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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庭槐葱茏
来源:人民日报 | 李 亚  2020年12月09日06:20

从前,我们这里没有谁刻意种槐,都是它自己酿出来的。不知从哪里串来一条根,在地下钻啊拱啊,酝酿又酝酿,终于冒出地面。先是一簇鹅黄,渐成碧绿,小草似地长起来。很容易就看出它不是草,它茎秆粗壮,叶子顶在头上,不几天就长到窗台高,纤纤细细地在风中轻摇。也有不让它长的时候,在院子正中或正对着门窗都不好,得趁早把那簇黄绿的嫩芽去掉。而那条想钻出地面透气的根就折而向下,继续钻拱,另找地方重酿新芽。这回对了,在近墙处钻出来,既不碍事,又能提供阴凉,于是欣欣地高起来。

以我所见,槐叶相对而生,柄尖独有一片,像是给这组叶子做个结束:好啦,我是最后一片啦。叶子上的白色绒毛肉眼看不出来,镰刀状的托叶也几不可见。槐叶的这个样子颇具特点:枣叶与它大小相似,但比它厚,叶面还有蜡;榆叶与它大小也差不多,也比它厚;柳叶虽略窄一些,但比它长而厚。别的冀中常见树叶也都比槐叶大,大叶杨足有人的两个巴掌大,梧桐叶子更大,好多片槐叶并在一起也比不上它。

槐叶在春天与花同时长出,常被鸟雀啄落。刮风时它们发出细密声响,像是小雨从空中落下。夏天刚过去,槐叶就开始落了,不发一点声响。它太轻,即使叶子还很润泽,也是无声地飘落。等不到深秋,槐树已脱尽叶子,删繁就简,留下遒劲疏离的枝条在风中摇曳。

槐花,我们称为槐子花。槐子花一开便是盛期,全村飘着浓郁的甜香,树上堆雪似的,极有气势。这花可以吃,因它甜香,炒菜似乎不宜,除非放辣椒压住甜气。拌上白面或细糁蒸吃最佳,佐以蘸料,入口清新,齿颊留香。生吃也可,我小时候常一朵一朵地吸它的花蜜。槐树花期短,十天左右吧,细碎的花蕊就随风飞舞,堆积在墙角。

槐更多是作为行道树长在路边,花黄绿色,落时满街,人来人往,踏碎了花瓣,印在深灰的路面上。花落后结出槐角,又叫“哗啦丹”,嫩时晶莹碧绿。我小时候曾摘下来用砖砸,满手粘绿,以图尝尝那微苦的仁。秋风吹落干枯的槐角,可捡回家,泡至发软,剥去外皮,撕取槐豆上那点薄膜,加水,放入锅中熬煮,像是吃炖烂的粉条。

我家曾有一棵老刺槐,不知历经了几代,后来树干发朽,树冠又遭雷击,渐渐枯萎。但它生机不灭,每年春天在老干上冒出几枝新绿,努力表明它还活着。我出门便见这棵老槐,归来又见这棵老槐,总觉得它像位老辈,慈祥又亲切。

我的家乡处处有槐,村外有,村里有,院外有,院里有,槐树如同标配,每户都有。它长得快,材质硬实,长到一臂粗细,即可加工成锨柄锄柄,长至一腿粗细,即可做檀条使用。

一个院子里种上两棵槐树,繁枝茂叶间落着啾啾喳喳的鸟雀,那是多么迷人。树长在院里,是景致,是气韵,更是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