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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光景一时新
来源:天津日报 | 王本道  2020年12月22日07:49

写下这个题目,原本是南宋理学大家朱熹《春日》诗中的一句。当春之时,朱老夫子于泗上游春踏青,感千红万紫、春风骀荡、生机盎然,遂写下这首流传千古的七言绝句。细细品读,诗中所言“一时新”之光景,至关重要的是诗的首句,“胜日寻芳泗水滨”中的“寻”字耐人寻味。正由于诗人主动地去“寻”,才发现了身边春深似海,春光无限。我暗自思忖,泗水之滨乃当年孔子教授弟子之处,朱老夫子“寻芳”之云云,或许还隐含着寻觅圣人之道的意韵呢。

由此还让我想到,朱熹的这首诗,不单只适用于“春日”,推而广之,世间的人,只要肯于用心去“寻”,那么每一个人所经历的每一天,都可能有“无边光景一时新”的。不是吗?细想起来,每个人的人生舞台,不都恰似一场多姿多彩、波澜壮阔的戏剧,抑或是一部生动感人、妙趣横生的大书,在生命的不同阶段,彰显着不同的色调。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刚刚还是花红柳绿,转眼便成桑榆残红,人生易老,其若奈何。几十年的似水年华细化到每一天,想必风花雪月,咸淡冷暖,喜怒哀乐,可谓尽有尽多矣。是否能“寻”得到身边的这些“光景”,怎样看待这些“光景”,一直是古往今来人们都在思辨的人生态度。诸多有识之士,穷其一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且心思绵长,遂成笔下缤纷万千的琼桂佳句,或锦绣华章。“等闲识得春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这些千古不朽、字字珠玑的诗句,其实都是从看似再普通不过的生活细节中捕捉而来,读来却令人神思飞越。一个人只要是心胸开阔,旷达淡泊,偶有琐碎,遭受磨难,甚至身处泥淖,依旧可以守护心灵,拥有美好。恰如自古文人多悲秋,每到深秋时节,红衰翠减,百花凋零,极易让人触景生情,愁肠百结。然而唐代诗人刘禹锡却反其道而行之,写下不同凡响的秋歌:“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仕途之上,刘禹锡屡遭贬谪,但心性开朗,豁达大度。挚友白居易曾赠诗为他鸣不平:“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他却酬答曰:“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以自然界的规律瞻望万木争春、千帆竞发的美好前景,以自勉自励,振奋精神。

一个人能从万事万物中撷取美好的光景,是需要有一些定力的。首先应以平和安宁的心态,从容处世,从而使自己练就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和一颗美的心灵,不论身处何时何地,面对何人何物,都能以真善美去衡量,获取美的内涵,久而久之,便会用一种入世的激情,去看去听去观赏品尝生活。人世间风光和美无处不在,美也不需要奢华。朴素是一种美,纯真是一种美,善良也是一种美,生命如歌,岁月如花,人生的旅途之上,一次不经意的邂逅,一句温暖的话语,一个善意的微笑,都会熨帖人的心灵,留下难忘的瞬间,并在岁月的通道中穿起一串串美丽。时常想起儿时过年的情景,想起那时的春联、红包、年夜饭,想起母亲在厨间转来转去和一家人忙着包饺子的氛围。在那些没有太多物质欲望的年月,一家人能把日子过得简朴踏实,真有种再也回不去的浪漫。俗话说,年好过,节好过,寻常日子不好过。作为芸芸众生的普通人,似乎年复一年地过着千篇一律的寻常日子,然而如同自然界中的每一片绿叶和每一枚雪花,人们每一天的生活都是不可复制的,平淡生活中也有诗。世俗和美之间隔着的其实只是一念之差,或者说是生活方式的迥异而已。春光之明媚,夏花之灿烂,秋叶之静美,冬雪之纯洁,还有清风明月,远山近水,所有这些尽在我们身边,细心去体察并装进自己心里,生活怎样能不美。即便是每天都要买菜做饭这一生活细节,也会美在其中,乐在其中。生活中的瓜果菜蔬五颜六色,每天清晨去菜市场,看着那些还带着露水珠的新鲜果菜,如同走进姹紫嫣红的一圃芳园,让人神清气爽。买回食材,能在厨间把菜肴做成一菜一味,也是极富美意的。曾在一篇文章中读到民国时期被称为“张氏四姐妹”之一的张充和客居美国时,虽已年逾花甲,却经常骑着自行车去大自然寻找美味。她会为找到了野豌豆苗和枸杞头而惊喜半天,然后带回去烹饪。充和的食谱也是精彩纷呈,有珍珠丸子、红烧肘子、五香牛筋及腱子肉、熏鸡、开阳白菜、安乐菜……这不单是一种天性,更是热爱生活情愫之使然。健康良好的心态和生活方式,能让人既和生活保持一定距离,避免陷入琐碎庸常的折磨,又能发现其中的别样滋味,在庸常平淡的生活中活得新鲜光彩。

转眼又届岁末,想必未来的时日,辞旧迎新的仪式感将给众多的同胞们带来浓重的激情和喜悦。每一个时代有每一个时代的人生姿态和生命况味,我们这代人有幸生逢盛世,理应惜时如金,珍视生活中的每一天,昂然行进在伟大时代进军的行列,且不轻忽欣赏、体味每一个细节,努力让似水年华既激扬澎湃,又温婉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