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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代以来上海文学的都市性

来源:《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0年第6期 | 靳路遥  2020年12月04日16:25

内容提要:文学的都市性是一个充满争议的话题。1990年代以来的上海是一个由诸多不同维度的文化形态聚合而成的综合体,它在时间上和空间上表现出丰富的差异面,刷新了人们对抽象的同质化城市概念的理解,是1990年代以来上海文学都市性发生的物质基础。本文通过对1990年代以来上海的文学版图进行重绘,梳理各个文学潮流或写作样式发生的时代背景和相互间的内在关系,表现上海文学独特的都市性特征。

关键词:1990年代 上海文学 都市性

一、“上海文学”与“都市性”

“都市性”被用来描述一种文学现象,从来都是争议不断的。一种声音认为它是指区别于乡村的那种城市所特有的生活环境与生活方式,比如高密度的人口、快节奏的生活以及社会分工的细化等1,另外一种声音却认为这种定义忽略了“都市性”的精神内涵2。米歇尔•劳滕贝格在梳理了1970年代以来各家对“都市性”的定义后,不满足于以往那种强调社会、政治、经济中心的大一统的“都市性”,他指出很多城市“多为不同领土和生活方式的交织,市民互动不是在城市空间和社会框架中进行,而主要在老乡或同社群中进行,这样有利于与故乡保持联系(帕里,2012) 。无论在欧洲还是在世界其他地方,城市的概念似乎正在被难以定义的都市化空间所淡化。城市之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建筑密集区,令人难以确定其城市功能。那里的生活与市民居住的大量小镇没有多大区别”3。因此,他认为“都市性”不仅代表了“城市是一种特殊制度,与农村截然不同”4的“城市的遗产和记忆表象”5,而且“涉及生活的实践和方式”6。质言之,“都市性”所指涉的城市并不存在高度同一性和同质化的所谓唯有城市才有的独特生活方式,而是由诸多不同时间维度的文化形态和与之对应的诸多不同物理和文化空间聚合而成的一个巨大的综合体。城市时间和空间的丰富差异面,不仅使得抽象的同质化的城市概念变得更加具体和可以触摸,也使得文学“都市性”的话题在理论上变得更加容易把握。

越来越多的学者倾向于对“都市性”的上述第二种理解。理查德•利罕的名著《文学中的城市》也同样立足于 “都市性”的人文精神展开对各个时期文学中的城市的解读。他认为,“城市是都市生活加之于文学形式和文学形式加之于都市生活的持续不断的双重建构”7。

反观“都市”一词的不同英文索解也许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上述分歧。在英语中, “都市”一词分别对应三个含义不尽相同的单词:urban、metropolitan、cosmopolitan。根据牛津词典8的释义,urban指“城市的;都市的;城镇的”,强调的是有别于乡村小农经济的那种工业化大生产的生活和生产方式。Metropolitan指“大城市的;大都会的”,它比urban的含义更为深入和广泛,不仅指在经济和社会生产方式上与农业社会的不同,也强调都市是新思想和人文精神的再生之地。“是新艺术产生的环境,知识界活动的中心,以及艺术、学术和思想的活动场所”9是“现代艺术和现代创作的深刻基础”10。Cosmopolitan则指“世界性的;全球各国的”,更强调都市的全球化特征。

也有一些学者立足于一个国家整体的文学发展脉络,对孤立把握的文学的都市性概念提出了质疑。陈思和主编香港地区、台湾地区、上海“三城记”小说系列上海卷的第三辑时对于这种归类就很不认同:“所谓‘都市文学’的说法,本来就是现代都市建设尚不发达的舆论产物”11,“我觉得中国经济发展与都市经济的繁荣都不能也不应该简单化地比附文学的发展轨迹,更不能预设一个‘都市文学’的模式,轻易地宣布下一轮的文学主流就非他莫属了”。12这与其说是质疑“都市文学”的说法,不如说是反对将城市的都市化进程简单地与“都市文学”画等号,忽略双方本身的多样性、复杂性与不对等性,认为只有对一个城市同时存在的不同文学时空进行具体分析,才能更切实地把握文学的都市性特征。

然而有意思的是,就在大家对文学的“都市性”和“都市文学”的概念莫衷一是的时候,却对上海文学的都市性达成了相当程度的共识。当一些其他城市的都市题材作品为是否表达了都市的真实面相而受到质疑时,13各种类型的上海文学却在“都市性”概念的统辖下获得了合理的解释。上海文学好像天生为都市而生,文本展示文明发达、光怪陆离是它国际化的一面,纷繁缭绕是它“日常”性的一面,乡土书写是它“侨寓文学”的一面,与其他城市的参照是它“现代性”中“他者”的一面……回顾中国现当代文学史,这些同样的文学元素若出现在其他城市的文本中,则早被“新文学”、乡土文学、“左翼”文学、“解放区文学”、社会主义文学、“新写实主义”、“新历史主义”、“现代性”等等概念拆解,然而正因为与上海的相遇,它们都神奇地被阐释为“都市文学”的正宗。于是,长久以来,上海文学的都市性成为一个极其广博、丰富、意味深长却也十分模糊的概念。

一直以来,学者对上海文学最为出彩的研究集中在近代到1940年代时期,但起初很多研究并非出于地域文学的视角,而是立足于文学史意义的生发。这当中,除了“新感觉派”的作品带有浓烈的地域特征之外,其他无论是近代的《海上花列传》、才子佳人主题的“狭邪小说”,还是现代时期鲁迅的杂文、茅盾的《子夜》,丁玲、张天翼、蒋光慈以及张爱玲的作品等,大都在“国家”“启蒙”“革命”的话语系统下显现出独特的文学史价值,其地域性特征始终无法彰显。

1990年代以后,随着社会学、媒体出版学、经济学、文化研究等交叉学科的介入,尤其是“革命”“启蒙”意识形态话语的淡化和市民性书写的兴起,大家在研究近、现代上海文学作品时才越来越将之与这片土地联系在一起,上海文学的都市性于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彰显。而那些现代文学的名篇名著,则被后来者以“革命小说”“狭邪小说”“市民小说”“都市化写作”“财经小说”“女性写作”等视角进行再次阐释和发明,将之描述为上海文学多元都市性的题中应有之义,并延续至今。14

这种对上海文学都市性的解读方式含混笼统却影响至深,它一方面准确抓住了上海文学传统的主流,但另一方面,也使1990年代以来在新时代语境中生发的社会新气象和充满活力的文化与思潮,遗憾地淹没在那些过于“夺目”的主流叙述和过于坚固的话语系统背后。一个明显的证据就是,1990年代以来,“市场经济意识形态”“市民写作”和“怀旧”这些显性的话语和思潮成为阐释上海文学的权威话语,自然而然,“怀旧”和“日常”书写就成为阐释上海文学都市性最为炫目的两支。15从这两个角度展开的研究可谓汗牛充栋异常丰富,16但若回到“都市”一词的英文解释所指向的不同涵义,我们就会发现“怀旧”也好,“日常”也好,至多只是展现了1990年代以来上海文学都市性的某些侧面。17正如有些研究者评价日益泛滥的“怀旧”作品时所言,这些“仅仅是真实与想象中的上海的一部分”18。

二、1990年代初上海城市发展的重新规划

从1843年英国人抢占外滩,在上海强行割出一块“租界”,上海的空间无论是从地理上、还是文化上来讲都不再是铁板一块了。在租界模式的强力推动下,上海高速畸形地发展,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一跃而成为中国第一个近代化的大都市。这种发展经验极大地突破了当时传统中国文化所能理解的范围,那由“租界”开启的上海“西化”历史以及堪称万国建筑博物馆的外滩,不仅是对上海空间翻天覆地的改造,更是对上海城市精神和市民素质的改写。在之后漫长的20世纪里,无论是1930年代的多国“租界”,还是1940年代的“孤岛”,抑或新中国建立后共产党对城市文化领导权的争夺与改造,上海上空始终弥漫着中西文化的冲突和交锋,并随着双方力量的消长而占据形态不同的空间板块,最终形成了上海独有的空间拼盘样式。上海就此成为了中国城市发展史上一个空前绝后、不可复制的孤例。另一方面,短短100多年的断代史和由此绵延至今的殖民化景观,也形成了它独树一帜的“传统”。这使它有别于千年积淀而成的、纯粹的“老北京”,而成为一个夹杂着各方文化交融与冲突的混合体。

上海的“空间”形态和“传统”给后人带来了评说的成见。人们习惯以1949年为界,将殖民地和“孤岛”时期的上海与社会主义改造时期的上海相对照,随着时间的推移,前者身上的殖民印记成为另类现代性的象征,其熠熠生辉的殖民遗迹,往往使已然融入“社会主义”话语的后者黯然失色。在这样的思维背景下,人们对1949年到1980年代上海的发展是失望的,而到了1980年代末、1990年代初,这种失望的情绪在达到高潮的同时终于出现了转机。

从1980年代末的统计数据来看,“七五”(1986-1990年)期间上海经济“持续滑坡”19“地方财政困难加剧”20,再加上其他沿海城市强劲发展势头的挑战,21使整个上海充满着焦虑、质疑、反思和疗救的声音。1980年代末,上海政界和学界掀起了共同为上海把脉的高潮。1986年出台了《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方案》,这是经国家批复的第一个上海的城市发展规划,从批复中可见,当时国家已将上海置于国际发展的大环境中进行定位,确定为“我国最重要的工业基地之一,也是我国最大的港口和重要的经济、科技、贸易、信息和文化中心,同时,还应当把上海建设成为太平洋西岸最大的经济和贸易中心之一”。22同样在这一年,召开了“上海文化发展战略讨论会”。这个会议较为集中地对上海文化发展战略设想进行讨论,被誉为“超出了地区性文化发展战略研讨的意义”,23是“继‘实践是检验真理标准’问题讨论后的又一次思想解放”24,“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城市在精神文明方面的第一个蓝图”25。

更具代表性的是1988年5月《上海文学》刊发的“中国潮”报告文学征文《病“老大”——关于上海的讨论》。这是针对国务院“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方案”的批复展开的讨论。“前篇:上海膨胀病的诊断书”认为,尽管租界时期上海的繁荣是“畸形”的,但它与西方社会和文化的接轨则是值得肯定的,它是“一个阴阳两面的城市”,既先进发达、充满机会,又五毒俱全、充满屈辱,“但它的心脏和世界的经济脉搏一起跳动”26。

与此相对照,在描述社会主义改造时期的上海时,文章的语气却变得痛心疾首。“中国只需要上海当一个安分守业的大儿子……不需要它出去闯天下。在这种‘需要’与‘不需要’的思想支配下,上海成了我国最大的工业基地,但把它原有的世界金融中心的优势丧失了。这是一种自我毁灭。”27在“后篇:朦胧希望中的上海”中,作者的目的则是希望将来的浦东变成“上海的曼哈顿区”。28其中提到对陆家嘴“金融、贸易、银财、黄金市场、股票、信息、会议中心……”29等的规划与设想,其实就是在重绘租界时期上海的金融版图。这篇报告文学堪称当时对上海发难的代表声音。

1988年,上海作家俞天白的小说《大上海沉没》在《当代》第五、六期发表后引起强烈反响,北京和上海各界纷纷召开作品研讨会。30然而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会上专家对这部“文学作品”的兴趣却不在其文学价值,而在其社会意义,也就是它所揭示的社会现象,鲜明地反映了上海人落后的文化心态。在1989年1月21日上海社科院文学所和《文学报》联合举办的研讨会中,参与者既有文学评论界的人,也有“社会科学界、金融界的著名人士”31,大家将这部作品视为一份上海文化痼疾的诊断书,而对作品本身文学性的缺失则保留了极大的宽容。时任上海作协书记处书记的赵长天说:“这部作品不仅有文学价值,而且,社会学价值更会超过文学价值。’”32

之后的1992年1月,《解放日报》组织开展关于“九十年代上海人”的讨论,希望各方献言献策,提高上海人的整体素质。同年,俞天白出版纪实文学《上海:性格即命运》,对1987年上海陆家嘴踩踏事件有感而发:“大上海早已成为穷家的长子……于是,‘上海综合征’这个特殊名词和现象出现了……”33他系统梳理了上海的发展历史,考镜源流,从根本上追溯上海人性格的形成原因。以上种种说明,1980年代末1990年代初,上海的城市上空弥漫着普遍的焦虑情绪。

打翻身仗始于浦东开发的契机。1992年浦东开发进入“全面启动”34阶段后,这个城市成为了举全国之力打造的改革开放的排头兵,各大报纸和统计数据开始出现振奋人心的数字。1990年代以后市场经济的各种大事件都与上海有关,浦东大开发、GDP连续多年的高速增长、各种中心地位的确立、各种腾飞的标志、遥遥领先的经济数据和不断涌现的城市地标……这让全国人民都相信上海已经成为中国首屈一指的发达城市。

三、重绘上海文学的时空版图

1990年代上海文学兴奋地参与了上海城市大转型的文化重塑,并逐渐因此从“新时期文学”全国大一统的格局中分离出来,一步步彰显上海城市文化独特的时间性与空间性的特质。

然而对于1990年代以来的上海文学来说,它和上海的都市性的重新拥抱,并非一蹴而就,乃是经历了一个异常曲折迂回的过程。这不仅因为上海文学本身的历史惯性有以致之,也是上海都市化进程的复杂性给予上海文学的影响。

1990年代初,上海文学并非一声令下,全体拥抱加速度展开的都市化进程。最初的跟进与介入,如俞天白、殷慧芬、李春平等人的创作,乃是在高度的社会责任心和社会主义文学惯性的驱使下,努力捕捉都市变革中那些浮在表面的重大事件,如城市特大建设工程、汽车城、上海证券市场等等。这样的跟进和介入所依赖的文学资源相当薄弱,基本仍然是传统社会主义文学叙事所习惯的那种单纯反映论的模式,往往围绕上层政策、社会舆论和“重大题材”展开,难以发现和落实到体现城市灵魂的城市居民生活本身的细部。经过“新时期文学”的洗礼,这种模式(多半的报告文学或写实虚构难以区分的长篇纪实文学)已经显得相当陈旧,在全国的文学界自然无法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或许是对这种赶任务式的简单反映论的不满,1990年代中期上海文学对都市化进程的回应渐渐出现了一些新的气象。其中,真正引起世人瞩目的,并非一哄而上却无法见出上海特性的都市新写实和新市民小说,尽管这两股文学新潮的代表作,池莉的《烦恼人生》和张欣的《掘金时代》都在上海发表,尽管唐颖等作家介入这股小说新潮也不可谓不力,但与北京、南京、武汉、广州、深圳等地的同类写作相比,仍然明显逊色许多。

在这种尴尬的文学情势下,程乃珊、王安忆写旧租界时期上海都市的“怀旧”书写异军突起,她们回避上海城市重新定位初期作家在当下写实这条道路上跋涉的艰难,另辟蹊径,将她们所理解的上海“应有”的都市气派,巧妙地也是无可奈何地嫁接到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曾有”的辉煌——当然是极其复杂多样、蕴含了丰富历史记忆的所谓昔日的辉煌。

质言之,这一时期的上海都市文学既然不能跟中国其他地区的都市新写实文学一争高下,只能炫耀其他城市所没有的往日的都市辉煌。当然,程乃珊、王安忆等率先吹来的租界上海的怀旧之风,也不仅仅是怀旧,其中也包含了对当下暧昧不明的新上海文化的潜在对话。这场旷日持久的潜在对话,与其说是怀旧,不如说是作家们对于1990年代上海城市发展顶层设计中文化发展规划缺位的质疑。当下的上海城市日新月异,天翻地覆,但城市文化的发展却并无明确目标,这后者明显是缺位和滞后的。文学如果不想简单地“拥抱”当下烟尘斗乱的城市改建,文学如果想更深地逼近都市人的灵魂,它当然只能转过头去,寻觅这个城市曾经热烈绽放过的灵魂的花朵,因此在其他城市作家正醉心于当下的城市生活新内容的同时,上海的一些优秀作家却掉过头去怀旧,这除了无奈,也不失为一种进取的策略。

不过,“怀旧”与当下毕竟隔了一层,何况“怀旧”毕竟是当下尴尬所催逼,它不可能走得太远。有趣的是,这时候上海文学的改弦易辙,除了直面当下,与其他城市的作家的都市写作真正一决高下之外,又悄悄展开了另一种“怀旧”,这就是金宇澄《繁花》对1970-1980年代特殊的“上海人”的特殊生活记忆的修复,以及程小莹、路内对1970-1990年代工厂生活的回忆——王安忆对“文革轶事”的追怀也属于这个系列。

就是说,当卫慧、棉棉、葛红兵等“新上海人”不甘心唐颖等上海作家在当下都市新写实潮流中落后于外地都市作家这一尴尬局面,纷纷记录他们作为新一代上海移民在这个迅速崛起的东方魔都的各种新奇的经历,甚至闹得风生水起、颇有声势之际,真正熟悉上海的本地作家还是沿着程乃珊、王安忆的租界上海的“怀旧”路线,继续往下走,只不过将怀旧的重心从1930-1940年代下移到1960-1990年代,由此填补了原来的租界怀旧和正在如火如荼展开的新上海人的欲望叙事和上海叙事所忽略的1960-1990年代上海城市生活的丰富时空场景与旧人旧事——这其实也是《长恨歌》后半部所开启而未能深描细写的内容。

在上述上海文学都市化版图急速重绘的过程中,一开始也是基于怀旧但又深深切入当下的夏商的《东岸纪事》真可谓一个创举,把历来上海都市叙事一律忽略而又恰恰是上海当下城市发展龙头的浦东,它的今夕巨变,收入眼帘。夏商和金宇澄在当下写实与另一种怀旧这两方面同时作业,似乎有望真正打通上海都市文化以往彼此隔膜的诸多时空板块。

但与此同时,上海文学也许是惯性使然,怀旧与当下写实仍然难以真正合拢,另一股“寻根”的写作比当年的怀旧走得更远,而正面当下的写实也并非一帆风顺。随着卫慧、棉棉、葛红兵、丁丽英等最初的尖叫和喧嚣沉寂下来之后,人们发现,上海都市时空仍然像黑夜里的大海,只有个别岛屿和行进中的巨轮,偶尔发出零星而微弱的光亮。

质言之,上海都市时空在当下上海文学的呈现,只能采取碎片化和模糊化的方式。于是就有李肇正的底层市民空间的艰难呈现;有叶辛、王安忆、杨剑龙等“归来者”的知青叙事;有周嘉宁、张怡微、王宏图等畸形的家庭伦理剧(这些以往曾经有赵长天等作家用现实主义的方式描写过);有谈瀛洲、廖梅等的高校教师情感生活和职业危机;有西飏、张旻、张生等描写的都市边缘人和游荡者;有甫跃辉等对新上海人欲望和创伤虚实的赓续,也有众多“他者”眼光的匆匆一瞥和满腹狐疑的打量。

相对于最初的简单反映论式的跟进和介入,相对于集体性的各种“怀旧”和“寻根”,真正的上海都市当下生活时空的绘制,只能依靠上述这些在夜晚的黑魆魆的海面继续航行的文学的孤舟。

注释:

1 参见米歇尔•劳滕贝格《作为城市遗产的都市性》中对1970年代学者关于“都市性”的描述。《作为城市遗产的都市性》,马胜利译,《第欧根尼》2017年第6期。

2 “20 世纪90 年代初,城市研究和记忆与遗产研究中同时出现了转向。根据地理学家阿什•阿明和城市设计家斯蒂芬•格雷厄姆的说法(1997) ,这个时期的主要问题是坚持多样性的概念。他们发现,西方国家出现都市时尚后,城市研究开始蓬勃发展。作家、社会学家、地理学家、哲学家都开始重新观察城市,并将重点放在其特殊性方面。”参见[法]米歇尔•劳滕贝格《作为城市遗产的都市性》,马胜利译,《第欧根尼》2017年第6期。

3 4 5 6[法]米歇尔•劳滕贝格:《作为城市遗产的都市性》,马胜利译,《第欧根尼》2017年第6期。

7 [美]理查德•利罕:《文学中的城市:知识与文化的历史》,吴子枫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页。

8 [英]霍恩比:《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第七版)》,李旭影等译,商务印书馆、牛津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9 10 [英]马尔科姆•布雷德伯里:《现代主义的城市》,胡家峦译,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76、76页。

11 12 陈思和:《关于“都市文学”的议论兼谈“三城记”之上海小说卷序》,《都市文学》,杨剑龙主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14、115页。

13 张鸿声总结赵稀方《小说香港》的观点,说作者认为存在着英国人的殖民叙述、中国大陆的国族叙述以及香港人的香港叙述三种香港小说的文本。“在英国人的殖民叙述中,香港地区充当了西方人‘东方主义’的一个想象范本,以此印证欧洲白人的‘启蒙’事业;而中国大陆的国族叙事则以中原心态的中心/边缘构架出发,进行‘母亲!我要回来’式的香港想象。两者都忽略了香港在文化意义上的主体性。直至1970 年代, 一种源于中国大陆价值观却又与之不同的香港地区意识开始出现,才逐渐产生了文学中香港的香港叙述。”参见张鸿声《“文学中的城市”与“城市想象”研究》,《文学评论》2007年第1期。此外,陈平原在谈到北京时也提出必须把“记忆”与“想像”带进来,才能真正进入这座城市。参见陈平原《北京记忆与记忆北京》,《北京社会科学》2005年第2期。

14 对现代时期的上海文学进行了多个面相的考察,展现出那一时期上海文学都市性的纷繁复杂。参见吴福辉《多棱镜下有关现代上海的想象》,《都市文学》,杨剑龙主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7页。

15 已有不少学者提出应将1949-1976年社会主义改造时期的文本纳入上海文学传统的范畴并做了相关研究,因此,1990年代以来,社会主义改造时期的上海也逐渐成为上海文学都市性的一个面相。

16 “由80年代末开启的关于旧上海的怀旧,至90 年代已经成为一种世界性文化景观,并伴随着港台地区、中国大陆三地的热播影视作品,以及各种关于旧上海的书籍、画册、影视等,渐至峰巅。”参见张鸿声《“文学中的城市”与“城市想象”研究》,《文学评论》2007年第1期。

17 “在对30、40 年代上海与90 年代对上海以及其文化的研究当中, 某些研究者倒是犯了一个与其研究对象(即这两个时代的文学文本) 同样的错误。文学创作者基于中国全球化的想象构筑了文学中的上海,而研究者同样也如此。”参见张鸿声《“文学中的城市”与“城市想象”研究》,《文学评论》2007年第1期。

18 郜元宝:《空间•时代•主体•语言——论〈东岸纪事 〉对上海文学的改写》,《当代作家评论》2013年第4期。

19 20 21 上海统计局:《上海统计年鉴(1991)》,上海统计出版社1992年版,第6页。

22 《国务院关于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的批复(国函[1986]145号)》,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网。

23 24 25 黄安国、魏承思、吴修艺、朱红:《宽松气氛下的“文化热”——上海文化发展研讨会述评》,《社会科学》1986年第6期。

26 27 28 29 “中国潮”报告文学征文:《病“老大”——关于上海的讨论》,《上海文学》1988年第5期。

30 江河:《文化小说与现实生活相沟通的巨制——首都文学界举行〈大上海沉没得失研讨会 〉》,《当代》1989年第4期。

31 32 雨露:《大上海沉没引起强烈反响——上海举行“关注大上海兴衰,表现上海人心态”的作品研讨会》,《当代》1989年第2期。

33 俞天白:《上海:性格即命运》,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28页。

34 上海市统计局:《上海统计年鉴(1993)》,上海统计出版社1994年版,第7页。

[作者单位:上海海事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