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黄河》2020年第6期|专访作家阎雪君:为大地上的小人物立传
来源:《黄河》2020年第6期 | 阎雪君 王芳  2020年11月12日11:17

阎雪君,山西大同人,现任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主席,中国金融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已在各级报刊杂志发表作品380多万字,出版有长篇小说《原上草》《今年村里唱大戏》《桃花红杏花白》《面对面还想你》《性命攸关》《天是爹来地是娘》6部,以及中短篇小说70多篇,长篇报告文学60多篇等,同时发表各种金融类调研等作品200多万字。主编《中国金融文学》杂志、《中国金融文学奖获奖作品集》(一二三卷)、《当代金融文学精选》丛书(12卷)等;作品多次获得“中国金融文学奖”等大奖。

王芳(《黄河》杂志编辑,作家):阎先生好,您是金融作协主席,那咱们就从金融开始说起吧。咱们国家的金融行业走过了什么样的历程?金融文学诞生于何时?与金融史的关系如何?

阎雪君(作家,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主席):

金融文学与金融史是密切相连的。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金融领域成为经济的核心内容和时代的重要表征及“晴雨表”,是文学创作的重点领域。

在封建社会,金融文学大体反映了商品文明与权力文明互为消长的历史现象;在资本主义社会,金融文学则鲜明地反映了资本主义金融史从原始积累到自由竞争到垄断资本形成这样一个历史发展过程,以及这个过程中人和社会的变化及异化。那么到了当代我国金融进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阶段,金融文学要反映的应该是更为复杂和深刻的金融人形象、金融人精神,金融经济社会的时代画卷等。

检看历史文库,金融文学作品的诞生,可以回溯到两千多年前。从货币来到世间那天起,文学领域就萌发了一朵独具风采的奇葩。随着货币的盛行,金融文学就有了自己拓展的长天阔地。在中国,最早载有金融文学作品的,当首推《国语》,这是圣王制币说的肇始,应是世界上最早的货币传奇。伟大的史学家、文学家辟出《平准书》专章记载经济活动,既“为中国史学创造了典范”,也为中国金融文学史留下了首部不朽的报告文学,为金融文学创作出了开创性的探索。随着商品经济的日益发展,金融业的日益扩大,金融文学作品也与日俱增。

金融文学创作不仅是文学百花园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是金融企业文化建设的重要内容,是提高员工的工作积极性和职业自豪感、提升我国金融软实力的重要体现,有利于增强我国金融机构的市场竞争力。

阎雪君作品

王芳:原来,金融文学已经有这么久的渊源。金融文学包含哪些方面的创作?在浩繁的作品中,如何界定?这些年产生了哪些优秀作品?山西方面成绩如何?

阎雪君:金融业是个被称之为世界皇冠领域的产业和行业,金融是社会发展进步的信用杠杆,这个行业和泛行业中的工作生活是极其丰富多彩、绚丽多姿的,可以说是集中了精英智者、尝遍了苦辣酸甜、充满了机遇风险、展尽了人性善恶、演足了爱恨情仇、牵扯了方方面面敏感神经的生活领域。这里强调的还是这个行业的人与其他行业的不同,金融文学还是要把写人放在第一位。因此只要坚持“文学是人学”的宗旨,行业题材也可以写出经典作品。汪曾祺先生就说过这样的话:你们不要过分强调行业文学,文学就是人学,就是写人的。人物写出来才是文学,人物写不出来,叫什么名堂都白搭。说得非常深刻。事实上,行业文学也不影响出好作品,出经典。比如《威尼斯商人》《吝啬鬼》《欧也妮·葛朗台》《钱商》《大饭店》《航空港》《金融家》《子夜》等,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是公认的。作为一个山西人,提到山西的金融文学,我是自豪和希望兼有。首先说金融,众所周知,山西是中国金融的发祥地,山西的晋商和票号,名震世界。再说文学,山西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五千年文明看山西,山西的文学自古以来就是名人辈出,名作如海。所以,无论金融还是文学,也就是说山西的金融和文学怎么说也是应该走在全国前列的。但是相对于山西金融悠久的历史和辉煌的成就来讲,山西金融文学的创作发展,还是没有跟上山西金融事业的步伐。这些年山西金融文学作家和作品,也涌现出了一批好的作家、诗人和评论家,也有了较好的成绩,但还是缺乏精品力作,有高原缺乏高峰,有待于山西金融作家们继续努力,让山西金融文学能够与山西金融事业相匹配,再创山西金融和金融文学的新胜利。

具体到中国当代金融文学的发展和成果,自新中国成立七十多年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四十年多年来,我国的金融文学随着金融事业的发展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能够反映金融文学方方面面成果的,正好是今年出版的、也是由我主编的«当代金融文学精选丛书»12卷本。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金融人全面展示金融文学丰硕成果的第一部大型丛书,也是中国金融文学艺术的一次大阅兵。

《当代金融文学精选丛书》的出版发行,得到了上级领导单位中国金融工会和金融文联的高度重视和大力支持,由中国金融工会党组副书记、常务副主席、中国金融文联主席梅志翔作总序言《故事感动历史 文学照亮人生》,由中央文史研究馆特约研究员、中国光大集团原董事长、中国金融文联和中国金融作协名誉主席唐双宁先生任总顾问。丛书组委会由中国金融工会梅志翔、杨树润、宋萍、王海光、余洁、张亮、曾萍、王全新、郭永琰等领导组成。这部丛书堪称鸿篇巨制,共8大类12卷,精选了590多名金融作家606篇(部、首)作品(包括长篇小说4卷23部、中篇小说1卷15篇、短篇小说2卷45篇、散文1卷45篇、诗歌1卷400首、报告文学1卷31篇、影视戏剧文学1卷10部、文学理论与评论1卷37篇),全书450万字。丛书精选精品力作,秉承“金融人写、写金融人”的金融文学特质,展示了波澜壮阔的中国金融事业与发展成就,讴歌了金融人的现实追求与理想情怀。《当代金融文学精选丛书》生动描述了中国金融文学的发展历程和成果,深刻阐述了加强金融文化建设,增强文化自信,推动经济和社会健康稳定发展的重要意义。毫无疑问,此次金融文学丛书的推出不单单是凝聚了金融人情怀与思想,更是一次金融人风貌的闪耀留影,为社会所展现的是“金融心”。金融人有情有义、有思有爱跃然纸上,留驻心间。该套大型丛书的出版发行,实为中国金融界及社会各界的一件大事和盛事,在中国金融事业和金融文学史上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

王芳:金融文学还是成果斐然的。现在可以说说您自己了,您是以小说创作奠定文学地位的,谈谈您的小说创作有哪些作品?涉及哪些题材和领域?

阎雪君:我的创作主题主要是:三农一金,即农民、农业和农村,加上金融。正如许多评论家说,阎雪君的作品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深厚的传统文化情结和鲜明的金融特色。其中可以用四部长篇小说来佐证。

先说第一部长篇小说《原上草》。那是十几年前,我在最基层的农村信用社目睹并亲自参与了农村信用社扶持村民发展大棚种菜的过程,彻底改变了北方农村半年忙碌半年闲的历史,创造了寒冬里的春天。1998年我创作出《原上草》后,中国金融出版社领导决定破例出版,成为该社建社以来出版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原上草》出版发行后,《作家文摘》《光明日报》《金融时报》《中国金融》《中国农村信用合作》等报刊进行了转载和评论。时任人总行领导、著名作家王祁为其作序,称其为“全国第一部为农村信用社树碑立传的长篇小说,全景式地反映了当代信合事业发展和奉献历程,弥补了中国当代金融文学的一个空白。”著名学者、评论家谢泳发表评论说《怎一个钱字了得》。全国鲁迅文学奖获得者、著名作家王祥夫撰文评论《为金融讴歌》,称其是一部很好看的金融小说,它从金融最底层写起,触到了金融的根和神经末梢。

第二部长篇小说是《今年村里唱大戏》。当年这部作品被中国文坛评价为“中国首部反映农村集体资产流失问题的小说”。那时,全社会都在关注“国有资产流失”问题,但从来没有人想到或提及“农村集体资产流失”问题,所以,著名作家马骏及有关评论家说“阎雪君是全国首次提出农村集体资产流失问题并以文学的笔调反映的作家,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作家”。其中影响最大的就是新华社的评论:“这部由青年作家阎雪君创作的小说,在全国首次提出和揭示了农村集体资产流失严重的问题及隐患。整部作品紧扣集体资产严重流失这一主题,字里行间充满了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情系国计民生”。

第三部长篇小说是《桃花红杏花白》。主人公是一位名叫百合的农村妇女,所有故事都围绕这位命运有点奇特的妇女展开。几番拼搏,几番失败,几番重新爬起来,展现了一个农村妇女致富的奋斗轨迹,是乡村现实中女性生存状态的真实写照,由此看出乡村女性面对现代冲击时的矛盾情绪,是实实在在的真实。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农村和城市同在贫穷的环境中,但一进入市场,问题马上就凸现出来。三农问题的核心不在于其他,还在于市场,农民最缺的就是市场。这是小说最后点题的精髓,也是这部小说的社会意义所在。

这里,特别要谈谈最新的长篇小说《天是爹来地是娘》。这部长篇小说是目前全国最早也是唯一反映金融扶贫的长篇小说。先是以《性命攸关》为题,在《中国作家》杂志发表,接着又被《长篇小说选刊》转载,在社会引起反响。

关于文学创作,我自己琢磨了,悟出了一个文学创作的规律,那就是小说一定要写故事。当然许多人也都这么讲。但是故事怎么写?大学教授们也许能够讲出许许多多的文学概论和创作理论,这些我都不懂。但是我自己觉得,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把故事这两个字颠倒一下,即故事就是事故!看看世界名著,读读中国四大名著、四大传说,哪一个不是写事故。所以,我的小说创作理念就是:小说就是描写制造事故的人。只要有了事故一切皆有可能。事故是制造一切的缘由,事故也是解决一切矛盾和问题的方法,就是通过事故(矛盾的冲突)来推动‘变’:常规变反常,好事变坏事,坏事变好事,灰姑娘变公主,公主嫁给穷光蛋,癞蛤蟆吃天鹅肉。事故的原因,就找到了故事的种子(矛盾)和主题。

长篇小说《天是爹来地是娘》的整体事故就是:农民们应该富裕,却发生了事故,那就是贫困。扶贫本来应该得民心顺风顺水,故事的主线偏偏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故:思想懒散、资金短缺、土地流转、水利匮乏、市场制约、电力薄弱、文化阻碍、非法集资等一系列的事故。

先简单说说目前我们西北农村发生的各种事故及因果:性命与土地及政策发生的事故。古人说性命攸关,说明天底下最重要的就是生命。人的生死跟土地有着极大的关系:土地少养不起少生,土地多养得起多生,以地养人;孩子多利大,以人养地;人的死与土地也有很大的关系:无地活不了,地少活不好,地多活得累,无地死不了,死了也无葬身之地;男女的性生活与土地的关系:地多,男女在家,性生活多,地少,男女外出,性生活少,无地,留守女人多村里男人少,偷情多。体现了贫困给人带来的生存与繁衍的纠结。近年来村里的男人们绝大多数到城里打工去了,留守后方的村里只有番号为“386199部队”驻扎,也就是社会上人们流传的38妇女、61儿童、99老人。其实农民真正的前线是在村里,而不是城里。人们都搞错了,事故发生了,让“386199部队”驻扎在了前线,而让村里的“精锐部队”留守在了后方。特别是一部分男女外出打工,另一部分男女留守种地,这样的男女结构、城乡分离就给复杂的两性关系事故埋下了伏笔。发财梦,暴露了人的劣根性,穷怕了的村民不惜交换肉体,跌落到无奈而又必需的困境。

人类生存的吃饭问题发生了事故。人类依靠土地粮食来生存发展。中国人一般都按照金木水火土五行运行,五行齐运行顺。可现在成了为了金、伐了木、缺了水、失了火、毁了土,风水坏了啊!就是说,为了金钱,人们砍光了树木,导致水源缺乏,掏空了煤炭(火),毁坏了土地。当一个社会把价值尺度设定为“赚钱”时,人和金钱的疯狂也就不可避免。为了赚钱,不择手段铤而走险者可谓比比皆是。当人沦为金钱的奴隶,人性的尊严便荡然无存,可悲可叹。

大农业发展发生了事故。庄稼人种地靠天吃饭,但收入还要看政策和市场的脸色,谷贱伤农的事情经常发生。特别是实行生产承包责任制后,村里把原来大集体的大片良田按照家庭户数,切割成了无数的小条条、小块块,原来上千亩的大田,现在成了一家几分地,一家几亩地,犹如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原来的集体大农业用的大型拖拉机、播种机、收割机、脱粒机等等都不能用了,绝大多数被村干部们贱卖了。有的村民在自己的小田地里,只能自己脖子上挂个种子包,手持铁锹,一边刨坑儿,一边点种子,几乎返回到原始社会后期人们刀耕火种的模式,各家各户各干各的,一盘散沙。

农民的信仰发生了事故。当今社会,许多人都不愿意或不敢管闲事,绝大多数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人跌倒了不敢扶,小孩子被抢不敢管,看见小偷下手没人喊,人被车撞了不敢救,怕被讹、怕报复,人情冷暖,信仰缺失。这些年村里人们经济上确实收入多了,但人们的文化思想却有点混乱,甚至是后退了。

民以食为天,于是乎,为了生存,为了脱贫致富,形形色色的人在这片黄土地上各显“神通”:有的人依靠种地,有的人依靠种菜,有的人依靠经商,有的人依靠权利。

金融扶贫是当前的热点问题,也是能唱大的戏,然而如何唱好这出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帮助村民解决扶贫路上的各种问题。让群众真正成为脱贫致富的主角。同时解决前面说到的事故,就是这部小说要写的故事。

著名作家邱华栋和王松等名家在评论中指出:《天是爹来地是娘》是以金融扶贫挂职干部金炜民为主线贯穿始终,但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男女主角,而是描绘了这片土地上的众生相,是为大地上的小人物立传。这些小人物的人生充满辛酸、悲苦、艰难与血泪,却又是一群生动而有趣、有血有肉的人,并通过不同人物之口表达了“性命攸关生生不息”的主题,这是对自然的敬畏和对土地的礼赞。指明了扶贫的关键是扶人,当地人觉醒了,扶贫就真的看到希望了。

我扎根于黄土地,这一点,几十年不改初心。

王芳:为您的扎根黄土地点赞。在对您的各种访谈中,看到您说自己是"四不像",那就分别谈谈城里人、村里人、作家、银行人的感受,这四个身份分别与您的文学的关系是怎样的?

阎雪君:说到文学,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咱们《黄河》!《黄河》杂志是全国知名的大型文学期刊,培养了许许多多的优秀作家。包括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有一部分都是在《黄河》发表,然后走向全国的。我的第一部中篇小说,也是我真正意义上的文学作品《土财神》,也是1996年在《黄河》首发的,当时确实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和鼓励。2018年《黄河》又发表了我的中篇小说《生生不息》,使我的文学创作得到了全国文学界的认可。

说到"四不像",就要说到我的文学之路。

其实,我的文学启蒙源于一次“早恋”。小学二年级时我喜欢上我的语文老师,她人长得漂亮,特别是喜欢给我们讲故事。因为我喜欢听故事,进而就喜欢上了她。我觉得一个人的成长,主要有两个基因:一个是健康基因,一个是文化基因。所谓文化基因,就是祖祖辈辈居住地所形成的历史传统和文化积淀。我们那个村历史悠久,始建于唐朝,风水很好,也很有文化底蕴。目前我所写的6部长篇小说,没有一部是离开我们村的,小村庄大社会,有取之不竭的宝藏。

记得《人民日报》海外版有位记者曾采访我:“阎主席,你对自己是如何定位的?”我说:“其实我就是个‘四不像’。”为什么呢?因为我在中国作协参加活动时,他们都说我是银行人,但金融系统里的人都说我是个作家;回到村里,乡亲们说我是在城里上班的人,而北京城里的同事又都经常说我是村里人。那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所以我给自己定位是“四不像”,什么都像就什么都不像,什么都不像就什么都像。其实,恰恰就是这“四不像”给了我更广阔的空间和机遇。

我从小偏科,数理化几乎都是零分,但每天偷偷看文学书,做着一个作家梦。我是从初二开始写小说,高二开始发表小说。我初中念了六年、高中念了六年,高中毕业名落孙山、毫无悬念地就当农民了,后来找了点临时活儿,在县制药厂一边烧茶炉一边坚持写作。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三无”人员,就是:没非农户口、没文凭、没工作。

当然,文学也救了我。我从阳高县制药厂的临时工,到乡信用社、阳高县农行、大同市农行、山西省农行、大同市人民银行、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华夏银行总行、到中国金融工会金融作协,十年实现了九级跳,从村、乡、县、市、省、到北京,一个台阶没落下。自觉就像一条鱼,从海底深处一层层跳出水平面,历经各个生活层面。因为文学,我的生活里发生了许多笑话和传说,生命里充满浪漫和奇遇。最后文学使我拥有了一份职业(银行高管)、一份事业(文学创作)。我目前已经先后创作了360多万字的文学作品,同时还发表了200多万字的报告文学和调研类作品。经过10年艰苦奋斗,终于把自己从“三无”人员变成了“三有”人员。所以我经常鼓励年轻的写作者说:记住,写作是一条通天的大道!

这四个身份在我的文学路上是不可分割的,城里人,村里人,这是普遍认识,是一种简单的社会身份区分,银行人是社会职务,而这三个身份都是为我的作家身份提供给养的。说到底,我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黄土地上开出的生命之花。

王芳:挺有意思的“四不像”,您始终没离开农村,那就谈谈故乡吧。很多人写文章提到乡愁,您也关注三农问题,那么在现代文明进程中,空巢老人、空心村,以及乡村文化的消失,您怎么看?又怎么理解乡愁?这个时候应该诞生什么样的文学作品?

阎雪君:我的六部长篇小说所聚焦的全部是“三农”问题,小说中所写的事件,有的是曾经上演过的,比如那个饥饿年代里农民的挣扎,比如那个贫穷年代里纯洁的爱情被毁灭的悲剧,比如改革开放之后农村农田水利基础设施的毁坏和集体资产的流失;有的是正在上演的,比如精准扶贫工作在贫困落后农村的开展,比如农业科技在农村的落地开花,比如农村扶贫和农业科技在推进过程中的种种成功与失败;有的是将一直演下去的,比如农民为了改变命运的种种努力,空巢老人、留守妇女儿童的问题等等,这些事件和问题,无一不牵动着我的心,为农民的高兴而高兴,因农民的痛苦而痛苦。

乡土情结是人类共同的心理情感,中国人尤其重视乡土观念,成语“安土重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乡土情结可以说是中国人与生俱来的文化情怀,而我的人生经历使得其乡土情结尤重于常人,因而我的小说无论短篇长篇,无不烙下深深的乡土印痕,散发着浓浓的乡土气息。我的故乡是我出生成长之地马家皂村文学化的形象,是赤子心中的故乡。

我小说中的人物自然也是我所熟悉的,因为他们是我的父老乡亲,他们身上既有勤劳、实际、知足、乐观、热情的一面,同时也有落后、保守、自私、小气、软弱、忍耐、认死理的一面,这些对我来说都是了然于心的。我好像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乡下,小说中的一些主要人物,我知道他们的原型是谁,如果不是对农民有特殊的感情,就不会有如此清晰的印象和准确深刻地把握。

每个人的乡愁是不同的,找得到回故乡的路,才是一个作家最重要的清醒的认识。

在这里我想说几句也许是多余的话,有的人一提乡土文学就不由得想到了那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画面,这其实是对乡土文学的误会。乡土文学不能只意味着写田园牧歌或莺歌燕舞,虽然生活中的真善美应当歌颂,但揭露和批判生活中的假恶丑也是无可非议的。鲁迅的《社戏》和沈从文的《边城》,是对乡土风情的赞美,而鲁迅的《阿Q正传》和沈从文的《萧萧》则是对故土上的旧思想意识和吃人的封建礼教势力的控诉和抨击。新时期以来,黄土高原作家群所创作的乡土小说,更是以反对封建和保守、反对专制和愚昧为主要内容和主题。我的小说在主要展示歌颂农村农民积极的一面的同时,也深刻地揭露和批判农村个别干部存在的贪腐淫荡的丑恶行径,挖掘并揭示长期以来形成的那种小农心理和思维方式,展现了那些在精神上未脱去旧的思想意识审美观念的人们在新时代新变化面前的复杂心态和不良行为。这既是鲁迅先生“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的创作思想的体现,也是我对故乡农村“爱之愈深,责之愈切”的表现。

这个时代,城市化进程加快,我们不能缺失了对这个进程中农村问题的思考和写作。

王芳:看来,您关于农村的思考是有自己方向的。前一段时间,《中国作家》发表了您的《戏曲是故乡的魂》,戏曲对您的人生和文学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戏曲面临没有好剧本的尴尬,作家应该如何介入戏曲创作?

阎雪君:当然。其实我跟你一样,从小对传统文化,尤其是山西当地的戏曲和民间传说,以及民歌特别感兴趣,也得到了很好的熏陶。

2019年3月下旬,我有幸参加了《中国作家》代表团,到安徽安庆市进行采访。一路走来,满眼繁花,但最能引起我注意的、触动我心灵的,还是当地土生土长的的黄梅戏。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上午,我们代表团一行参观了安庆市黄梅戏职业技术学院。学院的师生们热情接待了我们,不同年级不同专业的学生们,为大家展示了唱念做打等各种扎实的基本功和精彩的技艺。看着同学们闪转腾挪、大汗淋漓的训练,有的才仅有十岁左右,我不禁替她们鼓掌叫好,心里真切感受到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苦寒,同时也体会到了当地政府及教育部门对黄梅戏人才的重视和培养。

我的家乡在咱们山西大同,尤其是我读了您的作品《天地间一场大戏》,对我们山西戏曲的博大精深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我的故乡有北路梆子,还有二人台、耍孩儿、道情、罗罗腔等多个剧种,特别是耍孩儿兴起于明末清初年间,入选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被称作中国戏曲史上的“活化石”。

一个游子,同故乡的联系可以说有千丝万缕,但我感觉,恰恰是戏曲和饮食,最容易承载故乡的记忆和乡愁。饮食习惯是记在胃里的家乡,而戏曲则是刻在灵魂里的乡音。其实,我从小的理想,并不是当个写写画画的作家,恰恰是想当一个咿咿呀呀的戏曲演员。我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打小就爱唱。我在初中时就到县里考了两次剧团,一次晋剧团,一次二人台剧团,但都没考上,不知道啥原因。上高中时,又到雁北艺校连续考了两次,虽然唱歌跳舞写作都很好,许多人都觉得我肯定没问题,可结果均以失败告终,后来才知道,当时的艺术学校,除了要有好嗓子,还得有关系走后门。从此就断了当演员的念想,可唱戏的爱好一直保持到今,并且在文学创作过程中,对戏剧的热爱和运用,得以充分体现。

因此,我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中,一直喜爱和坚守地方戏曲,经常在小说中引用和描述戏曲中的经典唱词和对白。我的第二部长篇小说《今年村里唱大戏》就是很好的例证。一真一假两台戏,交织在一起,假戏真唱,真戏假唱,你方唱罢我登场台上摇旗呐喊,台下明争暗斗,台前刀枪并举,幕后暗流涌动,惊心动魄,曲折跌宕,相映成趣。小说里面引用的如大同地方戏《猪八戒背媳妇儿》,就百唱不倦,更百听不厌:

媳妇呀,你

上梳油头黑靛靛,

下穿罗裙板正正,

猫儿眼睛水灵灵,

不搽脂粉香喷喷,

不涂胭脂红澄澄,

满口银牙白生生,

头戴鲜花粉腾腾,

哎嗨呀,哎嗨呀,

天下美女第一名呀,

夫妻回到高老庄,

高老庄上务农忙。

老婆汉子把家挣,

恩恩爱爱度光景,

甜甜美美过一生,

哎嗨呀……

这就是传统文学对我的影响。

戏曲式微,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戏曲没有好剧本,是好的剧作家太少。而现在的作家极少进入戏曲创作,是长期社会细分化的结果。但好作家不一定是好剧作家,那要经过长期的思考和训练,但好作家进入这个领域一定要比一般人更快更好,希望更多的作家能创作戏曲剧本吧。

王芳:非常同意您关于传统文化的说法。返回来再谈金融文学吧。金融文学现状如何?金融作家在所有作家中占有什么样的份额?

阎雪君:金融文学创作要跟上金融业和时代发展的步伐。但存在的问题是,当代金融文学创作滞后,跟不上时代和金融生活的步伐,金融文学显得很冷清,被边缘化。发表和出版的作品获奖和有影响的也较少。全国一年创作出版长篇小说2000多部,有几部是写金融的?这里面的原因很多,主要是金融确实不好写,题材枯燥、敏感,深入生活也不容易。而能写出金融的主旋律和金融时代精神则需要生活沉淀,赶任务出不来好东西。但也正因为难写,新中国70年来包括新时期40年来,堪称金融文学的经典作品还没有出现。但正是这样,也才给当代作家留下了丰富的金融文学创作资源和未被开发的宝藏,以及广阔的金融文学创作空间。与那些已经被淘空了的传统题材相比,金融文学是个富矿,金融文学的潜力很大,存在巨大的后发优势。金融文学还很年轻,像一片刚被开垦的处女地,再写多少年也写不空。我觉得有眼光有实力的作家要认识到,实际上中国金融文学创作的马拉松长跑已经开始了,等待犹豫只会失去机会,而坚持和有实力就会有所斩获!

2011年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在北京成立,这是中国金融文学界的一件大事, 2013年中国作家协会又批准了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为中国作协团体会员,这是一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目前,中国金融作协有团体会员27家,其中,总行会(司)作协6家、省级金融作协21家。个人会员1100多人,其中,中国作协会员76人,省级作协会员210多人。同时中国金融作协在没有成立金融作协的十几个省区市,设置了金融作协创作联络组。至此,金融作协延伸机构37家,有1100多名会员,已经覆盖了全国31个省市区和“一行二会”(中国人民银行、中国银保监会、中国证监会)统领下的全国银行、证券、保险、非银金融机构和全国城乡商业银行等主要金融机构。

2013年中国金融作协设立“中国金融文学奖”,分设长篇小说奖、中篇小说奖、短篇小说、散文奖、诗歌奖、报告文学奖、影视剧奖、文学评论等8个奖项。同步设立“中国金融文学新人奖”,现已举办办了三届评选活动,成效显著。

中国金融作协是一个团结温暖的大家庭,一个散发积极能量,充满正气、和善与友谊的文学团体。大家都是业余作家,业余理事,为中国金融文学事业,不计得失,甘于奉献,成为团体的中坚骨干和优秀代表,从而保证了中国金融文学这条驶向更加宽阔海面之船,顺利航行。

王芳:金融作家是个很庞大的队伍呢。那么,您觉得金融文学应该对现代生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您作为掌门人,如何架构?金融文学未来发展方向在哪里?

阎雪君:长期以来,由于种种原因,金融文学创作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忽视,致使金融题材的文学作品创作和发展相对滞后,已经远远不能满足读者日益增长的对金融题材作品阅读和品味的需求。与日益繁荣和兴旺的金融产品相比,差距巨大,很不匹配。党的十九大提出了要增强文化自信,把文化建设作为提高我国文化软实力的重要举措,为金融文学的发展指明了方向。

我认为,金融文学创作和发展前景是乐观的。

中国金融作协提出“金融人写和写金融人”的理念,这个理念的核心就是要开门创作金融文学,开门发展金融文学。凝聚系统内外的一切力量打一场金融文学的翻身仗。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始终把“出作品、出人才”作为重要任务,欢迎全国金融系统的作家、作者推荐人才或毛遂自荐。如果你有成形的金融题材的鸿篇巨制或者有把握的创作计划,如果你觉得你能够成为一个有出息的金融作家,金融作协考察后会帮助你实现理想或者圆梦。总之,金融文学创作和发展前景乐观,通过金融人写和写金融人的共同努力,金融文学一定能结出丰硕的果实。

加大对金融文学创作的引导、激励和推介力度是文学界的当务之急。目前,在金融领域有一大批默默写作的业余作家和文学爱好者,要充分发挥中国金融作家协会的组织、协调、指导、催化和服务等作用,引导广大金融作家、文学爱好者撰写出更多、更好的文学作品,为我国金融事业的发展提供更强大的精神推动力。

金融文学需要金融界全体员工、文学界和传媒界的关心支持。以金融为题材的文学创作活动,在中国古已有之,绵延至今;而西方更加繁荣,巨作和大家光辉耀眼。在一些发达国家,金融文学是阅读文学的热门题材,也是影视的热门改编对象。事实说明,金融文学的创作和发展,离不开金融界领导、工会和广大员工的支持;离不开文学界领导、作家、评论家的关注和扶持;离不开传媒界领导和记者朋友的厚爱和支持。特别是在新的起点和加速阶段,更需要多给一些特殊的关爱。

希望金融作家们要学会“两条腿走路”,处理好“三个关系”。一条腿是金融,一条腿是文学,处理好事业与职业的关系;一条腿是文字材料,一条腿是文学创作,处理好专业与非专业的关系;一条腿是“丰产田”,一条腿是“自留地”,处理好工作与生活的关系。

村村皆画本,处处有诗才,繁华的都市,还有丰收的乡村,时时离不开金融的支持,到处都有金融人的身影。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文若春华,思若涌泉,衔华而佩实。这火热的生活、壮丽的金融画卷,需要更多的金融作家、文学爱好者去记录、去讴歌,描绘出一幅充满活力的金融文学蓝图。

王芳:您今后有什么样的创作打算?

阎雪君:目前,我按照中国作协和中国金融作协的工作安排,正在山西老家大同蹲点,积极贯彻落实习总书记倡导的“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题实践活动,计划创作第二部反映金融精准扶贫和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长篇小说。

有人心之处,就有文学,就有艺术。文学令人心高贵、觉醒而丰饶。无论从事任何职业,也无论投身于任何职场,我们总会发现都会有文学的朝圣者,无论万难终会以忠贞和虔敬迎向文学的雨露与光辉。文学审美总在牵引着一个人灵魂的深广,令一个人心灵有趣有情。金融文学也如是。

谢谢。再次感谢《黄河》杂志社的支持和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