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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疙瘩》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齐如山  2020年10月15日09:46

作者:齐如山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0年09月 ISBN:978-7-5594-4690-9 定价:45.00元

谈炒木须饭及明朝太监

偶与几位友人谈天,忽谈到炒木须饭这个名词。一位说从前乘火车,在饭厅车上,常要道鸡蛋炒饭。在民国十几年以前,大家通通说是来一盘炒木须饭,后来就渐渐有人说要蛋炒饭了。一次在民国二十年乘车,对茶房说要一份炒木须饭,适该茶房是一很年青新上班者,不知此名,旁边一年稍长之茶房赶紧告诉他,就是蛋炒饭。后来此青年问年长者:蛋炒饭怎么叫做炒木须饭呢?年长者乐了,就对我说,蛋炒饭为什么叫做炒木须饭,他问过许多人都说不上来;问我知其来历否。我乐了,也说不上来,后来问过许多人,都不知其原因,此事在脑子中,已存留了三十多年,今天和您谈起来,我想一定知道。以上乃友人的一段话。我也乐了。

我说这件事情,无怪您不知道。此事实在是始自北平,但北平,虽然都是这样说法,可是知道它来源的人,就极少极少;北平以外的人,就可以说没有人知 道。如今事过境迁,更难遇到知者了。此事我倒确能知道一个大概,不过说来话很长了,我为考查这件事情,也费过二三年的工夫,问过许多人,才得到了点结果,如今您问起此事来,我倒是可以很详细地同您谈一谈。我起意考查此 事的原因,实因为刚一到北京入同文馆,吃饭时,同学们常常要种汤菜,名曰逛儿汤。这种汤的做法,是用高汤勾芡、再加打碎之 鸡蛋便成,吾乡即名之曰鸡蛋汤,或曰鸡蛋羹,同学们何以呼曰逛 儿汤呢?后来才知道,北京人都如此呼法,但谁也说不出理由来,因此我便注了意,问过很多的人,后问到大饭庄子中之老掌柜,才得到大概。最后遇到前门外樱桃斜街,宗显堂饭庄一位老掌柜,这个饭庄,历史最久,在明朝就很出名,这位老掌柜,已八十多岁,他对我说了一大套极有价值的话,不但是极有趣味的一件事情,且 是明、清两朝,北京很有价值的一段掌故。

他说此事实始自北京,且始自明朝,乃是由太监而起的。因为 明朝太监权势极大,又不通人性,所以人人惧怕,大家对于他们,都是躲得远远的,最怕得罪他们;不得已同他们说话时,也都极端 小心。因为太监们忌讳极多(一直到清朝末年还是如此),最忌讳的是“鸡蛋”二字,所以大家当着他们,万不敢说。尤其是在饭馆子中,常有太监去宴会,更要小心避讳,倘鸡蛋两字之下,还有别 的字,还可以将就着说,如烩鸡丝、爆鸡丁等是也。倘二字之下, 没有别的字,则非避讳不可,卤鸡曰卤牲口,酱鸡曰酱牲口。他还说,听得老辈们说,在明朝还严厉得多,到清朝已较随便多了。

我听他这一套话,高兴极了,后又在各处考查对证,他这话一点不错,且确是始自北京。因把各种菜名之改换称呼者,搜集了许多,曾记得有三十几种,目下却记不全了,只忆到二十来种,兹把它写在后边。按这样极小极琐屑的事情,似乎值不得这样郑重其事 地来做,但是这里边情形,不但可以算是北平小小的掌故,且于风俗考据也有相当的关系,所以不惮烦琐,把它大略谈上一谈。按它 改称的这些名词,有的只行于北平,他处听不到的;有的在北方尚 能通行的,有的传到各处,又有变动的,兹大致列下:

鸡蛋改名曰白果

鸭蛋改名曰青果

薰鸡改名曰薰牲口

卤鸡改名曰卤牲口

酱鸡改名曰酱牲口

以上几种,并没有什么道理,不过因为鸡蛋是白色,鸭蛋是青 色而已。所谓牲口者,不过因为它是兽类,然管禽类叫做牲口终归勉强,有人说是太监改的。按白果青果,两个名词在北平市面中, 并不甚通行,而天津倒盛行。鸡名曰牲口,则只北平如此说法,北平以外,很难听到。

蛋花改名曰甩果

如做一种汤(面条等等,也包括在内),将熟时,再把搅烂之鸡蛋,洒于汤面,便名曰蛋花;北平乡间,通通名曰乱鸡蛋。北方这个乱字,用法很宽,比方说勾芡,都叫乱面糊;北平则曰甩果,他处则无此名词。

炸鸡改名曰炸八块

《礼记》中载,雏尾不盈握不食,北平最讲究吃刚盈握小鸡,切成八块炸食,故即名曰炸八块;然鸡稍大,或座客稍多,都不能只用八块,不过因避讳鸡字耳。可是这个名词,便传留了几百年,至今北平仍用之。乡间从前无此名词,民国后始有之。

炒鸡蛋改名曰摊黄菜

溜鸡蛋改名曰溜黄菜

这两种无他意义,只是颜色发黄故名。按炒鸡蛋是极普通家家 有的一种菜,故名词更严格,北平饭馆中,绝对没有一人呼为炒鸡蛋者,临官路大道的客店,也是如此。而乡间则无此称呼,盖因北平太监多,官路客店,也常有太监来往,所以特为避讳;乡间则难得有太监踪迹,故无所讳忌,即此亦可见明朝太监之跋扈骄横了。 溜黄菜的做法,创自北平,又流传到乡间,故乡间亦名曰溜黄菜, 没有人呼为溜鸡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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