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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的乡村世界》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包伟民  2020年10月29日09:07

《陆游的乡村世界》 作者:包伟民 出版社: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0年09月 ISBN:9787520168298 定价:79.00元

八世为儒

陆游蛰居乡村数十年,尤其到晚年,困于体衰家贫,痛感家业不振,临终前还在“但悲不见九州同”,对恢复大业未成无限惆怅,心情难免压抑。这就使得他有时既羨慕村落耕夫生活的踏实平稳,但同时却又放不下业儒兴家的精英路线,坚持让子嗣读书应举,常常不免陷于矛盾心境之中。

陆游诗集中收录有许多抱怨读书应举不如农耕,甚至不如工商各业的作品,淳熙十年十月所作的《书生叹》比较典型:君不见城中小儿计不疏,卖浆卖饼活有余,夜归无事唤俦侣,醉倒往往眠街衢。又不见垄头男子手把鉏,丁字不识称农夫,筋力虽劳忧患少,春秋社饮常欢娱。可怜秀才最误计,一生衣食囊中书,声名才出众毁集,中道不复能他图,抱书饿死在空谷,人虽可罪汝亦愚。呜呼,人虽可罪汝亦愚,曼倩岂即贤侏儒!当时他正以祠官闲居三山,心情抑郁,因此才有此“可怜秀才最误计”之叹。在这以后,他更以闲居为主,特别是到了晚年,像这样的感叹也就越来越多了。如绍熙二年(1191)《示儿》,“愿儿力耕足衣食,读书万卷真何益”;庆元四年(1198)《杂感》,“劝君莫识一丁字,此事从来误几人”;嘉泰元年《七侄岁暮同诸孙来过偶得长句》,“四朝遇主终身困,八世为儒举族贫”;直到嘉定二年(1209)他八十五岁时所写的《春日杂兴》诗,仍称“一生衣食财取足,百世何妨常作农”。

与此同时,陆游又时时不忘督责儿子们的举业,正如在前文所引嘉泰元年夏天的那首《舍西晚眺示子聿》诗中,他勉励小儿子“嗟予久合堕鬼录,怜汝犹能读父书。西望牛头渺天际,永怀吾祖起家初”。子坦、子遹(子聿)不得不“废书出”,前去向佃农敛租,他大表慰劳。小儿子子遹读书“常至夜分”,他“每听之辄欣然忘百忧”。他还寄语孙子元用,“会看神授如椽笔,莫改家传折角巾”。《诗稿》卷三四《示元用》。有时他虽然抱怨自己生平不算成功,但对儿子们都能够恪守儒业,却又表示“小儿可付巾箱业,未用逢人叹不遭”。在这里,除了作为儒生放不下精英身份,不愿意让子嗣们“委其为乡人”,执着于业儒兴家的立场之外,重要的还在于陆游对于儒家传统的治国平天下理念的坚持。正如绍熙二年(1191)《五更读书示子》一诗所揭示的:“吾儿虽戆素业存,颇能伴翁饱菜根。万钟一品不足论,时来出手苏元元。”他指望着有朝一日时来运转,儿孙们能够“出手苏元元”,解万民于倒悬之中。这显然是将自己一生未竟的事业寄托在了儿孙们的身上。

为了儿孙们的举业,陆游不得不投入相当的精力与财力。绍熙五年(1194)冬,他记述儿子入城求师,“小儿破帽出求师,老父寒炉夜画诗”。诗句没有说明是哪个儿子,估计是小儿子子遹。博学如陆游,儿孙们准备科考,也不得不别求他人指教,这或许有陆游自己年岁已高、精力不济的原因,更重要的还在于南宋时期应付科考的教馆已经成为一种专门的职业,有不少应对考试的技艺,而且城市是传播关于科考动向消息的中心,这也是前文提到的当时士人倾向城居的一大原因。与此同时,陆游在诗文中虽然也常常描写他与儿孙们一起读书的情形,却也得依靠延聘塾师来负责儿孙们的教育。嘉泰二年(1202)《春晓》诗“老病自怜犹嗜学,诵书家塾羡诸生”句下,自注曰:“新馆一客,诸孙晨兴入学,诵书颇盛。”陆游曾经记述,南宋山会农村有在冬季三个月送子弟入小学的风气,“所读杂字百家姓之类,谓之村书”,为的是“识字粗堪供赋役”,长大后方便与官府打交道。不过陆游家里的这个家塾并非只读村书的小学,而是为了培养孙辈们应试考科举的。有时,他还担心儿孙们夜间读书声音太响,会影响邻居们的休息,“妇女晨炊动井臼,儿童夜诵聒比邻”。可见晚年陆游虽然一再叹穷,仍专门为儿孙们聘有塾师,家庭教育无疑是乡宦之家重要的与必不可少的生活开支,他们家庭的经济开支要求与一般农民是不能用同一个水准去衡量的。

可惜的是,尽管如此的坚持与投入,根据地方志的记载,至少到其孙辈为止,陆游后裔在科考上都不怎么成功。这可以成为科举社会人们的垂直流动性(社会地位)比之前代明显增大的一个案例,同时也让我们看到,坚持以儒自守、“莫改家传折角巾”的士人阶层,在南宋的乡村世界里的存在与其社会特点。

出自第六章《乡居生活:垫巾风度人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