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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欧神话》

来源:中国作家网 | 保罗·赫尔曼  2020年12月07日09:59

《北欧神话 : 世界开端与尽头的想象》 作者:[德]保罗·赫尔曼著,张诗敏 许嫚红译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0年10月 ISBN:9787208164253 定价:108.00元

世界之树

“世界之树”这个概念并不涉及宇宙的创生,而纯粹是个宇宙论的概念;它不是世界的起源,而是世界成形后的完整图像。人类借由一棵壮阔的常绿树木来具体呈现世界整体的架构,其树顶直达穹顶,树根则深入冥界。九个世界中,每个世界各有一棵对应的世界之树(《女先知的预言》2),后来所有诗歌以及讽喻皆是以此为核心,通过各形各色发人深省的题材编写而成的。拜这些在地方上流传的神话和寓言故事所赐,也许还掺杂了部分外来的知识,一向郁郁寡欢的诗人终于得以挥洒大胆的想象力和强烈的自我风格,按照宇宙展现在时空中的样貌,创造出一个浩瀚无垠、包罗万象的整体,并且将其具象化为世界之树:一棵从树根到树顶都充满强大生命力的树,而世界的命运从一开始就与它紧紧相系。

哥特兰岛东部有块墓碑上还残存着10世纪初凿刻的古瑞典卢恩文字:“榛木所立之地已被敌军团团包围。”冰岛的吟游诗人哈尔瓦德(Hallward Hareksblesi)在1030年前后写下的文字证实了这点:“没有其他统治者比你更接近天神,丹麦的克努特大帝,大地的榛木之杖即是见证。”至此,榛树便取代一般认定的梣树,成为世界之树。

梣树是北欧最高大的树种之一,加上冰岛的环境除了圆叶桦以外,就只有花楸树会生长;基于这个理由,便决定以梣树代表神圣的世界之树。如果分娩的妇女因阵痛而全身蜷曲,把梣树的果实扔进火里,她就可以摆脱产褥期的种种不适与负担。这就是梣树带给人类的力量。这种实用性的联结其实源自一种日常习俗,也就是妇女分娩时,要从树上摘下果实燃烧,然后利用烟来消毒。世界之树茂盛散开的枝丫遮阴所有国家,没有人见过它的树根,而且不论火烧或刀砍都伤不了它。女预言师知道有一棵名为“尤克特拉希尔”的梣树,人们以圣水加以浇灌,其根部深植大地。润泽山谷的露水便是由此而来。这棵高大的常绿树木耸立在以乌

尔德为名的泉水旁,水面上一对天鹅游来游去。最初的密米尔泉就位于这棵随风摇曳的大树紧挨着乌尔德泉的树根旁,又或者,密米尔泉也可能就在乌尔德泉所在的位置;所有在大地上流淌的、在大气中飘散的水最终都会汇流到这里。在密米尔泉每日的浇灌下,世界之树得以更加繁茂盛大,因此也被称为“密米尔之树”。在众人的眼里,浇灌世界之树的水闪耀着微微白光,不但神圣,还具有洁净的力量。因此他们相信,一旦浸入这池泉水,不管是什么东西都能变得纯白无瑕,就像蛋壳内层那片薄膜般。日耳曼人习惯在绿叶繁盛的树荫下召开审判法庭,通常树根旁还会有供人进行献祭的圣泉流经;同样地,众神每日也会在世界之树召开议会和审判法庭。不过后来爆发末日之战,树干也因遭到波及而震颤不已,不断发出嘎叽嘎叽的呻吟;所幸这棵树并未就此枯萎死去,因此当世界再次重生,它亦重新吐出新叶绿芽,自此常青不息。有对人类的伴侣躲进它的树干里,躲过这场灾难;他们就是崭新未来世界的人类始祖。(《女先知的预言》2, 19, 47; 《弗约斯维恩之叙歌》13—15; 《格林尼之歌》25, 26, 29, 31ff.; 《瓦夫苏鲁特尼尔之歌》45)

要是深思细索,就能从这套简单明了的具体意象勾勒出更宽广的想象:关于生命的消逝、其中的道德沦丧,以及时间的三态;不过尽管涵盖甚多,其中细节描述的详尽程度却远不及其他的想象。

世界之树的三条树根底下,分别有三道泉水流入三个世界:诺恩三女神所在的乌尔德泉、密米尔泉,以及位于雾乡、奔流不息的“滚锅泉”,而后者正是世界最初12条河流的源头。恶龙尼德霍格不断啃噬第三条树根(凶残地咬、发狠地挖);在这个想象的情境中,北欧人具体呈现了破坏和毁灭的力量,这些力量不仅深深牵动大自然的运作和人类的生活,更是致使世界遭受邪恶侵袭的幕后黑手。为了尽速完成不曾间断的毁灭,尼德霍格招来毒蛇大军,成千上万的蛇缠绕在世界之树的枝干上或啃或咬,数量之多,数也数不清。世界之树因此成为世界生命的象征,然而这股活力终因道德沦丧而消失殆尽。

还有更多其他与生命树有关的动物,不但让这段想象的情节变得更加生动具体,亦增添了不少丰富有趣的内容。

世界之树的顶端停栖了一只老鹰;在北欧,老鹰栖息在梣树高处的枝丫上其实是很常见的画面。接下来这段叙述听来也许有些怪诞:这只老鹰的双眼间停栖着一只苍鹰,这只苍鹰板起严肃的面孔,仿如海姆达尔般从高处俯瞰,为老鹰提示各种具有威胁性的危险。另外,还有一只名为“拉塔托斯克”(Ratatoskr)的松鼠在世界之树上爬上爬下,替象征世界之恶的尼德霍格和站在树顶的博学之鹰传递互不相让的言语攻讦。

世界之树承受着超乎常人可以想象的折磨与苦难:除了有恶龙夜以继日不断啃噬树根,树上还有一头公鹿啃食绿叶,而树的一侧也逐渐腐坏。

这段情节大致就是如此,鲜少有人谈及后续;毕竟这么一来,就不符合世界之树撑过末日之战的论调。不过该篇诗歌的作者在这里还是通过呈现世界之树腐坏的一面,将梣树推倒的过程与这个世界的道德沦丧联结在一起。同样地,那只放养在世界之树枝叶间啃食嫩芽的

公鹿,也代表着另一股破坏的力量。

既然尼德霍格这条恶龙可以在突然间变出数以万计的蛇群,原本只有一头的公鹿同样也可以多出三头,一起站在圆拱状的树顶下,仰着脖子啃食枝丫上新发的嫩芽。四头公鹿中有两只的名字(死亡与麻木)透露出它们各自的寓意:人类的生命就好比植物一般,而死亡正

一点一滴啃噬人类生命的新鲜嫩芽,最后将之消灭殆尽。不过同样这段情节,却还有另一种解读方式。

雄鹿艾克提尼尔头上长刺的鹿角如同梣树一般开枝散叶,它站在英灵神殿屋顶上啃食着雷拉德这棵树的绿叶,而众神的殿堂就坐落在不远处。世上所有的水全都是从它的鹿角滴落下来的。雷拉德(守护者)其实只是世界之树的别名,或者专指它耸入英灵神殿的树顶。它在这里被描绘成一棵吸收各种汁液和水汽的树,而那些从鹿角滴落的水,最终也会回流到曾为世界提供原料的赫瓦格密尔流域。公羊海德伦也会啃食雷拉德的绿叶,它会分泌出清澈的蜂蜜酒,把酒桶装满;这种汁液一向源源不绝,从未干涸。英灵神殿的居民则是直接饮用世界之树长流不息的树液。(《欺骗古鲁菲》15,16)

如果说这棵梣树上还少了什么动物一起凑热闹的话,那就是公鸡了:这只公鸡站在树上,浑身散发出金色光芒、耀眼夺目。(《弗约斯维恩之叙歌》17, 18)只要是晴朗好天气,它就会站在密米尔之树上警戒张望,苏鲁特对此却感到相当不安,因为一旦这只公鸡早一步察觉到,疑有危害众神的敌对力量靠近,他们的袭击计划就等于宣告失败。新郎离开原生家庭时,会收到瑞典的角豆树或是萨特兰(Saterland)的命运或生命之树,象征他未来也能够把原本生长在家乡土地上的树木,照顾得绿意盎然、壮硕高大,并且结出累累果实;如果公鸡站在这两种树上,可想而知,就是象征着丰沛的繁殖能力。栖息在世界之树的公鸡也是源自这项习俗,后来才辗转有看守者的含意。

这棵在神话中常绿不朽的世界之树在献祭仪式中另有其世俗意象。

15世纪中期,哥特兰岛上规模最大的圣殿就是一棵不分冬夏、终年苍翠的梣树。直到现在,斯莫兰每户人家的庭院几乎都会种着一棵圣树,可能是菩提、梣树或榆树,作为守护之树(V.rdtr.d)。这类树木不得有任何损伤,就连摘下一片叶子都不行。不来梅的亚当主教从丹麦国王斯文(Swen Estrithson)或他的侍从所发出的公告里,撷取部分内容添加到乌普萨拉神庙的记述中:

神庙附近有棵巨木,雷拉德同样稳稳耸立在大殿(英灵神殿)旁。(《格林尼之歌》25,26)

尤克特拉希尔是高大神圣之木,是梣树之最。(《女先知的预言》19,47)

梣树以其雄伟壮丽、超凡卓越,傲视群木。(《欺骗古鲁菲》15)

枝叶繁茂,密米尔之树以其壮阔穹顶荫庇万千世界。(《弗约斯维恩之叙歌》13)

其枝干延展,耸入云端,无远弗届。(《欺骗古鲁菲》15)

不分隆冬盛夏,常绿不变。它终年苍翠,依傍乌尔德泉而立。(《女先知的预言》18)

没人知道它属于哪一种树。无人知晓,它根源何方。(《弗约斯维恩之叙歌》14)

那里还有一道泉水,异教徒会把祭品摆在泉水边,尤克特拉希尔以常绿之姿伫立在命运之泉上;把活生生的人沉入水里献祭给神,把祭品扔到密米尔泉和赫瓦格密尔,彻底消失在深处,代表民众的心愿已被接纳。(《女先知的预言》18)

亚当在上述报道中所使用的每个单词,或多或少都和世界之树有关;就介绍世界之树来说,这份评注的重要性可能远被低估。

世界之树的神话包含了源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各种元素,交织融合,成就一段源远流长的故事。把世界整体想象成一棵枝叶繁盛、把天空都遮蔽的巨木,其灵感很可能是来自观察云朵生成,或是破晓时分穿透云层、洒落大地的阳光。一切都涌自云端之泉,白云朵朵的天空不仅涵养出孕育生命的润泽露水和雨水,还有一颗犹如黄金之眼的金色太阳。

那些原本只存在于天空或大气的自然现象,经过想象力的转化,成为一棵眼前具体可见的巨木,两者间的联结已普遍为世人所接受。北德当地民众会把结构松散的云或卷云,称作“气候之树”(Wetterbaum);风雨欲来时,呈管状的云彩就叫作“风之根”(Windwurzel)。在一首拉脱维亚的诗歌里,也可见到这种从自然获得启发的神话传说,在这里,太阳光被比拟为一棵顶天立地的植物:“海滩上种植了一株美丽的玫瑰,它不断生长,耸入云霄,枝叶亦攀附上云端,人类于是踩着它的茎干,一步步登上了天。”

如同乌普萨拉的神庙旁耸立着巨木,而英灵神殿有棵树叫“雷拉德”,家族的房舍附近也必然会有一棵象征带来庇佑的守护之树,有时甚至只庇佑某个特定的人(“v.rda”有等待、照看、保护之意)。(121, 589)妇女若是希望顺产,就得把密米尔之树的果实扔进火里;同理,产妇也会双臂环抱守护之树,祈求生产顺利(S.),住家附近的接骨木也能为产妇带来好运(D.)。不管是个人、家庭还是村庄,都寻求一棵能够映照并象征自我生命的树,来作为守护灵。乌普萨拉的圣树便是瑞典民众的守护之树,如果每个部落都有一棵(真正的)守护之树,意即树的生命与部落历史紧紧相系,那么英灵神殿也必须要有一棵专属天堂的守护之树,就像邻近人类住居那样,伫立在神殿旁。当原本仅着眼于家庭和氏族的抽象思维突破既有界限,把对象扩大至整体人类,同时将世界的概念解释为一个涵盖人类、众神以及鬼魂等各式生灵的群体,那么这个群体就必须有一棵与世界命运休戚与共的守护之树。换句话说,世界之树最古老的形象其实就是一棵放大的守护之树,奠基在全人类共有的居所之上。世界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和世界之树绑在一起;随着命运女神与众神不断将时间推进,树之精灵或是那些以其枝干为栖地,又或者盘踞树根的众家精灵,不仅是守护人类的力量,更深深影响着人类的命运。世界之树最初始、简单的意象就是守护人类的树木;一旦史前时期的人类发现某棵树在神话视角的诠释下,其实是由天象具现而来,那么这棵完美的树当然可以轻易在天堂取得一席之地。世界之树广为人知的旧名据悉是度量之树,因为它耸立在经过精准测量、妥善规划的世界“母树”(mj.tvier)里。

世界之树后来另外获得“密米尔之树”和“尤克特拉希尔梣树”两个别名。第一个别名无须多做说明,顾名思义,要不是指密米尔栖居之树,就是由他浇灌照料的树。相对地,我们要厘清“尤克特拉希尔”这个名称的由来就棘手得多;可以确定的是,尤克特拉希尔并不是奥丁的坐骑,也就是他的绞刑架,当然也不可能是奥丁把自己当作祭品倒吊于其上的那棵树,倒是这棵树因此成为世界的象征。比较具有可信度的说法应该是“尤克的神驹栖息的梣树”,其中“令人畏惧者”尤克即是奥丁,他的坐骑是斯雷普尼尔,而梣树(尤克特拉希尔)便是风或云的神驹“斯雷普尼尔”栖息的梣树:风神或云神的骏马,在茂密枝干间穿梭来去,啃食着随风摇曳的绿叶。相较于这种纯属自然神话的诠释,其实另有一种释义法要比民间传

说的视角更贴近人类生活的真实境况:尤克特拉希尔也可能是一匹让人闻风丧胆的马,也就是人类用来运送活人献祭给奥丁的绞刑架。尽管没有明确资料显示,民众会将奉献给奥丁的祭品挂在守护树上,但这种形式也并非毫无可能。亚当在其著述中曾提及乌普萨拉之树:“民众会在离神庙最近的那片小树林里,绞死用来献祭的活人;对异教徒来说,这片树林之所以神圣不可侵犯,是因为该片树林里的每棵树已经由祭品之死或腐败而变得受人景仰、崇敬。”根据各种可靠的说法,那棵守护挪威的神圣巨木就位于这片树林里,而世间的守护之树极有可能被称作“尤克特拉希尔”,意即“可怕的神驹”。这么一来,就不难解释世间的守护树或献祭之树是如何升格成为圣树,特别是象征自然的风之树、云之树或是太阳之树,也都适时地扮演了推手。

也因此,通过各种源自当地生活的联结,我们得以厘清世界之树的种种:其不可量测之崇高、终年常青之绿叶、傍水而立之所在;它不仅供给润泽大地之露水,以至于所有流水,亦可作为法庭之用。除此之外,另有一种自然、美好又感性的想象则指出,那名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掌握万物命运的女性,就住在世界之树上;她汲取流经树根的泉水为同一棵树浇灌,拜圣泉之力所赐,这棵树得以终年蓬勃苍翠。

然而我们无法否认,神话想象的世界之树确实有可能将所在之地的流水与源自他处之汁液交融混合,按照诗人的描述,正是这种合而为一的液体促发了世界之树的蓬勃生长;不过民间倒是不曾听闻这种说法。这棵树当然自始就有动物栖居其中,而且还是北欧人熟悉的老

鹰、苍鹰和鹿;这样的设定显然不言而喻。倒是一则源自匈牙利的童话也许值得我们多加留意,故事描述有棵梣树的树顶栖息了77只乌鸦,另外还有77只水鼠啃蚀其根部。

腐坏之树象征的即是枯槁的知识之树,据传,在人类堕落后,知识之树的树皮剥落、枝叶凋零。信仰异教的民众在英国,特别是诺森伯兰郡(Northumberland)这个地方,发现宏伟壮丽的十字(刻画有十字的纪念碑或十字状的石碑),以及上面绘制的图像。十字的正面钉着圣洁的耶稣,其中一侧则刻画着攀爬而上的枝干,在最上层的枝丫上可以见到松鼠,下方则有鸟(看似老鹰)和巨蛇正大口享用树上的果实。后来他们便直接复制这些所见的元素,一个不漏地移植到属于地方的圣树图像上。先前已介绍过比尤卡斯尔区(Bewcastle)和鲁斯韦尔(Ruthwell)的纪念碑,并且证实基督教文化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异教信仰的各种想象;相反地,一座立于蒙茅斯郡(Monmouthshire)圣皮埃尔市(St. Pierre)以基督教形式呈现的墓碑,亦采用了富有异教色彩的元素。

十字本体的四端各长出三片枝叶,每片枝叶各朝一方;十字主干的下方有只手紧握着权杖,权杖左侧的叶状分枝底下有只拉长身体的动物,它拖着长长的尾巴,竖直了耳朵,嘴巴则对准另外杈出的枝丫,据猜测应该是一只松鼠。松鼠底下还有两只上下交叠的鸟,它的右侧则是一只老鹰,老鹰的喙和左侧下方的两只鸟一样,都转向外侧,背对枝干。老鹰的下方是一条头下脚上的龙(巨蛇),它的腭骨挨着枝干的最底端,啃噬其根部。我们看到龙、老鹰、苍鹰和松鼠,此外还有第三只鸟,不过是同一种。总而言之,上述这些动物后来也都出现在提及世界之树的伊斯兰诗歌里,唯独少了鹿和公羊。

啃噬世界之树根部的尼德霍格不见得是受基督教文化的启发,意即不必然是源自那些咬噬知识之树根部或十字架末端的蛇。童话里也会出现类似情节,好比枝叶繁茂的大树之所以枯槁凋萎,是因为树根遭到老鼠啃噬;又或者泉水之所以干涸,是由于水池的石头底下有只

乌龟(原本可能是一条蛇)。(《格林童话》Nr. 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