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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2年第5期|陈河:天空之镜(节选)
来源:《当代》2002年第5期 | 陈河  2020年09月10日06:11

1 从拉巴斯入境

飞机降落在高原城市拉巴斯机场。这里海拔四千多米,是玻利维亚的行政首都,地势比西藏拉萨还高。

机场不大,旅客也不是很多。李等在过海关的队伍里,脑子里老是有一个幻象,觉得今天是1966年11月3号,切·格瓦拉就排在他的前面。格瓦拉持着一份伪造的护照,化装成了一个秃头戴眼镜的人,正在通过海关警察的盘问。这一个幻觉让李无端紧张得手心冒汗。他十几年前就已经使用世界上畅通无阻的加拿大蓝皮护照,不像过去持中国护照常会遇到刁难,根本无须紧张。很快轮到他进关检查,警察随口问他来玻利维亚做什么?他回答是来旅行。警察在护照上盖了印,他就出关了。

为了出行方便,李把行李都装在一个随身可以带上飞机的拉杆箱里,再加上一个双肩包。所以他下飞机后不用等行李,很快就到出租车站,让司机拉他到预订好的COPA CABANA旅馆。53年前切·格瓦拉进入拉巴斯之后,住的就是这个旅馆。半个小时后,李到达了这个有年头的旅馆。旅馆外面是简陋的泥土墙,里面建筑结构却是精致的,有好几个连环套着的四方院落。

李入住了二楼一个房间。他放下行李,脱下外套,坐到了一张带木头护手的沙发上,从双肩包里拿出切·格瓦拉的《玻利维亚日记》,翻到中间的插图页面。第一张插图照片就是格瓦拉入住这个旅馆后,自己给自己拍的照片。照片是透过一扇带把手的玻璃门拍的,他穿着一件桃心领的羊毛衫,大半个脑袋秃着,手里拿着一部照相机,坐在也是木头护手的沙发上,嘴里衔着一支雪茄,眼睛看着照相机镜头。李看看房间,面前也有一扇和照片里一样的带玻璃的门,沙发的木头护手也是深色的。莫非格瓦拉当年住的就是这个房间?不管怎么样,他已经进入了《玻利维亚日记》的场景里了,一切就像个不可思议的梦境。

这个梦境的缘起有几个节点。最初是十多年前他在古巴切·格瓦拉墓园发现那个外号叫“奇诺”的队员可能是个中国人时,就萌生去玻利维亚做调查的想法。而最近的一个节点是一年前李在秘鲁高原湖泊的的喀喀湖的时候,人们告诉他的的喀喀湖有一半属于玻利维亚,那对岸闪光的湖岸就是玻利维亚土地。当时李的心里闪过一道光:“哎呀!这就是玻利维亚,越过这条边境,我就可以到玻利维亚去寻找切·格瓦拉当年走的游击队之路了!”李这样想的时候,内心马上有一个强烈冲动,必须要到玻利维亚去一次。

从那之后他开始安排玻利维亚旅行线路,之前他以为玻利维亚只是一个贫瘠的高原国家,没什么旅游资源。但他开始看攻略之后,才知玻利维亚不仅有古老美丽的高原城市,还有大片亚马孙雨林盆地,最著名的是西北部的乌尤尼盐沼湖,因地处四千米高的高原,高纯度的盐沼结晶产生强烈的发射效应,被称为“天空之镜”。李在玻利维亚旅游目录上输入一个关键词:CHE GUEVARA(切·格瓦拉),结果马上跳出了好几个CHE GUEVARA TOUR(切·格瓦拉主题旅游线路),里面有详细的日程和地图。

李仔细研究着行程和地图,兴奋地看到《玻利维亚日记》所写到的地理都在行程里面了。他没有想到玻利维亚会有格瓦拉游击队主题旅游线路,之前他以为要是去寻找格瓦拉踪迹,完全得像考古学家一样去发掘呢。他联系了当地几家旅行社,发现都是西班牙语,能提供英语翻译只有一家名字为AMBORO TOURS的公司,收费要比西班牙语团高一倍。他和AMBORO TOURS公司联系上,用西联汇款打了订金。之后,他订了飞往玻利维亚的机票。

李安顿好之后,就下楼了。他从前台拿了一张城市地图,要出去走一走。他没准备在拉巴斯逗留,明天一早就要坐车八百公里去圣克鲁斯,格瓦拉的旅游线路是从那里开始的。现在距离他飞机落地已有两个小时,他开始感觉到高原反应,腿变得沉了,胸闷气短,人有点昏昏欲睡。他平静地迎接着高原反应来临。最近两年,他走了好几个高原地方,先是在秘鲁,之后在国内去了梅里雪山、稻城亚丁和青藏高原,经常在海拔四五千米以上。他来拉巴斯之前读了游记攻略,知道这里最著名的是女巫市场,还有几个西班牙风格的教堂。他走了这几个地方之后,就到了武器广场,几乎南美的大城市都有同名的武器广场。他在武器广场附近的一个餐馆坐了下来,一边看着广场上的人群和景色,一边吃着晚餐。

趁着李在吃晚餐时候,让我们稍稍了解一下这个人的背景吧。他的老家在中国江南一个小城,1994年5月出国到了东欧的阿尔巴尼亚做生意,曾遭武装人员绑架,五年之后移民到了加拿大,在多伦多定居了20年了。从近两年频繁在高原旅行来看,他大概是个有空闲的人。但是他肯定有某些不同之处,因为一个普通生意人是不会去追踪切·格瓦拉足迹而深入玻利维亚的。他二十来岁开始写小说,想当一个作家,但没有写出有影响的作品。后来他选择出国经商中断了写作。在国外生活十多年之后,2005年他重新开始写小说,这一回他源源不断地写出一本本受读者欢迎的书。就在几个月之前,他去了意大利的西西里巴勒莫参加他的一本新书发布会活动。意大利读者喜欢他的书,巴勒莫市长还给他颁发了荣誉市民的证书。读者不必在百度上搜寻李的信息,李不是他的真姓名,也不是他的笔名,只是作者在这个故事里给他的一个临时代号。

李坐在餐馆外边的露天位置上,桌子上有一瓶无糖的可口可乐,他总是不爱喝酒。他以一个经过长期训练的作家眼睛观察着广场上人流和光线的变化。他对南美这片土地有着特别的感觉,因为在他开始写作时,正是拉美文学开始进入中国的时候,他熟读过马尔克斯、博尔赫斯、略萨等人的作品,所以眼前武器广场场景在他的心里会唤起阵阵熟悉感。注意到这一点,会对我们了解李这个人有帮助。事实上,他追寻切·格瓦拉不是在追一个狂热的革命者偶像。更多的意义上,切·格瓦拉像是博尔赫斯笔下的一个在交错时间小径中行走的刀手,是一个文学的想象。他追寻格瓦拉,某种程度是在追寻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个影子。这个影子深埋在意识的深层,他无法接触到。但如同声纳的原理,他把心力专注到格瓦拉的事迹时,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内心那个影子的回声。

晚餐后,天开始黑了,他在暮色中走回旅馆。回去是上坡路,高原反应开始加重,走路变得很吃力。到房间后,他想要打开电脑做些事情,发现房间里没有上网密码提示,只得回到楼下接待前台去取。前台的接待员不在,大厅很安静,只有沙发上有个棕发的女人坐着看手机。李等了几分钟,接待员还没出现。他不经意间和沙发上的女士有了目光接触,出于礼貌,他和她打了招呼,并问她知不知道接待员去哪里了?

“不知道,你有什么事吗?”她说。

“我想问一下Wi-Fi的密码,你知道密码吗?”李说。

“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试一下这个。”她说着,站起来走到前台。那里的有张纸头上有一串数字。她让李把数字输进去,网络马上通了。

“你是从哪里来的?”她问李。旅馆里相遇的人通常都会这样问。

“加拿大。不过我是中国人,居住在加拿大。”李说。

“来这里旅行吗?要住几天呢?”她说。

“是来旅行,下午刚到,明天一早我就离开,要去圣克鲁斯那边。”

“为什么要去那边?据我所知,圣克鲁斯不是旅行热门的地方。而拉巴斯才是最热门的地方,你为什么不待几天?”她说。

“你知道吗?我这回是专门到圣克鲁斯去行走切·格瓦拉游击队的线路,所以心很急切,想早点赶到那边去。对不起,你应该知道切·格瓦拉是谁吧?”李说。

“我当然知道切·格瓦拉。因为我是阿根廷人。”女士说。

“真的啊。阿根廷人肯定都知道格瓦拉的。”李说。

“是的,如果你真想了解切,那你应该来阿根廷走一走。”

“是的,我读过切的《摩托车日记》。我前些日子还研究过这条线路,看到在伊瓜苏瀑布附近就有切的家庭住过的房子。”

“不,切的老家房子在南部省份,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你应该去那里。”

“切因为小时候有气喘病,他家里选择了不同的气候带居住,所以会有好几个住地对吗?”

“一点没错。你对切了解得不少呢?我有点奇怪,你作为一个中国人,怎么会对切·格瓦拉这么感兴趣?”

“这事说来有点长。大概是十年前吧,我到古巴度假时去参观过圣克拉拉的切·格瓦拉墓园。在墓园的博物馆里,我看到在玻利维亚游击战中,格瓦拉身边有个队员的外号叫奇诺(Chino),我虽然不懂西班牙语,但明白Chino(奇诺)的意思是中国人,当时就有了一个疑问,莫

非格瓦拉的身边真有个中国人?度假回到加拿大之后,我也查过一些资料,想证实格瓦拉队伍里到底是不是有个中国人,但一直找不到答案。所以这一回我要到切·格瓦拉游击队活动过的现场去,我想当地的导游应该会知道奇诺的身份,会帮我解开这个谜。”

“我知道奇诺这个人。但他不是中国人。他只是眼睛是这样的。”她用双手在太阳穴边把眼睛往后拉,表示中国人眼睛比较眯。“可能他的眼睛像中国人,所以大家叫他奇诺。”她说。

“是吗?”李说。她这话让他有点失望,Chino(奇诺)真不是中国人吗?但另一方面,这世界上居然还有别人知道奇诺,让他受到鼓舞。

“你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希望你接下来的旅途愉快。特别是希望你会解开Chino身份之谜。”她说。

“谢谢你!阿根廷人。”李说。

2 前往圣克鲁斯

第二天一早,李前往巴士车站。从拉巴斯到圣克鲁斯有八百五十多公里,大部分路程在高原安第斯山脉的高山上,需行驶18个小时。李在订线路时其实有另外两个轻松一点的选择。第一是直接从多伦多飞到圣克鲁斯。但他因为想模仿切·格瓦拉当初进入玻利维亚的线路,所以第一站选择了拉巴斯。还有从拉巴斯飞圣克鲁斯的航班,只需一个多小时,机票比巴士还便宜。但是李了解到当时格瓦拉进入拉巴斯之后,是当地的游击队联系人科科陪同他坐一辆越野吉普经安第斯山脉到达圣克鲁斯这边的,所以他就决定坐当地巴士走走这条高原之路。

对于李这样一个幻想型的人来说,在高原上行驶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他在秘鲁高原第一次到达了五千米以上的高度,看一座座圣洁的雪峰不时出现在远处,在缺氧引起的眩晕和恶心状态中似乎更能感觉到神的存在。半年之后,他在云南从梅里雪山脚下徒步走进了四五千米的雨崩村。没多久,他又一次从成都出发,坐巴士班车沿着318国道经过稻城亚丁,最后到达了西藏。现在他又一次在高原地带活动,他已经迷上了这种行走状态。巴士位置很大,旅客不多,他边上没人,便于舒展肢体。车子升到五千米以上,他进入缺氧状态下半睡半醒的迷糊中。晕乎乎的眼神里,车窗外一忽儿闪过发呆的野生驼羊,一忽儿是高高的雪峰。这时他意识中浮现出一个记忆的画面:一个女人裸露后背上张开双翅的飞蛾文身图案,非常美丽奇特。十年前古巴海边度假区维拉蒂罗机场入境处,这个女人排在李的前面。古巴海关的效率极慢,过一个人要等十几分钟,所以那天这个女人后背一直展示在李眼前。这个女子戴着一顶做工精致的草帽,穿着后背裸露的短裙装,皮肤被阳光晒成棕色。李几次看到过她的正面,她身材健硕胸部丰满,是单独的旅行者,有一张华人的脸,但显然不像在大陆成长的。“她是个什么人呢?她是独自来度假?她不像一个旅行者,穿着那么讲究的高跟凉鞋,她是来会见一个什么有钱的人吧?她背上的飞蛾图案是什么意思呢?她会说中文吗?”李当时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还偷偷用诺基亚手机拍了她背后的文身图案。从那之后,这个昆虫的文身图案,就刻印在他意识深处。

后来这个文身图案和切·格瓦拉形象联系到了一起,当他在古巴各地看到格瓦拉戴着贝雷帽的大型画像时,会情不自禁给他插上一对隐形的飞蛾翅膀。这一次他在古巴待了十天,大部分时间是在度假区的海滨享受阳光,中间去了哈瓦那,参观了海明威的瞭望山庄故居,之后去了一个他计划要去的地方——切·格瓦拉纪念碑所在地圣克拉拉。在这之前,他对格瓦拉了解得不是很多,只知道他是个受西方愤青崇拜的偶像,萨特也推崇他。不久前,史蒂芬·索德伯格导演的好莱坞电影《切》上演,李看了这部上下集的大片,电影里有格瓦拉带部队攻陷圣克拉拉城的情节,所以他才会想到赴古巴一定要去圣克拉拉看看。

他坐巴士前往圣克拉拉,古巴的巴士全是中国造的宇通牌,很显眼。路上还看到几个油田的磕头机吸油塔,有中石化的标志。到了车站之后,改坐马车进入了城内。他在这个城市里看到一个奇特的景象,满街的人都拿着一根塑料做的扫把柄。他百思不解,这个疑问直到下午他转到一个百货店门前时才解开,很多的人在这里排队,手里拿着一张计划供应券,为了买到这一根塑料扫把柄。这下他明白了,古巴还是计划经济,物质供应短缺。人们可能有很长时间买不到扫把柄了,这回终于生产出来一批,全城的人都来排队。也许过几天,全城

满大街的人手里会拿着个水桶或者锅盖。

看过当年激战的火车站之后,李前往了这个城市主要吸引游客的地方:切·格瓦拉墓园和博物馆。墓园中央有一个特别高大的格瓦拉雕像,他戴着贝雷帽,横挎着冲锋枪,造型很好,但是看起来很粗糙,像是用普通水泥做的,已经风化得很厉害,颜色也都褪了。墓园的一侧是格瓦拉博物馆,里面的收藏很丰富,有格瓦拉用过的衣服、武器等实物。大量的图片中有几张述说格瓦拉带领古巴人种甘蔗的往事,让李亲切想起在1965年那段时间他家乡供应的就是棕色的古巴糖。然后他看到了格瓦拉玻利维亚游击队生活的部分,看到他在坚持了11个月山地游击战之后,被抓获、枪杀。

这个时候,有一件事引起他注意:游击队中有一个队员的名字叫奇诺(Chino)。准确说这不是名字,是外号,每个游击队员都有一个外号。他觉得奇诺(Chino)这个外号有点怪,好像是中国人的意思。而让他进一步感到奇怪的是,当他走到了地下层全体游击队员的墓穴时,看到挨着格瓦拉墓穴的就是奇诺,上面写着他的真实名字:JUAN PABLO CHANG NAVARRO LEVANO。墓穴里有微暗的长明灯,照着死者浅浅的浮雕。李心里一动,因为他注意到了长长的名字中那个CHANG字,这是外国人翻译中国人“张”的写法。如果说他叫奇诺是出于偶然,那么加上了一个“张”的姓,是中国人的可能就很大。

李久久看着奇诺的画像,但是浮雕上看不出他有什么中国人的特征。关于这一段,他在前面和阿根廷女士交谈时已经提到过,说明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他在这里买了一本英文版的《玻利维亚日记》,后来仔细阅读时,看到这本不长的日记里,格瓦拉有很多次写到奇诺,但没说他是哪个国家的人。李猜想奇诺可能是玻利维亚的一个姓张的早期华人移民的后代,他企图在网上查找奇诺的资料,想搞清他的身世。但是因为研究格瓦拉游击队的资料都是西班牙语的,他不懂西班牙语,无法进行下去。然而他没有忘记这件事,奇诺的名字像是一颗种子埋在他心底,一遇到合适的条件就发芽长出枝叶来。这一回,他终于登上了切·格瓦拉游击队线路。李抱着这样一个希望,到了玻利维亚游击队活动的现场,一定会有人知道奇诺的来历。

从拉巴斯出发,第二天上午才到达圣克鲁斯城。李住到预订好的拉斯帕尔马酒店,倒头昏睡了一阵,醒来时已是中午。他赶紧起身,今天要去一下AMBORO TOURS旅行社,把旅行费用用美元现金付清。他查了一下谷歌地图,旅行社就在中央广场隔一条街的地方,打车需十分钟,步行大概半个小时左右,他决定步行过去,一边走路一边熟悉街景环境。

没费多少周折,他到了中心主广场,过了一条街找到了旅行社。门牌号下面有一扇小门,里面是一个光线不好的楼梯间。他往里张望时,里面一个看门的老人向他示意去楼上,办公室在上面一层。他上了楼梯,二层楼梯周围有不少房间,所有的门都关着。他看到一扇门上有AMBORO TOURS旅行社标志。他敲了门,门打开了。

开门的人是个不高的男人,看样子像白人,穿着带领子的短袖汗衫,户外活动短裤,身体很结实,像在健身房练过的。他就是和李联系的人。李感觉中以为他会是一个皮肤黧黑的当地印加人,所以略感惊讶。之前他给的西联账户,收款人用的是一个女性名字,看来是他的妻子,这会儿她不在。他叫马扎罗。付清美元现金之后,马扎罗告诉李明天的英语团只有他一个客人,公司驾驶员去别的地方了,他自己来给李开车,到了目的地巴耶格兰德后会有当地英语导游陪同。

……

陈河,原名陈小卫,生于浙江温州,现居多伦多,曾任温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主要作品有中短篇小说《黑白电影里的城市》《夜巡》《西尼罗症》《我是一只小小鸟》《南方兵营》等,长篇小说《红白黑》《沙捞越战事》《布偶》《米罗山营地》《在暗夜中欢笑》,纪实作品《被绑架者说》。曾获首届咖啡馆短篇小说奖、第一届郁达夫小说奖、《小说月报》第十四届百花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