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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花》2020年第10期|陈应松:松鸦在林子里叫(十首)
来源:《山花》2020年第10期 | 陈应松  2020年10月14日07:18

狩猎者

 

狩猎者坐在兽道上

他要掩藏自己,也变成一只畜生

不抽烟,无汗味,不哭不笑

像一块石头绊倒一头熊

鸟叫,难熬的翅膀在扑腾

危机来时,森林是猎人的帮凶

他沉迷于磨刀,爱血

喜欢剁骨,喜欢

中止一条生命。喜欢哀嚎萦荡

他为王。喜欢天穹撕裂,星空下坠

一双双美丽的眼睛闭上。他喜欢

山河恐惧。掐死每一条路

他喜欢伏击和盯梢。喜欢子弹上膛

制造事件,又冲洗事件

狼群远走,鸦群降临

大地的味道是一些骨碴,一个火锅

 

初 秋

 

一小块云。一小块秋

从山头袅袅升起

一小块风,摇过小丘,小树藤

核桃叮当,板栗叮当,猕猴桃叮当

山尖的冷杉发出大片呼啸

仿佛惊恐的狼嗥

它站得太高,像一只山冈的哨猴

溪水暴跌,一小块乌云

不足以带来大片的秋愁。红叶滚滚

晒黄的草木,却在

无声无息地死去

从不掺和秋事。因为它们死了。因为

它们一出生就在这片坚硬的石头上

撑不到收割的一天。

 

每当暴雪

 

每当暴雪。是一则远方的新闻

是“暴雪”这两个生僻字

砸在群山上

白。冰霰。那些想象的物质

噬咬着远行者的骨头和脖颈

涤去血管中的燥热

抽走生命中易于腐败的因子

寒意从大地的根部升起

从整座山峰的基石开始

撕裂。为一个微小的火塘歌唱

贫寒中的暖,像种子的光

留给最低的烟火。流水呻吟

那些长久失踪的烟火,活在山谷

树木折断,岩石滚落,野兽失踪

这不是新闻,是命运。

 

无 题

 

我一次次假设自己死去

又活过来

开始讲话

看这个世界

我会百倍珍惜自己的语言

谨慎小心

对世界的万物

包括孢子和青苔

也充满敬畏

 

我沉静地看着世界

像一只老猩猩

 

山中(一)

 

切开森林和夜色

怀抱匕首 没入蜂群

水在拐弯处分外响亮

夜晚的孤鸟

像传说中的骑士

驾驭着星光 与霜汇合

 

有一块月亮属于你的窗户。

 

山中(二)

 

如果这绝望的一天被浆果砸中

是你懂得秋天的开始

在巉岩枯坐万年如松

比山峰更尖锐的爱

是雷电悲愤的语言

锃亮的刀杀向诗的缝隙

涉水过河 落叶如潮

 

孤傲宽厚的隐者

赶在落雪之前

离开。缓缓存在 慈眉善目

 

野 草

 

这个季节。野草。

没有谁告诉它们应当怎样生长

没有谁告诉它们应当怎样死亡

它们自己

比人类优美,优雅。站有站相

一棵野草,一生的优雅和安静。

 

十月上山

 

狂风。雪籽。冻雨。暴寒。

荒凉的十月

怒吼的远山。

再也无法生存和歌唱

在无望凋零和萎黄的时刻

因为疼痛,互相抽打欺凌

互相折磨和泣号

没有一丝温热,全是仇恨

冰河时期的梦

这山谷中的地狱

惨绝人寰。

 

茶 园

 

我走进茶园,没遇上隐士

一个村妇邀我喝茶,她的斗笠真好看

我在口渴之前遇上泉水、茶叶和村妇

我坐在一帘松风下

看村妇煮茶

我如果买下她的茶叶,她是商人

我们将讨价还价。如果我是过客

仅以茶解渴

她成为了诗和仙子。

 

松 鸦

 

松鸦在林子里叫。

 

松鸦在松林里,叫着,啄食松果

松鸦的叫声含着一点点诡秘

它缩在枝头上,形状像鸟

也许它就是鸟。一种鸦,鸦群

它们的飞临浩荡如狮阵

冲击峡谷,向滚滚乌云呓语

它们的叫声正派,威严,震悚

可是远处的恶人无法听见。 

  陈应松,1956年生,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1996年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出版有长篇小说《森林沉默》《还魂记》《猎人峰》《到天边收割》《魂不守舍》《失语的村庄》,小说集、散文集、诗歌集等100余部,《陈应松文集》40卷,《陈应松神农架系列小说选》3卷。小说曾获鲁迅文学奖、中国小说学会大奖、《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小说选刊》小说奖、全国环境文学奖、上海中长篇小说大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梁斌文学奖、北京文学奖、华文成就奖(加拿大)、钟山文学奖、中国好书榜奖等。2015年被湖北省政府授予“湖北文化名家”称号。作品翻译成英、法、俄、西班牙、波兰、罗马尼亚、日、韩等文字到国外。长、中篇小说曾8年进入中国小说学会的“中国小说排行榜”。原湖北省作协副主席、文学院长,现为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一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