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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建辉:琐忆“老翟”书记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许建辉  2020年12月05日08:53
关键词:许建辉 翟泰丰

2020年10月9日11时左右,一个陌生电话告诉我:“老翟走了!”

噩耗突如其来,我被砸懵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老翟”不是别人,他是中共中央宣传部原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原党组书记、副主席翟泰丰——“老翟”是大家送给他的既亲且敬的称谓。我在给姚雪垠先生当助手期间,曾耳闻目睹老翟给予老作家的诸般关怀与支持,同时也沾光得到了许多教诲与鼓励。姚老视老翟为相识恨晚的忘年交,我则感觉他更像一位至诚至朴可亲可敬的良师益友。

老翟书记走了?我不信!我清清楚楚地记着,就在9月21日下午,我还发过微信,向他报告10月10日将在南阳召开“姚雪垠学术研讨会”的消息。不过半月光景,竟成宵壤之别?

可是,又不能不信!因为给我打电话的是老翟的夫人韩寒老师。我与韩老师素昧平生,我的手机号码还是她托人几经辗转打听到的。之所以给我电话,是因为韩老师知道老书记一直惦记着“姚雪垠研究会”和“姚雪垠长篇历史小说奖”,又看到老书记会见来访者的预约记录本上一直留有我的名字。“人在时你没见上,人走了就最后来看一眼吧!”韩老师这话太扎人心,电话两端都哽咽了。

那一天,正是南阳会议报到的日子。放下电话,我即登上了南下的高铁。一千多公里的行程,五六个小时的驰奔,头脑里始终一片灰白,似乎什么都没想而实际是在一刻不停地想、想、想,有关老翟的记忆,点点滴滴浮现眼前。

1996年7月2日,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与东城区图书馆共同举办的“茅盾先生百年诞辰纪念展览”开幕式上,姚老刚进展览大厅,老翟就急步趋前,热情地握住老作家的手嘘寒问暖,谈笑间还不忘对我这个普通工作人员谆谆叮咛,说姚老既是大作家又是大学者,让我一定珍惜当助手的机会,好好工作好好学习,争取成为一个得天独厚的“姚研专家”。亲切的话语真诚的关怀,让我如沐春阳如坐春风。

1999年4月29日,姚老仙逝。前往吊唁的老翟书记肯定了老作家“一切从简不搞遗体告别不开追悼会”的遗愿是“高风亮节”,却坚持要“写一份生平材料搞一个送别仪式”以遂“广大读者心愿”。当最后决定由我执笔“生平”初稿时,作协办公厅秦友苏处长特意打电话传达“‘老翟’指示”:“初稿不怕长,不怕面面俱到。姚老19岁开始文学创作,以笔为枪反帝反封建;1937年后又积极投身文化抗战,五、六十年代顶着“右派”帽子还写出了《李自成》,这些经历都要实事求是写出来,哪一个节点都不能漏掉,写不到位就对不起老人。如果需要核对档案,可以直接去找作协人事部门……”实实在在有情有义的一席话,既有原则要求又有方法指导,既打消了我的顾虑又鼓足了我的勇气。当时我只觉满心温暖,事后思之则油然而生敬意。

2010年10月8日,中国作家协会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举行“姚雪垠百年诞辰纪念座谈会”。老翟出席会议并做《用生命写作》的主题发言。发言中特别提到1985年姚老在《红旗》杂志上发表的《创作实践与创作理论——与刘再复同志商榷》一文,“论点鲜明,论据扎实”,“不但震撼了文艺界,而且引起整个理论界、学术界的广泛关注”,让他“深感雪垠老马克思主义理论修养颇深”而心生“敬仰”,并且毫不顾忌地断言:“尽管当时社会上对此文有诸多不同声音,但文章是经得住历史检验的。”

2016年8月1日,老翟书记的秘书打电话,问我手头是否还有《姚雪垠传》存书?如果有,是否能送老书记一本?不用说,书是立刻就寄出去了。收到“姚传”后的老翟书记给我写了两封长信,第一封6页,第二封5页,每一页都用铅笔写得密密麻麻。其中专门谈到了“姚传”所记姚老与吴晗的谈话内容,谈到了姚老关于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论述,谈到了郭沫若老的《甲申三百年祭》,谈到了吴伟业的《圆圆曲》,但谈的最多的还是姚老作为一代学问大家的治学态度。信中写道:“姚老在《李自成》艰辛创作过程中,虽经不尽的风风雨雨,但他始终坚韧不移,其一贯坚持严谨的学者风范,对晚明史的研究,已可与史学家为伍。”“我在他书房看到那一排卡片柜,和穿孔立卡整齐排放的小小纸片,不尽钦佩!”“现在写历史题材的作品不少,但创作者们对姚老写《李自成》的科学严谨审慎的创作精神知之甚少。”“……发扬姚老的这种文学创作精神,按照习近平总书记的要求,把文学创作从平原攀上高峰。”当此之时,老翟书记已是83岁高龄,离开领导岗位已达17年之久,但他所关注所惦记的,仍然是作家是作品是祖国的文学事业。

2019年5月31日,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登门拜望老翟书记。老书记身着咖啡色团花软缎中式夹袄,一身休闲打扮,一脸和蔼笑容,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口若悬河。所谈内容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他关于姚老的“对阵”一说:姚老顶风逆水挺身而出,在《红旗》上发表文章与刘再复商榷,那可是‘对阵’啊!……姚老是作家也是战士,他一生都在战斗。他以笔墨为枪,为祖国为民族求解放争自由,捍卫信仰捍卫真理捍卫实事求是精神,他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从无畏惧。从不后退。“对阵”一词,精准地概括了姚老无所畏惧勇往直前的战士品格。翟泰丰同志,姚雪垠的“知音”是也!

就在这次面谈中,老翟书记还讲到他多次为历史小说作序、为历史题材电视剧当顾问的经历。“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多是老生常谈。但年轻人既然找来了,就不能把他们推出去。就当个啦啦队员兼场外指导,也算是对年轻人的支持和鼓励吧。”老书记很谦虚,“跟他们谈谈‘延座讲话’精神,谈谈十八大以后召开的文艺座谈会精神,谈谈个人对文艺创作与思想、政治、生活以及作者个人情操之关系的理解,说白了就是给年轻人把把关、鼓鼓掌、助助威,让他们更好更快地成长起来。”又谈到姚雪垠研究,他说“姚研”不能只满足于研究姚雪垠一个人,而是要通过研究来宣传一种精神风范,比如姚的治学精神和“亮剑”精神;并且说他还是想为“姚研”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建立“姚雪垠长篇历史小说奖励基金会”……

此后,我与老翟书记加了微信。不多的隔空笔谈,经年之后仍历历如昨。

——岁月如川,流不尽如烟往事;忆海无涯,掬不完浪花朵朵……

2020年10月12日10时30分,老翟书记的遗体告别仪式在八宝山殡仪馆东礼堂举行。疫情防控期间,凡集体行动都严格限定规模,而东礼堂外的小广场上,却依然万头攒动,单是敬献的花圈就层层叠叠摆了一大片——由衷的怀念,表达着由衷的敬仰,诉说着老翟书记的人格魅力。

送走老翟书记的当晚,我又打开了“劲松”的微信,“劲松”,老翟书记的网名。每当看到手机屏幕上的这两个字,我就会想到“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的诗句,想到“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他好比大松树冬夏长青”的歌词,人虽远去,“劲松”不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