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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文学》2020年第9期|龚学敏:天堂流言
来源:《上海文学》2020年第9期 | 龚学敏  2020年09月24日07:49

乌 云

 

乌云把天空灰色的大衣,裹了又裹

读过的志怪小说,慢腾腾地

聚拢,赶路

像是它们自己操作的前途

一片黯淡。

 

机舱里常温的脸谱,对着散装的光芒

有时,光芒们只是一个个形容词而已

如同,感冒药中被捣碎的

两粒VC。

 

空姐一天天老起来,胭脂的费用

和年龄成正比,这一点,更像

我在空中默念到的一个怪怪的名词。

 

天 使

 

骑自行车的邮递员说,《圣经》是一封信时

周围的人,都在密封的机舱里沉睡。

 

零零星星亮着的阅读灯

像是那些座位上的人,头顶上长出的光环

此时,我情愿他们是天使。

 

钟 声

 

怀疑除夕,包括黑暗中蛰伏的众生相

那个时辰,更适合用来复仇,被钟声

深藏了一年的刀

把凉透了的人世,捅得体无完肤。

 

寺院里的旧钟,成为遗址,如留声机里

的旧人。民国战事频发,铜都在奔跑

至今无法歇息

我只能与它合拍,不可逼它说出实话。

 

写 字

 

被我不停折磨的汉字,开始拒绝表达

洗涤过的词,拄着发音时胸闷的拐杖

出现在斑马线上

汽车是街道长出的树叶,衰老得很快

自己埋葬自己。

 

每一个字都是奸细。多认识一个字

就多一份暴露自己的危险。

 

我时常借助字的工整程度判断一个人

说出的话,像是抚摸脱壳的灵魂。

 

我害怕音调强硬,还有,不说话的人

他们藏在阴冷处

如同从未见过面的生僻字

足以否定你的一生。

 

认错一个字,好比认贼作父

所有为生计奔波的汉字,一不小心

就会被聚众闹事的字,拖出去杀头。

 

雪 地

 

雪花像是被剁碎的莲花白,洒落下来

在雪地里说出的大白话

异常清醒,用结成的冰

不停地敲打路灯

直到灯光被冻成了假话。

 

诅咒终止谎言,这是我西北口音的

童年,非常重要的一棵树

重要到可以忘记贫穷,和歧视。

 

我朝着已经破损的冬天走去

雪地是上天恩赐

给我的羊群,因为我与它们一样温顺。

 

想 起

 

所有的事情都像是机器,被手机分开

拆解成零件。

 

一群山上下来的人,因为醉氧而无言

用沉默砍伐长有广告牌的大树。

 

受伤的小事情,蜷缩在整个事件的角落

一次次的,被胜利路过。

 

标榜自己的秃头胖子,用进口助听器

劝阻正在生长的蔬菜

这样无知的中午已经不是少数

午睡和影子一样短暂

而他们的伪劳作,将扼杀时光中

水囊一样浮肿的丹顶鹤的唳声。

 

请原谅我把丹顶鹤的发言

形容成水囊

因为这种盛水的容器,和名词已经消失

我只是在这里纪念而已,如同

多年以后,有人偶尔想起你一样。

 

谣 言

 

麻雀成为谣言的根源。纸糊的

大鸟翅膀坐在天空的圆桌周围

我用胡萝卜的帽子不停地劝说自己

要甜蜜,要有多种维生素

要认为麻雀卑微本身就是罪恶的源头。

 

可是,谣言本身就是你们。

 

我从经历的故事中抽身出来

在报纸糊的汽车上,踩了一脚油门。

 

我开始同情谣言

像是爱上麻雀,因为有血肉的

谣言,胜过一份穿戴整齐的报纸。

 

航站楼

 

纸燃出的火苗的翅膀,病恹恹地

扑腾在冰面上

草鱼开始思考,隔空的窒息

被放大,像是嵌在冰的凸透镜中的

阳光。温暖成为虚假

岸上的兄弟与我一个姓氏,并且排行一致

烧痛的字,像是倒入油锅的水滴

跳起来,充当黑色的杀手。

 

在航站楼玻璃的吸烟房中,面对登机口

发射出去的旅客

我感觉自己成了和他们不同口音的

行刑队。

 

冬 天

 

彩色的肥胖症在冬天的沥青路上蠕动

雪松伸出话筒

用一个旧地名作为出发点。

 

从夏天过来的湖水,挪挪身子

给谎言腾出了空间

从未有过一只江鸥如此的屈辱

风,用硕长的羊毛围巾一次次修改

各地的气温

直到春天来临

篱笆最早说出假话的花朵。

 

话筒让灰色的江河再弯一下

音量被室内鼓掌的空调放大了一倍

羽绒服们拥堵在门口

像停止发育的水

在北方妇人手中面团一样揉来揉去。

 

不要忘了给灰色的江河戴上笼头。

打鱼的男人

把这句话和双手一起统进袖子

不说话,只是朝远方望了一望。

 

高 铁

 

吊车在安装童话,冬眠的川西坝子

用雾霾裹着青蛙铅一样沉着的鼾声。

 

刷过科学油漆的木栅栏

限制想像,我身上即使附满鹅毛

也是无法飞翔。

 

花朵,我们只需要花朵,在车厢

用女人的身姿擦拭玻璃。

 

每一个站台都是一个黎明

时间被混浊的鱼肚白,压迫得

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