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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军文艺》2020年第6期|李宏:毛营长的不对称对决(节选)
来源:《解放军文艺》2020年第6期 | 李宏  2020年08月28日08:24

01 汤 怀

还是去年冬天的事情。

西北高原训练基地,天寒地冻。A旅政治工作部组织了部队撤回营地前的最后一场篮球赛,比赛以建制营为单位,谁夺了冠军,奖励一台最新款超薄电视机。

奖品不重要,荣誉至上,军人要的就是胜者为王这个面儿。篮球场上的厮杀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境地,对垒的发射二营和技术营分坐在简易球场南北侧。从场上的情势看,技术营占了上风。但担任裁判的政委郑宝祚还是在二营四连连长毛春元投篮失手后的一瞬间,吹响了上半场终场的哨音。

记分牌上显示,发射二营,三十六分。技术营,四十一分。

发射二营营长汤怀将毛春元叫到面前,一脸诙谐地说,论个人技术全旅没有人能与你叫板,但我们的整体实力明显比技术营弱。你是场上队长,下半场放手打,若打不赢技术营,你今晚既不能“吃又”(吃肉),也别再做“男银”(男人)了。毛春元听汤怀这样讲,脸立马拉了下来,我是不是“男银”大家看在眼里,总不像某些领导,表面上鼓着大眼泡子竖着长眉毛演张飞不用化装像个爷们儿系(似)的,一见到老婆脸色都变“飞”(灰)了。

营长汤怀的老婆是他在火箭军指挥学院上学时通过军营红娘介绍的,武汉人,随军前在汉口开一家茶馆,码头文化、江湖文化在他老婆身上体现得特别明显,“泼辣”是他老婆的代名词。只要一提到老婆的彪悍泼辣,全旅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要一听别人提到“老婆”两字,汤怀脸上一下子就没了在训练场上的霸气和光彩。

汤怀虽然是河南人却个矮眼睛大眉毛长,号称一米七实际只有一米六九的个头,不会打篮球却是足球场上的健将。相反,毛春元是四川人却个高眼睛小,长了一米九二的个头,是全基地著名的篮球中锋。汤怀见毛春元真生了气转身要走,便一把将毛春元拽住说,你个头这么大心眼咋这么小,你损了我就不算数啊?毛春元大声说,不行!谁学我说话我就跟谁急。汤怀见毛春元在公众场合让自己下不了台,脸上立马就挂不住,但还是按住了心头的火气给毛春元道歉说,我错了还不行吗?打赢了技术营这场球我请你吃“羊油”(羊肉)。

听汤怀仍在嘲笑自己,毛春元气冲冲地将披在身上的迷彩大衣往地上一扔,转身跑向空荡荡的球场中线,将抱在怀里的篮球砸向篮板上方。在篮球从篮板上反弹回来的一瞬间,冲上去高高跳起,准确无误地将篮球扣进了篮筐,还故意将双手在篮筐上吊了两三秒后才潇洒轻松地跳下来。

在A旅导弹旅,能双手扣篮的,仅毛春元一人。

身后,围观的官兵们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卫生连心理医生薛冬苓领着女兵们大声喊叫起来,毛连长,帅呆了!在高寒缺氧的地方还能扣篮,简直酷毙了!

但毛春元却没了往日露出一排大白牙的笑脸,虎着原本就黝黑的脸,拎了迷彩大衣,昂着头颅,义无反顾地离开了球场。

中场休息的人并不知道汤怀与毛春元之间刚才发生的口角,全场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盯着毛春元的背影发愣。

而此时,被晾在一边的汤怀脸色极其灰暗而尴尬,高原的寒风突然在他的耳边刮出了“呼呼”的怪叫声。

一直站在身后的旅政委郑宝祚突然间冒出一串话来,好他个毛春元,这个刺儿头得好好修理修理了,不能随他这熊脾气任意发展下去。汤怀见政委郑宝祚认真了,便立即换了张笑脸替毛春元打起了圆场,毛春元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训练管理都顶呱呱,就脾气坏一点。当然,我今天是嘴没有把住门不小心说秃噜了,不应该学他讲话。

缺了毛春元的下半场球赛仍在寒风中进行,但赛事却如同白开水煮青菜一般寡淡。喝彩助威的声音也没有了,卫生连的女兵们更没了观赛的兴致,话题全转移到了“男神”毛春元莫名其妙罢赛的话题上。卫生连女士官宫锦玉冲薛冬苓感叹,这男神优点突出,缺点是皮肤太黑性格太倔讲话口齿不清,有时翻脸比翻书还快,你今后怕是驾驭不了他。薛冬苓拎了马扎站起来,压低声音批评宫锦玉,天寒缺氧,你还是省点劲吧!

因为缺了毛春元,在西北戈壁发射场上举办的这场篮球赛就这样毫无悬念地结束了。技术营狂胜发射二营四十六分,技术营营长亲自指挥全营官兵“喊”着歌曲《说打就打》,教导员亲自抱着刚刚领到的超薄电视机走在前面,以胜利者的姿态列队整齐地示威着,穿过二营的帐篷区凯旋。

这天晚上,汤怀的脸色一直呈铁灰色。晚饭时,教导员徐扬闽将一大块红烧排骨挑到汤怀餐盘里,一脸轻松地为汤怀减压,今年新兵下连前,咱们得提前到军务科挂上号,多要两个会打球的,一个球队靠单打独斗不行,需要团队协作。至于这个毛春元,必须得找机会在全营干部会上做检查,不争第一也就罢了,还敢骂我们汤大营长,一不高兴就撂挑子,这不是驴脾气是个啥?关键时刻咋担重任?

02 毛春元

参加演习的部队,是在农历腊八节下午从西北发射场撤回到中原腹地伏狼山区某营区的。

伏狼山区崇山峻岭,谷深水清。A旅常年隐匿在伏狼山峡谷深处,虽然部队通信地址是京都市二十八号信箱,却远离市区近四十公里。驻地夏天凉爽,冬天却寒气逼人,但与高原训练场的环境相比较起来,伏狼山在兵们的心里已经算得上是天堂了。从训练场回来,官兵们理发刮胡子洗衣服到文化活动中心打球打牌下棋,随了军的军官和士官们抓紧回家属区与老婆娃儿亲热,毛春元也趁机约了薛冬苓去小县城唯一的海底捞火锅店饱餐了一顿。虽然店里的毛肚被碱水泡发得如同烂抹布、茼蒿里面还存有没洗净的动物毛发,终究还是让他俩吃出了满头大汗,解了两个吃货的馋。临了,毛春元用长长的竹筷子为薛冬苓捞了一碗手擀面递到面前,薛冬苓瞪着大眼球子喘着气说,实在是吃不动了,再吃我真的成猪了!

两天以后,A旅重又回到了庄重肃穆、战味十足的生活状态。因为临近年终,按照旅机关的安排,各营级党委将年终总结和演习总结放在一起同时进行。郑宝祚政委在总结部署会上讲,成绩不讲少不了,问题不摆不得了,这次的年终总结,评功摆好的事往边上放一放,重点梳理清楚“能不能打胜仗”的问题。

二营的总结会火药味十足,往年的评功摆好没了市场,搞得汤怀常常满头大汗。会议结束前一天下午,人高马大的毛春元捧着三张提前准备好的稿纸在全营大会上做了检讨。

连长在全营大会上做检讨,在全旅还算得上是新鲜事。

毛春元原本黝黑的脸上表情极其严肃。会场上的人都微张着嘴,以各种不同的心态和眼神在期待着毛春元开天辟地的炸响。毛春元却不紧不慢一本正经,先是盯着墙上的钟表看了一眼,然后又清了清嗓子,才开始了他带有川味的“椒盐”普通话进行的检讨。

三张纸的检讨,一页纸检讨自己不顾大局不守纪律不争荣誉,关键时刻临阵脱逃,还顶撞了汤营长,在篮球场上让发射二营丢了脸面。而剩下的两页纸,却成了对营长汤怀和平常嘲笑自己讲话“肉又”“人银”“灰飞”分不清的战友的讨伐和狡辩。讲到激动处时,毛春元竟然将稿纸扔到一边,挥着手剖析起了全营在演习时的四处短板和十八个问题,刀刀见肉,针针见血。

毛春元演讲时,饱满光亮的头顶冒出了细细汗珠,高大的身躯始终前倾着,用力挥动着右手。而汤怀就不一样了,脸色蜡黄,牙齿咬合得很紧,隐约可以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教导员徐扬闽的表情表面很镇静,但屁股却在椅子上来回扭动,前来参加总结大会的参谋长李盛华一边点头一边在本子上飞速地记录着。坐在汤怀背后的老士官胡忠福一口陕西话在嘀咕,这哈怂,表面在做检查,实则是报复。

三页纸的检讨,毛春元脱稿发挥了十分钟。毛春元的检讨做完了,会场内一片冷清,有人低着头笑,有人惊讶,新分来的一个排长还悄悄对毛春元竖起了大拇指,但全营官兵没有一个人鼓掌。台上的毛春元注意到,汤怀的脸已经由蜡黄变成了猪肝色,更灰暗了。散会后徐扬闽摇了摇头低声叹息,这头倔驴,这是成心要给发射二营抹黑出丑呢!李盛华却说,别看这家伙在篮球场上很糙,在训练场上却很细,我们没琢磨到没看到的他都用心了。

毛春元的检讨也算是在全营甚至全旅风光了一把。在一些人眼里,“有点二”成了毛春元的第二个标签。好在这时薛冬苓回家休假了,不然,又得挨训。

春节前一周,心理医生薛冬苓从上海打来电话,邀请毛春元去一趟上海,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当面商量。去还是不去?毛春元犹豫一晚上也没拿定主意,去还是不去上海?这是个烦人的问题。突然间,这个让他渴望已久的喜事迟迟来到了,他反倒拿不定主意。他一如既往地起床、出操、早饭,直到离开饭堂时才最后作出决定。毛春元第一次在吹了上班号后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教室或操场,而是认真填写了探亲报告,去找营长教导员请假。

汤怀看见毛春元有些惊讶,以往若没有召见,毛春元是很少主动出现在营长教导员房间的。汤怀以冷嘲热讽的口吻说,上一轮改革时,我俩是竞争这个营长岗位的对手,我算是暂时赢了。但年终总结时,你当着上级领导的面把我们全营的脸都丢在地上粘了一脸的泥,你们连的集体三等功也被你搞丢了,是不是意犹未尽还想向我开炮?因为在高原训练场演习出现的若干纰漏,我昨天已经在旅党委会上做了检查,你是不是心情特别舒爽呀?这下好了,我俩的恩怨应该算是扯平了。毛春元面对汤怀的奚落,少有的堆了一脸笑,嬉皮笑脸地开玩笑说,大人不计小人过,营长您知道我这人皮厚脸糙但心不坏,一切都是为了能打仗打胜仗,绝无私心。听毛春元这样讲,汤怀也没了脾气,长长地叹息一声后说,有这认识就好。按计划你们连今天不是上专业课吗?跑我这来有啥事?毛春元红了脸,掏出早已写好的探亲报告递上前去说,我想休假。

汤怀一听这话,原本已经平淡的表情又不淡定了,声音立马提高了八度,你小子不傻吧?第一轮改革时,把你这个当了三四年的副营长高职低配安排当了连长,我就不相信你对当前的职务就一点想法没有?

毛春元红了脸说,当营长当连长是组织上的事,休不休假是我个人的事,我想与不想有个啥用?我整天想着当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可能吗,我每天抱着枕头想媳妇,会有吗?汤怀见毛春元又有些急了,再次平和了声调说,据我所知,过完年第二轮改革调整就要开始了,大家的眼睛都盯着电子对抗营营长和基地新组建的导调营营长的位置,你已经被列为考察对象,在关键时刻提出休假,典型的脑残。再说了,你们指导员前天刚走你就提出休假,你准备把连队扔给谁?毛春元犹豫半天后仍然坚持说,我知道这时候不应该休假,可我真的有些急事要处理,而且我去年的假只休了一半就被召回来执行任务去了。

汤怀双手抱在胸前,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也没有拿定主意,将探亲报告递回毛春元说,我这可不是公报私仇,你休假这事我做不了主,你还是去找找教导员吧!他是党委书记,看他什么意见再说。

毛春元的小眼睛在汤怀脸上盯了一阵,点了点头嘟哝出一句“不作为”,便硬着头皮去找教导员。

教导员叫徐扬闽。他到任教导员时曾介绍自己是三代军人世家,因为生在扬州跟父亲随军到了福州,所以父亲才为他取了徐扬闽这个拗口的名字。徐扬闽讲话时不是闽南腔但很江浙味。由于他刚从机关副科长位置调来当的教导员,大家对他的了解并不多。只感觉他平常为人性格柔和,很善于把握平衡大局,背地里官兵们都偷偷地称他“徐娘娘”。毛春元找到徐扬闽时,徐扬闽正趴在电脑前做课件。毛春元给徐扬闽敬了礼递上请假报告,又拎了开水壶为徐扬闽茶杯里续了热水,才笔挺地站在徐扬闽面前等回音。

过了一分钟,徐扬闽才停下手里的活儿,看了毛春元的报告又扔到一边,并不抬头,仍埋头一边敲击电脑键盘一边问,上级规定很明确,春节期间营连必须有三分之二的干部在位,必须有一名主官值班,你得给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毛春元犹豫了一阵说,我是全旅挂了号的大龄青年,过年就整三十三岁了,我准备去上海相亲。

徐扬闽抬起头来,瞪着毛春元的脸看了一阵才问,相亲?上海?是不是我们的“旅花”薛冬苓?毛春元一脸绯红,说,实不相瞒,是高旅长牵的线。薛医生探亲之前告诉我,如果她父母同意见我,我俩的婚事就基本有戏了,她就打电话让我去上海。这不,她昨天来电话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面谈。

徐扬闽从椅子上一下子弹起来堆了一脸笑说,你小子有福啊,这么轻松就抢到了我们的“旅花”?这就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据我判断,应该是薛冬苓的父母同意了。这样吧,我先跟营长商量一下,然后去给旅首长做做工作,争取准你的假!毛春元有些迟疑地问,那旅长政委问起我们连队没有主官值班的事咋办?徐扬闽说,实在不行,我春节期间去你们连代职当指导员。但我也有个条件,这次去上海相亲,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回来连续值班三个月,不准请假进城。

出人意料,仅仅两小时工夫,毛春元请假去上海的事,高旅长郑政委就双双签字了。

得了这个消息,毛春元第一时间从网上抢了机票后立即给薛冬苓发了酸酸的微信,亲爱的,明天上午十一点,上海虹桥机场见,到时别忘了“啵儿”一下哟!

这一天,毛春元脸上全是笑容,走路更是挟着风带着雨。一向五音不全的毛春元,嘴里还不停地哼起了《坚决打胜仗》。他先去县城的土特产超市买了准备送给薛冬苓父母的当地土特产,又特意为自己购置了一套西装,在县城最牛气的“木易造型室”理了标准的“板寸”,站在理发室照照镜子,感觉自己虽然没有穿沙漠迷彩服时英武,却多了一身文气。临到开饭前,才拦了出租车,回到连队,连夜召开了一个短暂的连务会,安排完春节期间的战备值班和安全工作才舒了一口气。

03 薛冬苓

在A旅,战士和军官们公开或私下都将薛冬苓称为“旅花”。说实话,薛冬苓并不漂亮,细细看,脸上还有几粒雀斑,右嘴下角还有一颗痣。但她有气质,女军人特有的气质,似乎女军人的军装就是量着她的腰和胸围为她设计的。无论什么时候,她的身体始终挺拔着,脸上总带着一分淡淡的笑,讲话和声细雨不急不慢如同清澈的溪流。她是心理医生,又还兼顾着开处方看病。但也有人说,薛冬苓到伏牛山区的军营当个普通军医,就如同郁金香怒放在了荒漠里,可惜了。

因为天气原因,中原机场飞往上海虹桥机场的飞机延误了一个多小时。

出了廊桥才发现,这大上海与中原西部伏狼山区的天气还真有些异同。伏狼山里的雾是淡的是甜的,上海的雾是浓的是潮的带有咸腥味,再仔细品,还有些霉味儿。毛春元左手拉了拉杆箱、右手拎了纸箱从机场出来,远远地就看见了薛冬苓。虽然这天薛冬苓着一身运动装,但她那高高的个头,颀长的身材和在部队双休日不训练时爱梳的丸子头,一下子就抓住了毛春元的眼球。

实际上,从头天晚上开始,毛春元的脑子里就设计好了与薛冬苓见面时的场景,毛春元迅疾从机场走廊疾步走出来,在到达大厅时放下手中的拉杆箱和纸箱,大庭广众之下,深情地将一脸娇羞的薛冬苓紧紧抱在怀里,薛冬苓如同温顺的小猫,久久依偎着不舍分开……

而现实呢?却一点也不浪漫。薛冬苓还是军营里不冷不热的表情,甚至还少了江南女子的温柔委婉,眼睛将毛春元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咧了嘴笑了笑,伸手在毛春元肩膀上重重地捣了一拳,调侃说,咋看都没有穿军装帅气,本来这身名牌西装还不错,可一混搭了军用皮鞋拎个纸箱子,一下就没有品位了,活像一个乡镇企业家。毛春元原本很高兴的脸上一下子就有些挂不住,回话说,我本来就是个乡下人。薛冬苓当然捕捉到了毛春元一闪而过的表情,但她并没有道歉的意思,而是命令道,走,我们先找个酒店住下,晚上陪你在黄浦江边赏夜景吃本帮菜。

说完,薛冬苓顺手抢过毛春元手上的拉杆箱,昂着头大步流星地奔车场去了,搞得毛春元一脑子蒙圈。

毛春元拎着沉重的纸箱一步不离地跟在薛冬苓身后。薛冬苓还是部队那个技术十一级的心理医生,仍然迈着每分钟一百一十六步的标准军人步伐,领着毛春元在到达大厅通往停车场的人流中左穿右绕。在蒙蒙细雨中行走了十多分钟,才在一辆高配置的奔驰车前停了下来。

一位西装革履的长者见到薛冬苓和毛春元,便很专注地盯着毛春元的脸行了注目礼,然后才有条不紊地打开汽车后厢盖,帮助毛春元将拉杆箱和纸箱装了进去。

薛冬苓坐到副驾驶位置上,毛春元坐后排。

薛冬苓系好安全带后扭过头有点调皮地对毛春元介绍说,这是我家司机老薛。接下来就对司机老薛讲起了吴侬软语,说了什么,毛春元几乎一句话也没听全乎。但有一点是很明白的,薛冬苓是在向司机老薛介绍毛春元的情况,而且偶尔能听明白“毛春元”“飞灰”“肉又”“人银”之类的话。

毛春元原本滚烫的心情如同窗外的雨天,被冬天的阴雨浇得一下子就不爽朗了。他心里在不断地追问,这司机与薛冬苓究竟什么关系?她父母究竟是做什么的还有专职司机还开如此豪华的车?她为什么要与司机聊我毛春元的隐私?更让毛春元猜不透的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需要在上海见面?

坐在车后座的毛春元开始有点后悔自己春节前这次上海之行了,他内心隐约有了点被愚弄的感觉。薛冬苓,你究竟要干什么?

也就半个多小时的车程,车稳稳停在了新世纪百货大楼附近的一家老式酒店门口,酒店大堂的门楣上刻了“国际饭店”的招牌。一身白裤子红衣红帽的门童推了车过来接行李时,司机老薛并没有如接机时那样得体地下车打开后备厢,而是示意薛冬苓打开后备厢帮助拎下了行李。

插图:刘志刚

毛春元说,纸箱就别往下拿了,纸箱里是你父母最爱的铁棍山药、伏狼山香菇还有一条晒干了的黄羊腿。薛冬苓笑着将纸箱重又放回车后备厢,随口问,你咋知道我父母爱吃这些东西?毛春元说,你不是每年休假都带这些土特产吗?而且你讲过,你父母曾经在伏狼山区当过知青。薛冬苓说,没有想到,你这篮球场上、训练场上的壮汉,还真是个细心的暖男呢!给我带啥好东西了?毛春元说,人都归你了你还想要啥?小县城的东西你瞧不上,需要啥明天在大上海给你买。

奔驰车开走后,薛冬苓领着毛春元走进早已预订过的国际饭店大厅。毛春元压低了声音说,在上海这样的现代化大城市,竟然还有这样的老式酒店,旋转门还是用手推动的木门,厅也不及小县城大宾馆豪华。薛冬苓压低了回应,你个土老帽闭嘴,这酒店可是上世纪初民国的大人物和外国人才住得起的酒店。很多你在书上电影上知道的名伶都在这里吃过饭唱过歌,就你今晚住宿的房间,还是老薛通过关系托了人才订上的,我也是刻意为了让你体验一下旧上海的风情才决定你住这里,别不识好歹。你知道住一晚上标间多少钱?毛春元猜测说,少说也得七八百元!薛冬苓不屑地说,一晚上一千二百八十八。

毛春元回应说,你这就是烧包,还是住快捷酒店省钱方便。

办完入住手续,毛春元站在老式电梯前停住脚步说,这么贵?明天还是换一家快捷酒店吧!也许住民宿更能体验上海风情。薛冬苓一脸霸气地回绝说,你敢!抓紧洗漱休息一下,我晚上在外滩为你接风。记住,晚上少讲话少喝酒多笑多吃。毛春元站在门口犹豫着不进电梯,却被先进了电梯的薛冬苓一把拽了进去,一脸不悦地埋怨说,人生不仅要学会奉献,也要学会享受。

……

作者简介

李宏,国家一级编剧,大校军衔。四川旺苍人。火箭军原电视艺术中心主任,现为火箭军宣传文化中心网络室高级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第五、六届理事,第六届全国“德艺双馨”电视艺术工作者。曾在《萌牙》《黄河文学》《解放军文艺》等发表作品。三次获得解放军文艺奖及新作品奖。主要作品:《激情》《寻找苏曼》《和平时光》《爱上牡丹亭》《九天雷》《彩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