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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文学》2020年第10期|梁平:点燃寒星
来源:《上海文学》2020年第10期 | 梁平  2020年10月27日06:57

那天立秋

 

咫尺和天涯,

只有一杯酒的距离。

你和酒在一起,我从酒局出逃,

在南河苑阳台上独饮霓虹。

外面的花天酒地与我们无关,

你的酒和我的霓虹正在化学反应,

不着一字的千言万语,

卷起千堆雪。

立秋的雪谁也看不见,

隐秘的疼痛,没有蛛丝马迹。

与醉相拥,夜半孤独醒来,

坐守一颗寒星。

昨夜我应该是你的酒,

一杯一杯点燃,

上天入地。

 

有些话可以不说

 

一个人从娘胎里出来,

说话以后,都在说别人的话,

说着说着就没有意思了。

总在想语出惊人,

总想一语中的。

有些话说了,收不回去,

比冰雪冷,比刀更锋利,

天空就暗下来。

看不见荷塘的月色,

湖面的星星,看不见雨打芭蕉。

尤其是憋了很久的话,

就让它憋着,憋不死人。

有些话可以不说,

时间久了,话就化了。

 

 

府南河的白鹭,

越来越多,总是在早晨,

在河岸远近高低的树枝上与我照面。

先是三五只,然后成群,

那纯净的白,过目不忘的白,

我羞于正视。

 

树上没见过它们栖身的巢,

从来不知道它们回家的路。

我经常顺着沿河的岸边寻找,

不放过每一处草丛,

也只能无功而返。

 

遇见过蛇,遇见过鼠,

遇见过失散多年傻傻的萨摩耶,

唯独找不到白鹭的落脚之处。

我不敢相信它们是白鹭的近邻,

在水与岸的缝隙筑巢,疏远人迹。

 

听说过蛇鼠一窝,

但蛇鼠怕我,都是仓皇逃窜。

萨摩耶流浪多年居无定所,

而白鹭集百宠于一身,赞美词,

没有一句可以兑换安全感。

 

白鹭娇贵得有点高冷,

我见过一只因为涨水流离失所,

在岸边一户人家的门前,

黑夜遮挡不住的白,

太耀眼,从此落下病根。

 

夜有所梦

 

夜有所梦。

都说春梦里的对象很陌生,

对此我将信将疑,但很多人认同。

我的梦不在春天,没有斑斓,

夏、秋、冬里也没有春。

我梦里都是神出鬼没,

那天神对我说,

赐你万能的权力,诅咒你敌人。

我在手机上翻检所有的名录,

都笑容可掬,没有。

鬼又过来,拿一帖索命符,

去把你身边的小人带来。

我省略了学生时代,从职场过滤,

也找不到可以送帖的人。

世界很大分不清子丑寅卯,

习惯忽冷忽热的面具,

看淡渐行渐远的背影。

与人过招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轻易指认敌人和小人,

自己就小了。

如果有一天我不幸光荣受伤,

也要让我的血稀释成泪,

以泪洗面,比血水更干净。

 

桂花问题

 

我的桂花长满新鲜的叶子,

在窗台,隔一层玻璃,种种暗示。

 

枝条纠缠一个问题,叶子疯长一个问题,

季节来得适时,我的桂花最解人意。

 

偶尔有风,吹落以前诵过的唐诗,

双音节叠在半空,等待温柔的手伸来。

 

合十为巢,为我的梦想制造眠床。

落下也无憾了,死于你掌心肯定优美。

 

有某种亲近,在季节里美好泛滥,

在我与桂花之间,达成默契。

 

其他一切都多余了,窗玻璃破碎,

有意无意消除了隔阂,清香楚楚动人。

 

露天电影

这是一个年代记忆。电影院,

奢侈得有点望而却步,一张电影票,

可以骄傲地牵一个女孩的手,

出来就是你的人了。

 

城市篮球场,乡村的晒坝,

标配一块大白布和高音喇叭,

如果有星星和月亮,真是浪漫。

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

百看不厌,遇上激动人心的时候,

满场集体吼一句台词。

 

露天的电影小孩总是无辜,

站着被呵斥,坐着看大人的后脑勺,

更多时候只有蹲在银幕的后面,

把自己看成左撇子了。

左手夹菜左手打枪左手抽耳光,

长大以后才知道形左实右。

 

我看过的露天电影记住的名字,

南霸天、座山雕、八姑、古兰丹姆,

男的都恶贯满盈,女的也坏,

但是漂亮得让人不能忘记。

 

都捏过一把好牌

 

每个人都捏过一把好牌,

战术上查无瑕疵,

战略也算深谋,

而事实是,打得稀烂。

城池被流弹击破,

一个个强将精兵灰头土脸,

金花做了别人的压寨。

 

桌上的风水不靠谱,

破局、算计、时机、运势,

都在一念之间。

好牌捏久了都是渣渣,

即使顺子,炸弹武装到牙齿,

大王小王辜负满朝威武,

不如鸡。

 

没有任何一张牌可有可无,

没有任何一个对手心慈手软。

胜券在握就要大打出手,

遇鬼杀鬼片甲不留。

别相信胜败乃兵家常事,

别相信轮回和反转,

一失足的恨,就是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