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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毅达:返乡青年是广阔农村的发电站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20年12月03日12:00

农村已经打开了一扇大门

中国作家网:您认为作家需要以什么样的姿态深入乡村、书写当代乡村?

陈毅达:伴随着中国四十多年来改革开放的进程,中国的乡村也在大步地前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对作家来说,在书写乡村的过程中,不仅仅是要记录外在的变迁,更重要的是要把乡村在变迁的整个过程中,在改革开放背景之下,乡村里的这些人,他们的心灵历程反映出来。时代的烙印是体现在个人身上的,个人思想情感的变化也呈现着时代的变化,写作者需要关注到这种变化。

这也需要作家花很大的功夫,下很大的力气去深入、去接触、去了解、去挖掘。

总体来说,中国农村拥有非常广阔的天地,书写中国的乡村,对当代作家来讲,是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在改革开放的整个进程中,从我的个人理解来讲,实际上应该是从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开始的,但后期取得变化最大的是城市。中国的城市取得了非常大的建设成就,各个新兴领域迸发出了很多活力,当代作家一下子把眼光都放到了城市。

一段时间内,我们忘记了农村,实际上现在的农村变化也无比巨大,比方说现在农村的很多新的业态,都是值得关注的。比如现在的观光农业、旅游农业等新业态,返乡创业、美丽乡村建设、民宿改造、互联网进入农村等现象。农村已经开始向城市打开了很大的一扇门,农民仍然是社会重要群体,他们怎样生活,我觉得都需要作家去反映,去把握,去把它展现出来,这应该是我们当代作家的一个使命。每一个有责任感的作家,都应该要去考虑怎样好好地书写我们当代的乡村。

中国作家网:您的作品《海边春秋》的创作缘起是什么?

陈毅达:创作《海边春秋》,既是偶然,也是必然。当时写《海边春秋》,没那么强的目的性,我从小生长在一个小县城,那时候就是我们现在的城乡结合部,我确确实实接触农村也不多。后来80年代参加工作之后,开始对农村进行扶贫,我当时作为第一批的扶贫队员,在一个地级机关工作,那年还很年轻,才22岁。那时候我去的那个村,非常贫困,没有任何资源。本来人家讲山区,还有一些山林资源,它那个地方大山上都是岩石,连山林资源都很缺乏,也没有电。我在那个村住了三个月,晚上都是点火照明。那一年的扶贫经历,让我对农村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只是因为当时太年轻,不知道怎么去书写,但是记忆一直在。后来我也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往农村走,这个念头就一直在。到最后,也只先写了一篇中篇,但从我个人来讲,对农村的整个的认识也是逐步推进的,刚开始写的时候也有局限性的。

返乡青年才是乡村振兴的真正推动力

中国作家网:您创作这部作品的采访过程是怎样的?

陈毅达:我在厦门一个靠海的村子采访。当时我们车开到那里的时候,一个20多岁的年轻姑娘开着电瓶车来接我们。她带我们到村里面,路两边都是水泥路,整个绿化非常好,种满了很多的花草。村里还农民自己建设的公园,在村里转了一圈后就到了一个玻璃房,我们才知道,玻璃房是个做手工的饼屋。坐下来聊,这家店是做手工凤梨酥,老板是台湾的。我就很好奇,在农村里做凤梨酥怎么产生经济效益。原来周末的时候,很多城市里的家长都会带孩子来,让孩子自己做凤梨酥,做完不管形状难看不难看,孩子父母就买回去。生意还是挺好的,而且父母可以在旁边喝咖啡、喝饮料。

我看那个20多岁的姑娘像是大学毕业生,就问她是临时回来,还是定居在村里了。她说她就一直在村里了,还告诉我村里有很多大学生。凤梨酥店的台湾老板,是因为原来有个读旅游专业的同学,做旅游的时候认识他。这个同学回村以后就介绍台湾老板,引进了这家店。

闽北是福建的一个农业地区,有10个县市,9个县是全国商品粮基地,一个县是省商品粮基地,全部是山区。之前粮价也很低,农民种粮积极性非常低,后来青壮中年劳动力都到外面去了,再后来连女性都出去了,只剩下留守老人跟留守儿童,山村很苍凉。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农村所有的劳力都外移了,考虑到孩子升学要有出路,今后要改变人生,所以都把孩子又带出去上学,在县城买房子,很多村子到后面都只剩下老人了。那我们这么多的农村谁去建设它?主体是谁?如果能够鼓励大量的乡村青年,给他们提供一定的条件,或者他们有自觉的愿望,能够回村来建设的话,中国的农村是非常有希望的。

从改革开放开始,我觉得只要年轻人往哪一个行业去奔,那么那个行业肯定是最新的行业。年轻人创造力才是某个领域的真正推动力。

也有一些年轻人,几个大学毕业生,在山村里种茶、种樱花,还把绿皮的火车买了两节,下面用木墩堆起来,一辆破旧的公共汽车,就放在旁边,稍微改装一下就变成他们的办公室,也是做文创。他们几个年轻人在那里搞成了一个平台,会电脑,有信息,掌握各种情况,运用互联网下订单、发货,形成产销链条,刺激了当地经济的发展。我有一种由衷的感动,我觉得返乡青年如果能够带着他们所学的知识、他们的眼光和创造力回来的话,农村会展现出非常好的发展态势。

中国作家网:您小说中的蓝港村有原型吗?

陈毅达:蓝港村基本上是虚构的,外形上主要是平潭北港村。我把整个创作背景放到平潭,可能就是因为这些事情在心里装了很久,一直想表达出来。平潭之前真的很穷,在改革开放初期,通过海上跟台湾的民间贸易,有点收入,但是后来贸易中断了,船队出了几次事故就不行了。所以出现了离岛潮,大量的劳力离岛。平潭改革开放之后爆发出活力,从一个很落后的海岛到现在建设成为漂亮的农业岛、渔业岛,非常典型,很适合作为故事背景。

还原现实,创作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中国作家网:您从确定要创作《海边春秋》到完成,大概去了多少次平潭?

陈毅达:我去平潭大概有七八次,每次去都有过去的记忆和现在的想法的新碰撞,作家确实是要深入生活,才能有深刻的感悟,才能写出来。

中国作家网:小说主人公刘书雷是一个挂职干部,他以一个外来者的视角去打量一个古老渔村。请您谈谈这一人物设定?

陈毅达:我把主人公设定为一个青年博士,因为这是平潭岛建设过程中的真实事件。过去平潭岛的基础设施非常差,最关键的是人才储蓄比较少,当时福建省政府出台了一个政策,组织人员建设平潭岛。我接触的刚好是第四批,已经在推进国际旅游岛跟自由贸易区,必须引进一些高端人才,明确要求必须拥有博士学历或者高级职称,或者是具体业务部门的专业骨干。

这批人里面有几十个博士,拥有高级职称的100多人。他们都比较年轻,很多人工作之余会写些感受。后来平潭就把他们的感受编辑了一本书出来,请了各方面的人参加座谈,我也去了,当时翻看了他们的心得感受,很真诚,很真实,而且很有情怀。

我的故事里还设定了一个中文系导师,代表一种文人风骨。中国古代很多的诗人、作家,家国情怀很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之乐而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觉得这种理念对年轻人来讲太重要了。如果你只想照亮自己,做一个灯泡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如果你想去照到范围大一点的话,就要去做一做发电站。要振兴乡村,确实需要一个再造和重生的过程。一些较为落后的农村,村里的基础建设都不完善,无法给年轻人提供很好的创业土壤;有的农村小得都看不到了;很多村子都没有学校了,有的乡村小学甚至乡镇学校都开始在并了,因为孩子都跟父母走了。农村文化建设也很难抓,原来的文化中心、农民夜校都比较滞后,没办法跟农民的愿望和需求对接得很好……现在的乡村振兴中,一定要思考一个问题——要建设什么样的新农村,怎么样建设新农村?答案还是回到年轻人,工作使命应该交给当代的年轻人,而且这些年轻人是要有思想、有志气、有志向的。

中国作家网:您创作《海边春秋》,花了三个月时间,但其实前面有积累酝酿了20多年,您的创作体验是什么样的?

陈毅达:很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过那种创作状态。有些东西直接诉诸笔端,很顺地就展现出来。完成之后,我有一种幸福感和愉悦感。我最后完成的时候是在杭州,我在房间打完最后一行字的时候,也不敢确定说到底会不会得到认可,因为我觉得自己还是带有一些理想主义的东西,而且有些想法可能现在的年轻人不一定会赞同。我没有把握,但是我有一种表达完自己想法的快意,那天晚上还是很开心的。

中国作家网:您的《海边春秋》,涉及到了扶贫、美丽乡村建设、海上丝绸之路、还有年轻人回乡创业一系列的问题,这是提前设定好的架构,还是因为这些问题都是无法回避的呢?

陈毅达:我写这个作品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这些,我只是想如果年轻人回到农村去,会做一些什么事情。在整个写作过程中,我不得不去思考,从这个点出发,自然而然关联到你说的这些内容。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山村,如果真想推动它的发展,就需要关联这么多方面。我倒真的没很刻意地说去思考那么多,这些问题都很大,但我觉得作为一个作家,就要还原生活本身或者一些事件的真是过程,很多内容是在整个写作过程中慢慢清晰起来,自然而然地关联完成的。

(虞婧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