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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院生活:从最柔软最诚挚处重新出发

来源:文艺报 | 吕 铮  2020年11月20日14:38

记得上次踏进鲁院大门的时候,我刚过30岁,那时对创作一知半解、对文学懵懵懂懂,鲁院的学习让我开阔了眼界,明确了方向,成功“破圈”。时间一晃而过,这次再进鲁院的时候,“鲁十五”已经成了“鲁三十八”,我也从三十而立到了四十不惑。

时间总是在无情倒数。在完成了开学典礼的发言任务之后,两个月计时开始。文学课、专业课、国情时政、大文化,课程一如既往的精品、高端。我期待的学习生活是努力、克制、有效,因此最初我没有融入到集体生活之中,每天按照自己制定的计划,7点起床,跑步,早餐,上课,然后午餐,再跑步,其他业余时间闭门创作。除了规定时间的分组讨论等活动之外,几乎“与世隔绝”,以至有的同学对我望而却步,在日后熟了才对我说,刚开始以为我是个整日“追赶超越”的不近人情者。

这10年,无论是生活还是写作,我都发生了变化。我所从事的公安工作充满了任务性和压迫感,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存在的理由就是去处理一个个案件、抓捕一个个嫌犯,去解决别人犯下的错误;而写作也开始变得重复,16部长篇的写作填满了我所有的业余时间,渐渐失去了生活本该有的留白和汁水。我就像一个核桃,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甚至忘了自己的核儿是什么样。入学之前,我花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为自己的第17部长篇铺路,我将小说的细节碎片整理成50余段,按照逻辑结构进行排列,希望以每天5000字的速度步步为营完成初稿。但在动笔之后,我却发现了问题,这种看似熟练的方法,实际上却阻碍了创作中最珍贵的意外和可能。但这时我已完成了12万字,小说创作和鲁院生活均已过半。我苦于寻找创作的灵魂,开始焦虑和不安。但就在那个夜晚,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那晚我写得疲惫,就在小组群里和同学们畅谈。我们从文学出发,聊起青春、聊起过往、聊起梦想以及生活的不堪。这场畅谈一直持续了五六个小时,从深夜到黎明,意犹未尽。次日醒来,我回看聊天记录,突然觉得豁然开朗,仿佛有一把钥匙,打开了我的心门。一切都变得轻盈起来。在此之前,我是很难想象自己这个油腻的中年男人会当众畅谈梦想的。那天后,我暂停了小说的创作,暂停了“追赶超越”,开始有意识地褪去身上的外壳。与同学们的交流让我收益颇丰,而自己也真正融入了鲁院的气场。那部小说随之峰回路转,虽要面临大量删改,但却找到了新的方向。有人说鲁院是福地,我曾认为是戏言,但这次却信了。我像一个蹦跳的乒乓球,就在弧线越发走低之时,突然遇到了一颗石头,又重新弹了起来。鲁院的生活就是这样一块看似貌不惊人的石头,却有着金石为开的能量。

作家写作,要阅尽千山才能写好眼前,要用一根针挖一口井才能找到水源,要跳出自己看自己才能获得定位,要以一个博大善意的胸怀面对纷繁复杂的世界才能无所畏惧。更重要的是要直面自己的内心。鲁院单纯的学习环境恰恰提供了这种可能性。课堂学习固然重要,但思想的碰撞更为可贵。大家说出的每个观点,看似说给对方,实际上是在说给自己。我们通过沟通来自问、调整、找寻方向,在艰辛的文学道路上抱团取暖。用书写别人的一生度过自己的一生,是每个写作者的夙愿。在鲁院学习的后半程,我沉浸了下来,从这个教室、校园出发,到世界,到宇宙。写作就是从此地到彼岸的过程,就是从这个“我”到那个“我”的过程,我自认为完成了这个过程,心灵充沛了,灵魂充盈了,内心丰满了,目光辽阔了。这自然比完成一部小说初稿重要太多。

30岁上“鲁十五”的时候,鲁院像一根火柴,擦亮了我,让我充分燃烧,发挥出潜能。这股力量推着我奔跑了10年。2012年,全国公安文联和当代杂志社在鲁院联合举办了我的作品研讨会,一位老师评论我是“出林乳虎”,希望我能保持势头,继续冲刺10年。而时间一晃,10年就这么过去了,再次回归鲁院,我觉得有另外一股力量开始支撑我了,那是一种对写作更深层次的思考,我从自问“怎么写”转到了“为什么写”。这点弥足珍贵。到底为什么而写呢?在刚出书的时候,可能是为了出版的兴奋,是将自己文字变成铅字的那种成就感,之后逐渐变成了对读者认可、稿酬收获的满足,再往后又生出了是否能获奖、能影视化的期待。但恰恰是越来越多的杂念冲淡了写作的本心。在交流中我曾和小组的同学说,我干了20年警察,写了16年警察故事,我有一个特别大的困惑,就是无论现在去哪里都不再有陌生感。原来当写作陷入停滞的时候,我会请假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激发灵感,重启潜能,但如今呢,到哪儿都如此熟悉,订票、上车、到达目的地,从此处到彼岸似乎不再有未知领域。这像一个怪圈,让我在循环往复的生活中原地打转。也许这就是我变成核桃的原因,我将自己包裹在了一个茧里,难以破解。而恰逢其时,鲁院给我带来了转机,我重新找到了那种陌生感、那种未知,我放开了束缚,褪去了外壳,全身心地给自己充电。我喜欢一句话:我开我的花,世界结世界的果。其实我们开什么花与这个世界并无关系,但无论花谢花开,花开的过程已弥足珍贵。

儿时做梦总有一个场景,自己身处一片异常壮阔的山川瀑布对面,天空蔚蓝高远,下面是一望无际的湖泊。面对如此的盛景我惊叹不已,觉得自己异常渺小。也许在内心里,我一直梦想着自己的人生与众不同。多年的警察生涯,曾让我认为人生是一出悲剧,但文学梦想却让我明白,即使是悲剧也可以按照喜剧去演。每个人只有这一次旅程,要努力去做永不言悔的事情,开头结尾可以疏忽,但过程要尽力满足。在“鲁三十八”毕业后,我会一如既往地奔跑起来,追赶超越,竭尽全力,但我却懂得了要为自己停留,为梦想停留。鲁院永远是我心灵的栖息地、灵魂的家园,我会永远记得这个黄澄澄的季节、这些微冷干燥的日夜、这些熬夜的畅谈、灵魂的碰撞和走过的那些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