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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追”火车
来源:新民晚报 | 何菲  2020年12月14日06:14

我有个同事的通勤方式很神奇。他家住金山,每天坐城际火车到上海南站,再换乘两辆地铁来单位。因为衔接快,耗时并不很长。这让我想到日本的电车男。另一个女友在苏州大学教书,每周高铁沪苏往返三次,却也从容自在。以前我只把火车当成商旅工具,从未想过也能成为通勤工具,如今习以为常。新中国71年,火车、车站、铁轨、甚至连火车票的变迁都足以成书,既有怀旧感,又如时代曲。

百年火车站上海西站在我的记忆里不太有存在感。我在那儿只坐过一次火车。上世纪90年代末,摄影专业教授带领我们大二两个班学生去江西龙虎山采风。深秋的黄昏,我们从上海西站出发,于次日凌晨四点到达距离龙虎山最近的小站。简陋的绿皮火车硬座车厢四面穿风,我们却非常兴奋,谈笑,打牌,唱歌,车窗外是黑漆漆的山,偶有路灯一晃而过,车厢里阳气满满,充满年轻而落拓的气息。

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绿皮火车是中国铁路的象征,许多人对它的特殊感受难以名状。好友L先生曾在四川旺苍县工作了14年。那是个典型的大三线地区,回陕西富平老家要到四川广元坐火车。当时春节的火车在广元一般不打开车门,因为人太多,即使他们买了座位票也必须从窗口爬进去。身手矫健的同伴先爬进车厢,再麻利地接应大家的行李和土产,然后L先生奋力一跃,伙伴们合力将他拽进车厢。汽笛响起,火车向着家乡的方向隆隆行驶。他们很快忘了刚才爬车窗的狼狈与不快,汗水濡湿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笑容。正如没爬过车窗的50后60后,不足以聊乡愁,没坐过红眼航班的70后80后,不足以谈人生,只因这些庞然大物能载着漂泊与迁徙的人们回家。

品尝月台流动售货车里的当地特产是曾经坐火车的一大乐趣。它们链接了乡土与都市,霓虹与庄稼,在此岸与彼岸间不停摆渡,仿佛故乡的图腾。十几年前我与好友Z先生初相识时,得知他是山东德州人,我脱口而出:德州扒鸡!他就乐了。作为“天下第一鸡”,至今中国北方各大火车站,德州扒鸡依旧占据手信的黄金C位。但凡高铁从北京站出发,我总会买一只德州扒鸡和一听雪花啤酒慢慢吃上一路,京沪线更添滋味感。

京沪线列车一过长江,月台美食就更多了。富庶的江南山温水软,吃食也别致:南京盐水鸭,镇江肴肉,常州萝卜干,无锡小笼包,苏州蜜汁豆腐干……待到一一品尝完,列车也过了昆山,擦擦嘴,喝口茶,上海也就到了。

上海南站是我在2006年到2010年期间动车出行南方的首选车站。短短四年,去的地方却不少,且多是说走就走的旅程。有次去长沙是近15点的车,到达时间是23:55,这在当时已属神速。早有当地友人攒局宵夜。落座,人还未到齐,我们就动手吃起了唆螺和口味虾。那夜的螺,麻辣鲜烫肥腴Q弹吮指留香,后来似乎再也没吃到过那么好的螺。

20世纪末至21世纪的最初几年,我去沪宁杭沿线城市时常坐双层城际火车,一层贴地而行,二层视野开阔,因为重心高,自重大,运行时速并不快,正好将明媚的江南风光尽收眼底。如今许多经典双层列车已逐步淡出主流。感觉上动车才出现没几年,高铁时代就来临了,出行也多选虹桥火车站。公交化开行的高铁精确到秒,人流物流信息流加速涌动,大大缩短了城市间的时空距离,却也无可避免流失了许多情趣、记忆和故事。

这些年去北京我喜欢坐飞机,回程坐高铁。高铁一启动,林忆莲《南方的风》的旋律就涌上心头。再没有哪种交通工具能像火车的气质那般深刻而漂泊,驿路风雨,天涯情味,唯同道者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