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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曾见的鲜活眼眉与骨肉》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艾云  2020年08月27日09:11

作者:艾云 出版社:广东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0年08月 ISBN:9787218137551

整齐的“百万街”,街上的商铺和酒店多为圆木垒制和土木构造的欧式建筑。胭脂沟俨然成为黄金盗采者和冒险家的乐园。

李金镛此时把脚蹬在一个土墩子上,好让自己站久了的腿歇息一下。他嗅着北方夜风中隐含着的清冽的松香气息,继续在想他此次前来漠河金矿主政的使命。

在他踏上这块黑土地之前的1886年,清政府已经意识到东北边境胭脂沟一带的危情,并已派兵将非法采金的俄国人驱赶出境。如果在白天,你可以看到鹰野广场两侧已是人走楼空,一片狼藉。屋子在风吹雨打下,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变得残破不堪。原来人们寻欢作乐的场所,那些红绿丝绸做的窗帘已经开始褪色,破絮一样在风中飘扯着。原来繁华的酒店,廊檐下那雕花的横梁也已变成灰铁色,后院的大铁锅仍架在木楞子上,但是再也没有热气腾腾的食物。有的屋子的夹缝处,已露出草茎,证明其已很久无人居住。

这个烂摊子,等待着他来收拾。他要对付不甘心的残余外来势力的骚扰;而自己作为金矿的官府督办人,更有着开工前的千头万绪。他想到,采金最关键的是要有采金人。清廷下令调集来的第一批采金人,竟是戴罪流放的囚徒。中国的东北地区,除了鄂伦春族的零星原住民,所到之人差不多都是些被贬谪的官员和遭流放的罪犯。前者利用既有的人脉和影响,通过经商改变命运,虽离开了政治,却生活得更为安逸。后者,罪行越重,态度越顽固,朝廷就会把他们往北发配得越远。许多犯人在多少年以后,从事着手工业劳动,或经营着小买卖,竟也变成了没人再追究的靠得住的、有头有脸的社会正常成员。这些都是后话,不提。

李金镛将要接收的第一批采金人,就是罪行重、态度差的要犯。

他想,天很快就要转凉了,八月胡天即飞雪,怎么着,十月也就要下雪了。接连数月的飞雪、冰冻、严寒,将为进山的人铺一条天然的道路。这里的莽莽丛林原来是郁闭的,遮天蔽日,如果不是严冬季节,林中的灌木、沼泽等腐殖质会厚厚地、安静地铺在那里,可你如果踏踩上去,那将是一个个深不可测的陷阱,人陷进去就很难再出来。大雪封山以后,冻雪白莹莹的,干净瓷实,像一条条冰路,人踩上去就没事了。尤其是调集大部人马进山,必须赶在隆冬季节,雪一融化就惨了。

李金镛想,诸多事情,在向上边打报告之前,应该先与自己的幕僚做一番商议。他转身,吩咐不远处的侍从将自己的左膀右臂宋小濂和袁大化叫到自己房间来。

他回房,拨了拨煤油灯芯。不一会儿,二人推门进来。

这二人都是自愿跟随他从江南来这渺无人烟荒原的亲密朋友。时年,李金镛52岁,袁大化36岁,而宋小濂则刚刚25岁。

油灯映照出了三个人的模样。

李金镛面容稍长,身材高挺,有着江南士子的儒雅和沉着。他的一双眼睛在隐隐的忧愁中带着仁慈。一个男人,如果长年担负责任,凡事都上心挂虑,尽心尽力,对己克制,对人宽厚,时间久了,那表情和眼神就有这种祥光了。李金镛很有人格魅力,他周围簇拥着甘心随从听命者,正因为他的为人。

袁大化36岁,正值男人花团锦簇之年。他是安徽人氏,从淮军幕僚参谋起家,与程文炳、马玉昆、姜桂题齐名,曾是皖北四大名将之一。他属能文能武之人,即使身着官服拖曳于地,仍有行伍之人的利落洒脱,于彪悍中带着英俊气质。后来他的命运跌宕起伏。这是后话,先搁下不表。他与李金镛私交甚好,李来漠河开办金矿,并诚请袁大化同来,以助其事。袁大化深知边地甚远,仍奉行士为知己者死之古训,遂欣然赴约成行,被任命为矿局提调,即李金镛的副手。

宋小濂年纪最轻。他是吉林省人,少时聪颖,工诗善书,考秀才,得第一名。他与成多禄、徐鼐霖并喻为“吉林三杰”。他俊彦毓秀,风度翩翩,倒像个江南公子。此时他任漠河金矿文书,实际上也就是既要管理内部的文案册牍,又要对外交涉一应事务,是兼及内外的重要人物。他从此也就开始了“半生心事在筹边,黑水黄沙二十年”的生涯。日后也为捍卫边关,维护国家领土完整殚精竭虑。这仍是后话。

三人坐定,李金镛谈了自己下一步的打算。随即大家议论一番,定下事务轻重缓急的顺序,宋小濂一一记下。

停笔空隙,宋小濂说:“此次入冬,一干罪犯充军前来,是金矿的第一批采金人,也是阻截抗击俄国人前来骚扰边防、盗采黄金的重要力量。没有他们,凡事都会化为泡影,包括这一次官府督办采集黄金向上纳奉的这件大事。对这些人固然应该严加看管,可这荒蛮之地,群山苍莽,渺无人烟。如此恶劣的环境,又加上开工以后繁重的体力劳动,会让这里的每一个采金人吃不消。我们已经不能再拿他们当敌人了。要想稳住他们,要想使采金之事迅速见成效,一方面要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和居住环境,再就是……”

宋小濂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袁大化朗声笑道:“小濂,把话明说了吧,这些血气方刚的男人比较馋女人那一口肥肉,只有女人才能稳住他们的身和心,你说是不是?”

宋小濂点头。

李金镛心想,这层意思自己倒是没有想到。多少年来,他一直忙着,心思已不在男女之事上了。尤其现在,他身心俱疲,胸口总堵着一块石头,憋闷得很,更没有那些欲望了。家中妻妾托人写来的信还放在案头,他还没来得及去看。男人哪,如果脑子里想的都是清廉为国、恪尽职守的大事,被重担、责任分去了心,对男女之事就不会多想。

他回过神,见二人还在等他的决断,便点头默允。

冬季来临。雪白中闪着青莹的大雪下了几天几夜以后,接着是严寒、冰冻。不久,第一支采金人的队伍开赴这里。他们穿着臃肿,棉衣棉裤破烂不堪,抵达胭脂沟时,就像来了一群野人。

再不久,一些花红柳绿的女子也陆续来到这里。她们因各种不同的原因,分别从俄罗斯、韩国、日本和中国的北方地区来到这里。当旅程的风霜洗净之后,那一张张年轻的俏脸,刹那成为装点这严寒远地的无边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