅行。管子的形状愈长,表示要去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柏丽柏兹们是否看到我的咖啡杯出现管状线条。

我相信有。因为她们看了看咖啡渣随意形成的图案,就说:你还会再来土耳其。 

沈爱民,长期在科技领域工作,从事科技政策研究和学术管理,任中国科协原书记处书记,中国科学探险协会常务理事、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主要著作有报告文学《极地心路》,旅行随笔《偶尔上路》,葡萄酒专栏合集《灯暗酒红》和《每一滴酒都不一样》,摄影集《路上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