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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桥岭
来源:文艺报 | 景凤鸣  2020年12月11日06:29

天桥岭像所有的乡村,阳光足,风吹得有劲。洗过的衣服或被单湿淋淋地搭在外面,一会儿就干了。这样的天气,晾晒咸豆腐干最好,不过有多少人吃呢?年轻人出去闯世界了,真正的天南地北,只剩下快要固化的老头子老太太们,闲散自在地生活,给年轻人的年节提供着奔头。这个对,年轻人就是和闯世界相连的,不似五六十岁的,越来越想老守田园了,看着那点地,和圈养起来的鸡鸭鹅。若干的产业终是有的,甚至越来越多,越来越好,只为年轻人出去闯了,外面的有生力量也闯进来了,虽然闯出去的太多,闯进来的很少,少到只是前来的扶贫干部们。那些各层级、各部门、不同职务的年轻人,还有不少中年人,他们一门心思谋事干事,可以一当百。虽然来得少,但是来得好。

这里是全国首家虎豹公园的核心区域。这个区域连接两个省,跨越多个县。为了有效保护那些老虎,山民们迁徙到了县城里。天桥岭没迁,说明镇址选的合理,更说明深山里的那些散户,部分迁到了天桥岭。

中巴客车在河堤公路上行驶,单车道,明晃晃的。这需要一定的技术。车里的作家们有的紧张,有的毫不在乎,有的什么也不见,只沉浸在各类的感觉、联想与想象中。河叫嘎牙河,河堤外是大片平谷,驻村干部们说这是园区,集中栽培木耳的园区。此前看过一家带料加工的厂子,专做木耳生长初始环节的,类似酒厂的培菌室、水稻种植的苗床、养殖业的孵化场。锯沫子以及其他材料到这里集中成万千个筒,每只筒给打上一针,打的当然是专门的菌。好了,再把这样的半成品返回,农户们移栽到自家租赁或承包的山地里,接受那风、阳光、近边涌起的雾岚和轻易可见的彩虹的滋养。一定是轻易可见,宽阔的山谷仿佛彩虹的彩排场,一遍不行再来一遍。水汽真是太好了,光线太适宜了,绿色的弧形山顶上,此时又映现出一道弧形的大彩虹。同来的作家们惊喜着,驻村的干部们都不惊喜,木耳养殖户也不惊喜。不是见得太多,而是心思不在这上。啊,大海。这话不是久居海边的人常说的,而是出自乍见大海者。驻村干部们和养殖户心中的彩虹,与其说是弧形山顶上的颜色与光线折射,不如说是线上线下旺盛销售的木耳。那些一次次的、弧形山顶的彩虹,是木耳们的漂亮妹妹,而木耳是它们黑黝黝的哥。

对木耳的着急,是城里的人、山外的人、不种植的人无法体会与了解的。那些木耳,过一遍秤,就减一些分量,俗称“掉斤”。过秤的总量越大,减的分量也越大。说禁折腾,是指晒干了以后,贮存几年都没事儿。说不禁折腾,没有任何一样产品,生产之后不想卖,放那里久搁着,纵是普洱茶,纵是日久弥香的纯酿美酒。

养殖户家的那只小狗,见简易房前来了一群生人,叫得比狼还凶。一圈一圈地围着桩子转,土都刨飞了。所跑的圆场内,齐刷刷地低出了半尺。对的,是尺半的但是成年的小哈巴狗。养殖户要关掉水龙头的,因看不见的喷头们正在作业,仿雨的细水带着雾气,喷洒着半片足球场大的基地,阻挡人们靠近。但众人皆说这样很好,雨丝好,水汽好,山风好。千万莫干扰作业,何况看的就是生产与生活、日常与经常。

这片摆满了圆柱状木耳桩的生产场地,预留的种植空间很大,而且还可以尽情大。村里的干部们要管这个的,只要参加劳动,勤快生产。湿嫩的木耳长在桩上,揪一下,即可以撕扯下来,却体会到黑色的张力。更可以直接嚼着吃,端来一碟辣根,拌上海鲜酱油,或半小碗农家纯黄豆大酱。没有自来水,有也不用,各家打的普通轧井,安上泵机,早变成一眼眼小机井。地下直接接出的水,喝着生鲜,但也会肚子疼。木耳及生长木耳的质料也怕疼,所以制成喷雾及细雨的形状,让它们在大热的天里洗澡,洗出浑身的开心与清爽。

采购开始了。疫情影响了木耳的上市,当然也影响了其他诸如西红杮、黄瓜的上市。可是干啥吆喝啥对不,木耳是他们的主项而非黄瓜西红杮,于是线上的销售通过了,线下的销售开始了。

2斤、5斤、10斤……疫情曾经影响了丰富的物流与售卖,可是抵挡不住这些干练、坚定的尽心。阳光空气青山绿水太好了,小狗叫得太欢势,脚下的泥土也厉害,纵算铺沙压实,也要长出鲜嫩的青草。它们一律成为激发购买的要素。可是袋子没那么多。有人说,有没有面袋子,直接拿过来一个。面袋子果真是有的,只是抓过来时沾满余面,经风一吹,微量面粉扬散。众人并不嫌,尤其那些女人,熟练如自家主妇,拿手拍空面袋子,拍得跟前的人直躲。不过家伙什正合适呢,一个空袋子,装面粉是50斤,装干木耳是10斤,提拎回去自家吃,送亲友,价值合适,质量亲见有保证。只是,现金可以收,扫二维码却没有。不过好办,由眼前领头的驻村干部代收,以微信转款的方式,一笔一笔转到南京,再由南京打工的儿女,回头交给木耳养殖户的父母。平时各类现代疑难,都是这样联系的。北京、深圳、上海、南京,父母听不明白,办不彻底的,交给这些天南地北的孩子们。让这些孩子们时刻参与家乡建设,当好帮手。孩子们乐意,父母们更是言听计从。

那个驻村干部振奋,认真着脸,话务员般地报数,一笔一笔十分清楚。仿佛木耳就是他的,不,他的反倒靠后不管。眼前浮现着浩浩的长江,以及著名的燕子矶。不过家乡这里临着海呢,爬到最高的山上以为可以眺望,却只望到层叠的巨树。那片海,百多年前让人给隔上了,不过正因为这,今天的所有努力才更具意义。想想东北虎栖息的地方,海洋性气候和山地气候,莽苍的森林与如诗田园。成群的野猪,迷人眼的梅花鹿与狍子,绿萋萋的丰草,遮身的榛丛与永远忙碌的蚁虫,以及挂在树上的风干鸟粪。那些大型猫科动物灵敏着呢,见着公路、车辆、民居均躲,见着木耳、蘑菇、蜂箱、稻田地也躲,见着黄牛不一定。

阳光普照,位于小型文化广场的村委会里,部分村民们正在座谈开会。列座的满算着,没有一个不又粗又膀的。男人们一个个宽脸膛,红粗胖,修剪不平的短鬍子,好似生长有力的稗草。女人们手掌宽大,每根手指头都如吊钩,配上有力的神经丛,让人想起比钝刀还快的喙,随机扣锁的鹰爪。虽是每日居家劳作,却一律姿态从容地坐在那里,等着作家们的交流提问。农时,农事,农务,大地上的一切细节与风貌。广场上,阳光泼洒的地方,驻村干部们带着村长忙碌什么呢?他们或瘦小或高大的身量啊,让繁忙成为了常态,让山镇成为了家。把他们忙成了村长,忙成了村民,忙成了亲人,忙成了这片绿水青山与冰天雪地中的奋斗者与践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