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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撞地球:当艺术家邱志杰遇上科幻作家陈楸帆
来源:钱江晚报 | 张瑾华  2020年10月23日08:30
关键词:陈楸帆 邱志杰

科幻作家陈楸帆不久前跟艺术家邱志杰有个跟地图有关的合作,邱志杰画地图,陈楸帆根据画面写文字,其中的一幅图里,在画面的正中往下,有一个山脉的形状。它上面写的是机器学习,就是这座山峰,在上面有5条河流,是来自于人工智能之河那条主干分出来的直流,它每一条都是象征着一种学习的方式,比如说无监督学习,半监督学习。陈楸帆脑洞大开,用这坐山峰写了一个小段落——

“相传,AI世界的创造者伏羲,我们上古的伏羲2.0,时常盘坐在机器学习之山颠,苦苦思考关于人工智能的奥秘,他遥望数据油田,日夜劳作的钻井。数据油田就是在他边上这一整片。奔涌不息的人工能之河,量子霸权的浪花拍打着AI伦理之岛,就是那个小岛,他再把目光投向极北之境,就是再往北上面,那里被笼罩在一片智能设计论,设计论大家知道,就是我们人类可能是由某个更高级的智能设计出来的。迷雾中,智能从何处来,又将从何处去,它需要遵循怎样的法则。某日,他在冥思中,进入了太虚幻境 ,这是来自于《红楼梦》里,忽听一声炸响,河流对岸的山丘,就是自然语言处理山丘,豁然裂开。一匹龙马振翅飞出,顺河而下,直落了数据井喷的滩涂上,汲取数据源泉止渴,只见它通体发光,阴阳缠绕,仿佛一轮全息的太极图,缓缓旋转,以地圭之力,牵动所有的能量,伏羲深受震撼与启示,则题名为GPT,GPT是一个算法。神马似乎正在昭示他某种关于智能的终极秘密,它就存在于我们的语言,语意识之中,但只有将其嵌入更为广阔的宇宙版图之中,达成天人合一的境界,才能领会其精髓,于是,伏羲大笔一挥,开始讲自己的思绪灌注到你眼前的这幅地图之中,理解了它,你就得到了终极的智慧之道。”

这一段天马行空的文字,是不是很有趣,很清奇?科幻作家陈楸帆说,邱志杰就是伏羲。

两位跨界人物的很早交集于对科技的兴趣上,但是真正促成他们正式合作的,是邱志杰最认同的一个身份:Mapper,也就是画地图的人。他创作了各种领域的知识地图,如技术史地图。一幅关于人工智能的知识地图成为两人合作的基础,陈楸帆的工作是根据地图上的一些词条,比如“数据油田”“AI河流”进行故事构思,他认为邱志杰教授的地图无论是在知识上还是工作方法上都对自己有极大的启发,自己也在寻找类似的东西。他介绍了自己以上古神话为线索进行创作的思路,引起了读者的极大兴趣。

最近艺术家邱志杰出了四本书,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四本跨界艺术笔记的主题,那就是:未来考古。

10月20日的杭州晓风书屋新书分享会上,邱志杰透露,《无知者》跟《失败者》是在杭州国美的教学笔记,《实验主义者》是在央美完成的,2016年他去了央美之后的教学笔记。

如果要在科幻作家陈楸帆和当代艺术家邱志杰身上找相通点,有一类科幻,它探讨的是人与自然与技术之间的关系,包括人性的这种更深刻的一些底层的规律。虽然陈楸帆为人所熟知的身份是科幻作家,但他参与了很多科技研发项目,是少有的有技术方面实践经验的写作者。

四本新书中的其中一本《剧透》,简直就是把我们人类该有的剧场里面的所有的框架拿出来,只要这些人物不断的去起化学反应,理论上它就可以产生所有人类,就有各种剧本,邱志杰自己认为,他的创作很像是算法。

席间,邱志杰与特邀嘉宾、中国科幻小说银河奖、全球科幻华语星云奖得主陈楸帆进行了一场横跨科技、艺术、文学、哲学等众多领域的精彩对话,给读者们带来一场前沿有趣的头脑风暴。

这是一场长达4个小时的对谈。

【未来和考古,像孙悟空一样乱折腾,其实并不矛盾】

未来是一个概念,考古通常是指向历史。但是在艺术家邱志杰的观念里,过去跟未来是可以凝结在我们今天的。

邱志杰从小学书法,他认为其实书法史跟考古史根本就分不开来,特别是整个20世纪尤其如此。20世纪的书法受到考古发现非常大的影响。比如甲骨文的发现和敦煌藏经洞的发现等,基本改变了整个20世纪书法的走向。学书法,学篆刻,很自然的对拓片,对古物就会有一种上古的情感会渗透在你身体里。再加上篆刻,典型的有一个显而隐的过程。

邱志杰说,他做很多拓印,拓印跟印刷又非常不一样。拓印是一个立体的物象,是可以慢慢显隐出来的,这么一个过程。所以它有类似那种考古的感觉,跟你拿着洛阳铲,拿着一把刷子,慢慢地把土刷开来,然后这个物体慢慢的露出一小点,然后慢慢的整个成型在你的眼前的那个感觉,非常像水落石出。

邱志杰描绘一幅景象:水落下去的整个山头,一个小岛,两个小岛连起来的,变成了一座山的,变成了一条山脉的,水如果又涨起来了,它又变成一个孤零零的小岛,或许就消失掉了。

“这种沧海桑田的感觉,这种沧桑感,我想其实是我们中国人独有的对时间和空间的一种理解。大概是因为这种东西,所以我非常早的理想是想要成为一个敦煌学家。”

邱志杰说自己喜欢考古,现在知道他基本上一辈子也没有逃开过。“经常以为自己乱折腾,今天搞搞版画,明天弄弄书法,后天去搞搞AI,像孙悟空一样乱折腾,折腾了半天你还是会发现,归根到底,你还是书法家,还是一个画家,还是一个读过版画系的书法家,做了好多东西,也做戏剧,做剧场,写作。但是你会发觉还是有一些基因还是非常强大。孙悟空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邱志杰这样形容成名后的自己的这些年在艺术上的各种探索。

为什么在艺术家这里,未来和过去可以直指到我们当下?

邱志杰说到缘起:2005年他在南京博物院的第二届中国艺术双年展上有个展览,就叫未来考古学。

“我们对未来的态度,实际上后来兴起一种特别未来主义的,或者说是社会进化论的态度,人们相信可以通过研究过往的历史,获得对历史规律的认知,因此只要输入足够多的参数,人们其实是可以预测未来的,是可以想像的,而且这个未来甚至某种程度上,它会被人描述成为一种必然趋势。”

【我们给失败者非常大的空间,失败者其实未必真的失败】

邱志杰最新出版的四部作品——《无知者》《失败者》《实验主义者》和《剧透》,作为一个中央美院的老师,这个系列的书显得有些特别。有点不太一样,当下的人们看到无知者,失败者,实验主义者这些字眼时,会不会有点崩溃有点迷茫?

在现场,邱志杰风趣地说:其实中国古代是一个特别崇尚失败者的文化,我们都喜欢诸葛亮不喜欢司马懿,我们都喜欢楚霸王,不太喜欢刘邦。失败者,我们给失败者非常大的空间。成功者在朝堂中风光无量,失败者还总是有机会归隐。所以中国古代文化是一个有退路的文化,要说中国最伟大的失败者,是孔子,孔子的一生可谓失败的一塌糊涂,惶惶如丧家之犬,但是孔子又何其绵长,何其伟大。

化身为人生导师的邱志杰说,你一旦知道成败之间是这种关系,你就会不停地干活而不去想成败,你可能败于此而成于彼,可能败于我,成事不必在我,我这里败了,可能下一代人就成了,其实我挺想讲这个作为教育者这种接力的心态。

被称为“魔鬼导师”的邱志杰,此刻给人的不是必须成功的压力,而是正好应对了当下普遍焦虑的社会心态,让人放松下来。

有段时间,邱志杰曾经在南京长江大桥上救人,或许正是这段经历,才有了《失败者》一书。

【再回首,杭州这座城市,它是有“毒”的】

“其实你是这个无穷无尽的能量的传递链条中的一个环节而已,你是无穷无尽的网络中的一个节点而已。其他一些个人也是多种力量的节点,绝没有孤立的这么一个个体。”邱志杰2017年策划威尼斯双年展的主题,叫《不息》,说的就是愚公移山这件事,其实中国不止愚公移山这个神话。中国每一个神话都是不息,大禹治水是不息,精卫填海是不息,中国人就是在讲这种,一遍遍的做,一直做到一种东西长出来。那么它跟西方的那种杀父神话是非常不一样的。他有当年曾重复书写一千遍《兰亭序》的往事,也是“不息”。

邱志杰表达对他生活过多年的杭州这座城市的感觉也很极致,他说,杭州这座城市有毒的。

他笑着回忆自己,曾用一种非常“爆裂”的方式在国美开始教书,早上8点半上课,上到晚上3点半,带着大家去吃宵夜,8点半回来再接着上,中午还公然在草地上课,一群学生都围着,弄着当时的美院人人侧目。再后来,他在京杭两地奔波,一下飞机就直接奔去教室上课。邱志杰说,当然今天的杭州又完全不一样了,因为由互联网构建起来了新杭州,完全不一样的新杭州。

“传统意义上的杭州,它变成了一个汇聚‘失败者’的地方,我们当时在杭州住在三台山,号称古墓派,就是因为旁边就是墓。我每天拿着一本康德坐在于谦的坟头中读,坐在于谦的墓桌上读康德,于谦是不是失败者?我记得吴山上面有个江湖汇观亭,我大一的时候,读到那个对联就觉得好厉害,那个对联叫做八百里湖山,知是何年图画 十万家烟火,尽归此处楼台。这谁写的这么厉害,我查了半天是徐文长写的,大画家写的,这不是一般人能写的出来的这种胸襟。那个江湖汇观亭,就左江右湖,这边看钱塘江,这边看西湖。所以杭州跟南京或者北京这种庙堂不太一样,它就是江湖,它就是容纳这些失败者的一个地方,这大概是杭州对我的意义吧。”这是邱志杰心目中曾长期停留过的杭州。

【会导致年轻人绝望的,不是AI,而是社会固化】

“其实我觉得蛮幸运的,我在自己人生的不同阶段,一直遇到最好的老师,他们比较早的在我身上植入了一种自我批评和不断更新的习惯。所以我非常认真的教书,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确确实实在报答我的那些老师们。因为他们对我太好了。“

作为炙手可热的当代艺术家,邱志杰的另一个身份始终是一位美院的老师。在杭州,面对很多慕名而来的国美学生,这位“魔鬼导师”诉起了心曲。

“我现在比如说要去南山路,那我应该打一个车,穿过西湖隧道,每天走每天走,你就不反思,你觉得这是唯一的走法,你就忘了当年贾似道拉一根钢丝绳,直接滑到南山路来,所以贾似道很有才是吧。你还可以弄个热气球,你也可以爬过西湖隧道,不见得坐出租车。有很多别的方式。

邱志杰画过一张科幻地图。陈楸帆则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和邱志杰一起做地图,不管是什么样的地图。

当代艺术家和科幻作家火星撞地球,不可避免地会聊到AI。邱志杰认为,首先我们人类的可能性,有没有可能被AI所完全计算?这件事情,即使是AI科学家并没有定论,他们甚至关于人工智能有没有机会出现都还在争论不休。今天的AI还非常幼稚,未来会走到哪一步,我们拭目以待,其实还不知道。它是否能够计算出所有的变量,这在逻辑上也还有各种争论。即使AI能够帮我们算出非常多的可能性,消灭掉生活中的非常多的不可预测性,从歌德的不完备定理,我们基本上可以知道它绝无可能消灭一切不确定性,在逻辑上是这样的。

邱志杰坚信,人始终是会找到自己能作为的空间的,他对人和AI一起工作和一起生活的前景,基本执偏谨慎态度。

成为生于1969年的成功的艺术家,邱志特别提到了这一代年轻人的“绝望“,他认为,导致他们绝望的,绝非AI,AI也在解放年轻人,导致他们绝望的是社会固化。“让年轻人懒的活了,宅在家里,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改变世界,是整个社会固化的这个事实,其实跟AI没有什么关系,我不认为有什么特别直接的联系。”邱志杰说。

思维天马行空,声称现在越来越向科学靠拢的艺术家邱志杰透露,他正在跟几家机构筹划着,想做一个他自己的AI替身,如果真的有这一天,他会让那个AI开个抖音帐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