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我奶奶是个瘸子,我观察过了班里其他同学的家长没有一个是残疾的，就连我们班学习最差、上课话最多、最讨人厌的小豪，他爷爷也没有一点毛病。只有小萱奶奶秃头，戴着假发。有次放学，她奶奶的假发被风吹走了，别的同学哈哈大笑，小萱羞的脸通红跑掉了。我讨厌奶奶放学时来接我，人家只是秃头，总比我这瘸子奶奶好，同学们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笑呢。

每天放学，我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我就能看见奶奶坐在轮椅上紧张的盯着每一个进出校门的人，别的同学看到家长都是一头扎过去，而我只想找一个没人注意的脚落悄悄的溜过去，躲过同学和老师的眼睛。经过校门口，我飞速的跑出班级行进队列，把老师和奶奶的批评和呼喊声丢在身后。因此，我常常被老师在课堂上批评，说我没有纪律意识，不按老师口令就擅自跑出队列。我要是听老师的话，那同学们不都看到我奶奶在轮椅上一把搂住我的样子了吗？

我不止一次的和妈妈和爸爸说，要他们来接我，他们都是健康人，为什么要麻烦一个残疾人来接我上下学呢，这不是欺负人吗？可是妈妈说她在乡下的学校，时间来不及，爸爸医院要常常加班做手术，家里只有奶奶一个人可以用。这就成了我每天头痛的事，不过还好，由于我的努力，班里同学还暂时没人发现我的秘密。

我永远忘不了同学知道我奶奶是瘸子的那一天。那天早上是个艳阳天，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到了下午轰隆隆打雷了，下了好大的雨，好多同学被老师叫出去拿雨伞，原来是他们的家长送伞来了。我心里想千万不要有我呀，我警告过我奶奶让她不要到班级里来，她应该不会来的。谢天谢地，快到放学的时候雨停了，我们排着队走到校门口时，雨又像打翻了的水盆一样从天下倒了下来，家长、老师和我们乱成一团。我眼前白蒙蒙的一片，只看到有的人往教室里跑，有的人躲在门口保卫室，有的人往停在校门口的车里跑。我也跟着人群跑到门口的传达室躲雨，到处都是人没有一点空地方，屋檐下滴的水把最外层的人衣服淋湿了，最外面一层的人都往里面挤。我看到里面有点空，挤进去一看原来是奶奶的轮椅车，我又挤了出来，奶奶也看到了我，喊着我的乳名跟了过来，幸好大家都不知道顺顺是我的乳名。我不理奶奶在外面静静的避雨。忽然我看到小萱和她的奶奶在雨地里，原来刚才人多，她奶奶的假发又掉在地上，被风又吹到了水里，等她们捡回假发跑到保卫室屋檐下，她们俩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小萱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太丢人了。这时奶奶手推着轮椅到她们面前，从轮椅上拿出一把伞递过去说，老嫂子，快回家换衣服，不然要生病的。小萱奶奶说，那你怎么办？奶奶说，没事的，我们晚点走，一会儿雨停了，我再和顺顺一起走。奶奶想拉我的手，我一把挣脱开来，我身上好像有很多刺扎在身上一样难受，大家一定知道这个瘸子是我的亲人，我不顾一切的冲出去，冒着雨往家里跑去。

那天后来的情形我实在忘不了，衣服湿透了，书包湿透了，连书包里的书、本子也未能幸免。最可惜的是今天的家庭作业本来在课间休息时我已经写好了一大半，也被雨水泡没了。我正在湿漉漉的书包里翻找家里的钥匙，忽然楼道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跑过去一看，老师、同学一大群人推着奶奶回家了。我永远忘不了老师嗔怪我的话语，忘不了小豪、小萱看不起我的眼神，忘不了奶奶替我辩驳的微弱声音。

该吃晚饭了，奶奶叫了我三声，我也没有从床上起来。妈妈走到了床头，坐在我身边搂着我，让我起来吃饭。妈妈说，你这样对待奶奶，她都没有生气。你不吃饭是针对奶奶还是针对自己？我嘟囔着嘴说，再也不让奶奶去接我了，要不然我永远不吃饭。妈妈说，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为啥不让奶奶去接？爸爸妈妈不是没有时间吗？我说，同学老师笑话我。妈妈说，哪个老师同学笑话你？今天你们老师打电话跟我说了，是你自己看不起奶奶。我说，我就不要奶奶去接我。妈妈说，你这样会伤奶奶的心的，你知道奶奶年轻时吃了多少苦。你奶奶以前腿好着呢。

我好奇的睁开眼睛朝妈妈望去，问道，那后来怎么不好了。妈妈说道，你奶奶年轻时候，响应国家号召去支援边疆，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就像今年的新冠疫情，全国各地的医生护士去支援武汉。就像今年夏天大洪水，几十万解放军战士去支援地方抗洪救灾。你奶奶年轻时候，新中国刚成立不久，国家一穷二白，粮食短缺，你奶奶去黑龙江北大荒去开垦农田。你想想从江苏到祖国最北端，中间隔着上万里路，奶奶走过去多辛苦，更不要说南北两边不同的生活差异了。后来爆发了珍宝岛事件，国家要和北边的苏联打仗，黑龙江地处边疆，全省到处挖防空洞，防止苏联空袭。全省的防空洞挖的四通八达，人们都不需要在地面上走了，就跟电影地道战似的，人们把地上的路、房子、工厂、医院、食堂等等都搬地下去了。后来春天到了，冰雪融化，路面湿漉漉的，泥泞不堪，有一群和奶奶一样的知青图方便从地下防空洞去食堂吃饭。冬天冻的磁实的路面忽然塌了，他们都被压在地下。奶奶他们听到响声，从宿舍里冲出来，一起去抢救伤病员。大家没有工具，用手去刨开路面，把伤病员救出来，你奶奶冲在第一个。可能人太多，路又压塌了一次，你奶奶被砸伤了腿。那时候你奶奶工作的地方偏僻，医疗条件差，三耽误两耽搁送到哈尔滨大医院已经来不及了，奶奶腿就瘸了。

我坐起来又问道，那后来呢。妈妈说，后来奶奶成了英雄，到处有人请奶奶戴红花去领奖，然后还四处去作报告。再后来国家照顾你奶奶让她提前返乡回城。没有久奶奶又遇到你爷爷，再以后就有了你爸爸，又过了二三十年你爸爸又遇到了我，我又有了你这个小东西。

我咧开嘴笑了。妈妈说，你看不起你奶奶。你为啥不问问我为什么看得起你奶奶呢？我说为啥？妈妈说，刚开始我和你爸爸认识的时候，我觉得你爸爸蛮好的，后来知道你奶奶身体不好，又有点犹豫，这以后成家立业怎么办，有孩子更是累赘。但是事情一步步往前推着人走，你就身不由己了，但心里总是有点疙瘩解不开。我和你爸过帖的时候。我追问道，啥是过帖。妈妈说是结婚前的一个仪式，双方家长第一次正式见面，然后互相赠送礼物，确定婚期。其中最重要的环节是男女双方各给对方一只鸡，妈妈家要给爸爸家一只母鸡，爸爸家要给妈妈家一只公鸡。你别小看这两只鸡，这是爸爸妈妈爱情的象征，所以它们要健健康康一直养到爸爸妈妈结婚时才行。

那天过帖家里都是被邀请过来见证爸妈爱情的长辈，中午还要请这些客人吃饭，所以那天家里人特别多特别乱。那两只鸡初来乍到的，受惊跑了。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去捉鸡，那只公鸡最闹腾，大家先捉它，关上院门没一会儿抓住了。

再回头在院子里找不到母鸡了。捉不到鸡大家都很着急。妈妈说，我当时想如果母鸡捉不住，那就是老天不让这门姻缘成，我就不同意这门亲事。家里来的这些客人不用我说也知道这是不好的兆头，他们可不愿意让这亲事黄了。于是饭桌变成了指挥所，大家三五成群被分派出去捉鸡，只留下你奶奶腿脚不方便一个人在家留守。大家从中午一直找到快天黑，把全村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那只母鸡，只好垂头丧气的回来。没想到一推院门看到你奶奶手里拎了那只大家找了一下午的鸡在院子里等着我们呢。你看看你奶奶多厉害。

我好奇的从床上坐起来问道，那奶奶怎么捉到这只鸡呢？妈妈说道，我后来听你奶奶说原来那只鸡并没有跑出院子里，只是被人吓的躲到了卧室床下面，大家没有发现罢了。等到大家都出去捉鸡了，院子里静悄悄的，那只鸡它大着胆子出来找吃的，被你奶奶看到了。你奶奶没有先去惊动它，而是把院门关上，然后推着轮椅捉鸡。那鸡在院子里一直跑，你奶奶就一直撵着它追，一刻不停的撵，不能歇一口气，撵了整整一下午，终于在我们回来之前，那只母鸡跑不动了，乖乖的让你奶奶捉住了。

我想像不出奶奶捉鸡的场景，但我知道那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有一年中秋节，妈妈让我爸爸杀一只已经绑好的鸡。面对挣扎不休的鸡，五大三粗的爸爸一脸难色，最后还是花了三块钱拎到菜场请人杀的。一直身体不好的奶奶，她怎么能独自完成这个任务的呢？

我把这个疑问告诉了妈妈。妈妈说道，那是因为奶奶对爸爸和妈妈无私的爱啊，她绝不能让这只鸡破坏了爸爸妈妈的婚姻。你奶奶对你的爱比对我们对你的更多，你怎么能够因为奶奶身体的一点点残缺就看不起奶奶呢。那样你就太自私，太要面子，太不懂得奶奶、爸爸和妈妈的疼爱了。

我羞愧的低下了头。

作者：王庆羿，男，江苏省宿迁市泗洪县第一实验学校三（13）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