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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绿江》2020年第8期|梁宝星:海边别墅
来源:《鸭绿江》2020年第8期 | 梁宝星  2020年08月26日07:22

1

从海里上来,天空已经聚满乌云。

翻滚的乌云里闪电交加,我跑到小卡车里,披上浴巾,能感觉到风逐渐变得猛烈。司徒还在冲浪,他好不容易爬上冲浪板,高声欢呼着,没一会儿又被海浪掀翻在水里。海浪一阵高过一阵,原本露出海面的黑色岩石已经被海水吞没。

这是一片野海,在岛的西南面,沙滩上拳头大小的石头星罗棋布。我踩着被海浪掀上岸早已枯死的黑色海藻走到波浪前,呼唤司徒。他有时候消失在海面上,久久不见浮出来,冲浪板上的绷带捆绑着他的脚踝,我担心海浪把他卷到海中央。

要下雨了,我对着浩瀚的海水呼喊。海浪和海风削弱了我的声音。司徒还想再玩一会儿,黝黑的身体闪着光。我们开了两小时的车才找到这片深水海湾,这里的海浪比岛上其他地方都更具生命力。我又对着大海呼喊,司徒还在海浪上弯着腰倾身向前俯冲。

他毕竟脱离了海水,背着冲浪板走过来。怎么啦?他问。要下雨了,我说。我从车里拿出浴巾递给他,他一边擦头发一边把冲浪板放到车后备箱。哪里要下雨?他埋怨道,才刚起浪,跟你出来玩总是这样,不尽兴。我说,玩得开心以后再来,你看天上的云,是真的要下雨,可能要刮台风。

话刚落,雨就来了。我们躲进车厢,司徒坐在方向盘后面,还在抱怨。看看你这乌鸦嘴,他说着把浴巾扔到车后座,在逼仄的空间里扭曲着身体穿上了衣服。刚扭上衣扣,他迫不及待点了一支烟,他习惯在车里抽烟,还要打开音响播放嘈杂的重金属摇滚乐。雨太大,摇滚乐也被雨敲碎了,淅淅沥沥。

发动机发出咆哮声,车后喷出蓝色的烟,跟雨水混在一块儿。我说,等雨停了再走吧,这么大的雨,路滑。抵达这片野海滩的时候我就担心回去时还走那条路,坑坑洼洼的路面满是黑色的石头,有几个路段还发生了坍塌,这场雨过后,那条路想必更难走。

把小卡车引擎关掉,司徒点了第二支烟,手指跟着音乐在方向盘上打节拍。他说,好久没这么爽快了。我们身上散发着海水的气味,这时候去淋一场雨,皮肤会好受一些。司徒枕在我的大腿上,他的头发自然卷,脸庞瘦削,棱角分明,刚冒出来的胡茬从两腮蔓延到下巴。

他把手伸进我衣服里轻轻揉着我的胸部,我俯下身去亲他。我们在大雨中,在逼仄的车里做爱。司徒像公牛冲撞着我的下半身。我抓住车门,空间狭小,身体被磕痛了,不得不把脑袋伸到车窗外。雨稀里哗啦打在我脸上,我的身体跟着小卡车摇晃,在沙滩上越陷越深。

当我们放弃挣扎,司徒靠着车窗抽烟,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我说,你不能这么粗暴。司徒叼着烟咧嘴笑,他拧了拧车钥匙,小卡车扒了半天泥沙始终没有往前挪一步,车轮陷进沙子里了。天色已经暗下来,司徒再一次发动小卡车,企图强行把车开出沙坑,可小卡车摇晃着越陷越深。他骂了一句脏话,脱下衣服走到外面。我打开车灯给他照明,司徒在雨中四处找石头塞在车轮下。

踩油门,他在车外对我喊。我挪到方向盘后面,小心翼翼踩下油门。小卡车从沙坑里爬了出来,走了不到两米又陷进了另一个沙坑。被雨冲刷过的沙子软绵绵的,别说汽车,人走在上面都会下陷。这片沙滩有五百多米宽,一直往车轮下填石头不是办法。天已经彻底黑了,车灯照着前方一丝不挂的司徒,雨水从他身上流下,他双手叉腰,满脸无奈。

钻进车里,司徒一边用浴巾擦身一边点烟,他拍打着方向盘,以此来发泄,每拍一次,小卡车就发出短促的喇叭声。这片海域除了我们,别无他人。我不敢开口说话,司徒的脾气难以控制。车里以及车前的灯光被雨包围着,就算雨停了,沙子也不会一下子变得结实,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片沙滩。

在雨声中,我和司徒小睡了一会儿,夏天的雨夜清凉舒爽,在跟海浪搏斗中流失的力气逐渐恢复。我醒来时雨已经停了,月亮挂在天空,小卡车的灯已经熄灭,司徒趴在方向盘上打鼾。我走到车外,海上没有雾,远处城市的光依稀可见。

我把司徒唤醒。我说,雨停了,出去走走吧。司徒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小卡车没电了,没法启动,也没法照明。他叼着烟踢了一脚车轮。这辆二手车来到他手上已经有三个年头,毛病不断,又偏偏在这时候没电。我拉着司徒朝海边走,夜里海水退潮,露出一大片沼泽。我从未见过野海的夜景,因此有些兴奋,撒娇让司徒陪我找个舒适的地方看日出。天上月亮还很高,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在黑暗中走了好远。脚下的海泥变成了沙子、变成碎石,然后变成了草地,淡淡的月光中,我们发现树林后面有一座别墅。

别墅估计被荒废了好些年月,门前的花园长满杂草,游泳池里积了一塘雨水。房子内部一片漆黑,门窗紧闭,阴森森湿漉漉的。我站在花坛边,不敢靠近别墅。司徒用手机的光照亮,攀在窗口往里面探望。他走到别墅门口,敲了敲门,四周寂静,敲门声仿佛在旁边不远处同时响起了。

门被撞开的时候两只白色的鸟从阳台上飞起,我尖叫了一声。司徒叼着香烟,举着手机往房子里头照探,后来,司徒和那微弱的光在房子里头消失了。我依旧站在月光下,月光在一层层褪去,我焦急地对着门口细声呼唤。司徒犹如走进了没有尽头的洞穴,久久没有回应。

撩开脚下的杂草,我试探着靠近那所房子。房子里头空气混浊,伸手不见五指,呼唤司徒还是没有回应。房子里的灯突然全亮了,我忍不住又惊叫了一声。司徒从楼上下来,叼着香烟,表情厌烦。这里没人住,他说着又转身往楼上去。灯光中,房子内部暴露出来,灰尘扑扑,红木地板上留下了我和司徒的脚印。

这是一座欧式别墅,吊灯、桌椅以及楼梯都是铜制的,虽然铺满了灰尘,依旧金碧辉煌。墙上贴满了镜子,一对麋鹿角挂在正前方,通往二楼的廊道上贴着几幅油画,油画之间有几个方形类似相框的窗口。一楼有两个房间,床褥都还在,其中一间房的衣架上挂着个礼帽,一套复古西装。

顺着螺旋楼梯走到二楼,司徒刚好从三楼下来。有三层高,他说,天台长满了树。他问我要不要上去看看,我晃晃脑袋。我说,阴森森的,我不想去没有光的地方。二楼的装潢跟一楼相似,只是二楼有三个房间,其中一间是书房。

司徒打开面向大海的房间。他说,今晚我们就睡这里。我吃了一惊。我说,怎么可以住这里,这是别人的房子,衣服还挂在床头呢。司徒说,可能一家人出海,遇到坏天气回不来了,所以才什么都没有收拾。我说,那也不能就住这里,感觉怪怪的,会不会是凶宅?司徒走到客厅,从吧台取出一瓶红酒,冲洗一下杯子就喝起酒来。他说,反正我打算在这里住一晚,小卡车一时半会儿动不了,我才不愿意再走两个小时到车上去睡。

客厅里有一台黑胶留声机,唱片都是爵士乐,司徒不感兴趣,他提着红酒走到阳台,坐在吊椅上看着快要沉入海里的月亮,感慨自己从未住过这么大的房子。我还是放心不下,我说,要不先把楼下的门堵上,我怕等会儿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进屋。司徒嫌我烦。他说,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是不想动了,顺便把房间打扫一下,我已经够累的了。

我没有下楼,天快亮了,我走进那个铺着地毯的房间,梳妆台上还放着女主人的化妆品,铁床上有两张羊毛毯,上面铺满了尘埃。我把毛毯从床上搬走,擦一遍床板,打算跟司徒就在床板上躺一会儿,天亮就离开。司徒拿着红酒杯走进房间。他靠在门口说,你打算这样睡?他把酒杯砸在地板上,把羊毛毯上的灰尘抖掉,抱到床上睡了起来。

红酒把房间的地毯弄脏了,我把玻璃碎片捡起来,可地毯没办法清洗。窗外泛起蓝色的光,我不敢睡,又不敢一个人到外面去,便坐在窗边发呆。铜制的椅子冰凉刺骨,当尘埃的气息有所减弱,房间散发出淡淡的香水味,大概是女主人的衣物散发出来的。在这股特别的香味里,我昏昏欲睡,终于倒在了冰凉的桌子上。

2

太阳从海平面跳出来时,一群白鹭从前方的树林惊起。

手臂磕出一道深深的印痕,这座楼房依旧寂静,阳台门和房间的窗打开以后空气干净了许多,风把灰尘带走了,房子里的铜制品发出寒气。

穿上白衬衫,我忍不住倒了一杯红酒,走到阳台上,朝着大海点了一支烟。好久没有这么清闲过了,不过这都是短暂的,回去以后我还得完成未完成的悬疑小说。距离交稿的日子已经很近,如果不是司徒情绪不好,我大概也不会跟他到这片海域来冲浪。

司徒是个音乐制作人,跟大多数靠艺术来生活的人一样,他的工作并不顺利。这个时代不需要他那种露骨的表达方式,不需要重金属和个人风格,他的作品屡屡被拒。前段时间,他一天到晚在外面喝酒,还埋怨我只顾着写小说,把他给忽略了。

去旅行一趟吧,我跟他说。他喜欢开着车四处去,背着绳子到野外去攀岩,独自在原始深林里待几天几夜,到沙漠中去骑行……这些我都干不来,于是,我只能提倡去海边,心想他游泳的时候我至少可以躺在沙滩上看看书,可没想到他把我带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

走到阳台的尽头,我发现旁边五十米远处竟然还有一座别墅。这两座别墅都是一样的建筑风格,前面是花园,门庭由四根石柱子和塔型屋顶构成,三层高,楼顶长满了野杜鹃,背后是半个篮球场。我顺着石阶小路走到那边,那座别墅同样无人居住,外墙爬满藤蔓,木门紧锁,窗帘挡住了房子里面的布局。

两座别墅被树林包围着,别墅之间是一条两米宽的水泥路,水泥路通往的地方竟然是大海。海边的岩石斜坡看起来像一个码头,岩石上还有铁栏,可没有看见游艇。或许真像司徒说的,这两座别墅的主人乘船出海一去不回了。

花坛里长满芦苇,我坐在游泳池旁边的吊椅上荡秋千,司徒提着红酒走过来。我指着旁边那座别墅说,看,还有一座一模一样的。司徒皱着眉头往那边张望,他同样感到惊奇,两座一模一样的海边别墅被遗弃了,即便房子的主人一下子消失了,也应该会有警察来调查,住在这地方的肯定都是有身份的人。

走到那座房子前,司徒打量着别墅的外观,像昨天晚上那张四处张望,然后突然一使劲,把那扇腐朽的木门给撞开了。我惊叫了一声。我说,你在做什么?灰尘纷纷扬扬落下。司徒拍掉肩膀和头发上的灰尘,走到房子里头,他目光中带着一丝兴奋。到楼上去逛了一圈,司徒站在楼梯上对我说,一模一样,我们可以在这里多住几天。

我说,你打算在这里住下去?司徒说,为什么不,我们这么辛苦工作不就是为了过得好一些,现在找到这个地方,跟飞来横财一样,我们还要装作这里的主人,以免有其他人住进来。我感到不可思议。我说,这不是我们的房子,再说,如果房子主人回来了怎么办?司徒不以为然。他说,看墙上的藤蔓,这地方至少有三五年没人住了,他们不会回来了。

海风摇撼着前方的棕榈树,司徒走到海边,太阳出来以后气温一下子上升了,我们沿着海边往东走,昨天晚上露出水面的沼泽地和沙滩被海水重新吞没,大海和树林之间只剩下不到两米宽的岩层。走了快两个小时,热汗滚滚,我们终于看见了深陷在沙坑里的小卡车。

小卡车里原本打算野餐用的干粮够我们吃一个星期,司徒把干粮跟他写歌用的稿子收拾好,幸好我把笔记本电脑带来了,不然没办法写小说。司徒背着冲浪板,提着干粮,小卡车就这样被我们抛弃在海边了。它可能会慢慢陷入泥沙里,或者被海浪卷到海里去。海水腐蚀车里的皮革,把玻璃全打碎,然后吐出个车架暴露在烈阳下。

两座别墅阴森森矗立在树林里,司徒放下东西转身就抬着冲浪板去冲浪,天气很好,这片海域总是在刮风,巨大的海浪能够满足司徒的野心。黑色岩石铺成的码头不知通往何处,白鹭和灰鹭站在树枝上。司徒从码头走下去,很快就爬到了海浪上,他的冲浪技巧不好,可他不知道。

我本该马上到书房里去打开笔记本电脑完成那部悬疑小说的,可刚走进别墅我就无法忍受那股尘埃的气息。我从一楼开始大扫除,每次经过楼道那些镜子和相框,我都心里发怵,仿佛房子里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女人。房子的主人是个艺术爱好者,我在三楼发现了一个大房间,里面堆满了雕塑,还有油画工具和摄影道具。房子主人对“镜像”充满好奇,可能正因为如此才在这个地方盖了两座一模一样的别墅。

天台上的树紧紧抓住地板,截留住天台上的泥垢,细长的根沿着墙壁伸到地下,依靠地下的营养生长发育。在亚热带海岛,任何一颗果实都可能发育成蓬勃大树。我把抹布挂在树枝上,撩开树叶,看见司徒正背着夕阳走来,他身体通红,是海浪冲撞造成的,也可能是太阳晒出来的,也可能是夕阳余晖,后来发现是血。

冒血的是他的手臂,我拿着绷带跑到花园,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撞到石头上了,司徒说。他接过绷带缠在手臂上,我给他打了个结。说是绷带,其实是女主人的丝巾,我第一反应就是用这条丝巾给司徒止血。我跟司徒说,我们回去吧,今天太阳这么大,说不定沙滩已经可以受力了。司徒说,我不打算回去,我打算在这里住下去。

不行,我说,我要回去,吃的只能维持一个星期。司徒说,吃完了出去买了再来,房子里随便一件东西拿出去都能换不少钱。我知道司徒已经完全被这个地方迷住了,他害怕出去以后再受到别人的冷嘲热讽,他害怕失败。我说,反正我要回去。

司徒把我甩开,斥骂道,你走啊,有本事现在就走。我摔倒在地上磨破了膝盖,司徒走上二楼,我听见他在楼上砸瓶子。我只好上楼,告诉他我不走了,留下来陪他。他才安静下来。地板上的红酒像血流淌着,我捡起玻璃碎片,拿到门外埋在树根下。转身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光从窗口照出来,我吃惊地看见隔壁那座别墅的灯也亮了。

直至我走过石阶小路来到那座别墅前,才发现那不过是我们那房子的光打在这房子的玻璃上造成的光影。不过看着被司徒撞坏的那扇门,感觉里面真有人居住。我没敢上前去把门关上,海风吹动树林发出哗哗的声音,惊动树上的海鸟时能够听见海鸟扇动翅膀从这边飞向那边。

余惊未散,我回到房子里,搬来椅子把坏掉的门顶住,为的是晚上能够睡得踏实一些。司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躺着,他又喝了半瓶红酒,桌上胡乱堆放着塑料袋子。我把他吃剩的饼干捡起来吃了两口,两天没吃热食,我已经饿坏了。我把司徒叫醒,问他有没有发现这两座别墅在设计方面的特别之处。我说,这边的灯亮了,那边就会反射,也就是说,只要这边亮着,那边也会亮。

司徒嘟嘟喃喃地说,那又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无非是两套房子,没人住的房子。我没有因为司徒的这番话而感到扫兴,他对此不感兴趣,无关紧要。现实生活里,我们除了做爱,基本没有其他共同的爱好。

取下已经被血染红的金色丝巾,我从房间里翻出一个医药箱,虽然里面的消毒水和药物都已经过期,但棉花和钳子还能用。我给司徒清理伤口,重新包扎。他痛吟着,埋怨我太用力。当我把伤口包扎好,他又开始喝酒,还放起了他一直不感兴趣的慢悠悠的爵士乐。

洗澡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一个关于时间的问题。止痛药产于2012年,有效期至2013年,这么推测,房子的主人应该是在2012年离开的,不然也不会把过期的药放在盒子里。2012年,也就是八年前,八年前这里发生了什么?那时候我在读高中,记忆最深的无疑就是那个关于世界末日的预言。

我决定把这两座房子的秘密解开,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就消失了。

3

明净的天空,无数颗星辰旋转着。

夜半时分,司徒突然来了兴致,在房子后面的篮球场打起了篮球。我坐在篮球架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旁边那房子。我要寻找房子主人下落的计划从那时就开始了。我在篮球场附近的杂草丛中、在房子的阴暗角落寻找线索。司徒还以为我在找什么值钱的东西,他总是对我的做法不屑一顾。

虽然我写悬疑小说,可我是个胆小如鼠的人,随身带着匕首和防狼喷雾,天亮以后才敢到花园和树林里去。我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在找什么,心里想的很可能是找到房子主人的尸骨。或许这是我职业病的一部分,在寻找的过程中我能获得灵感,用以完成我的小说。

司徒终于忍不住要发脾气。喝过酒以后他指着我说,你这两天鬼鬼祟祟到底在找什么?我说,我在寻找灵感。司徒朝墙上砸瓶子,酒瓶从墙上绽开,红酒再一次染红了地板。我清理完玻璃碎片,把地板擦干净。司徒最近老是摔瓶子,这点让我难以接受。我做什么事情从来都不能使他满意。他不满意我过于沉闷,不满意我敲键盘的声音,不满意我什么事情都要跟他说。比较感动的是,即便司徒对我有那么多的不满,他也从来没有向我提过分手。

走进书房,本想静下心来写小说的,头脑却一片空白。我本以为能在书架上找到一本悬疑小说,或者青春小说,可书架上都是一些关于地理和建筑的书籍,而且相当一部分是我根本没有接触过的外文书,可能是西班牙语,或者阿拉伯语。唯一一本手稿,上面写着《平行镜像分析》。

手稿已经发黄,纸张清脆,大概是房子男主人的笔迹,文字健美有力。第一页写着一句话:平行镜像中分线出现了。后面两百页纸都是设计图,包括别墅内部装潢、门庭、花园,翻到最后发现树林、沙滩以及前方那片海也是设计出来的。

这本所谓的分析文本并没有多少解释的文字,取而代之的是眼花缭乱的折线和数字。我陷入了设计图的困境中,迷宫般的线条不断延伸、折返,唯一的规律是每一张设计图都有一条霸道的直线,这或许就是第一页提到的平行镜像中分线,至于这条线的存在意义始终是模糊的。作者最后给出了一个结论,跨越平行镜像中分线,抵达第二个世界。

如此一来,可以推测房子的主人并没有在2012年遇难,而是前往所谓的第二个世界了。我如释重负,暗自庆幸自己并非住在一所凶宅里,为自己这几天寻找房子主人尸骨的行为感到可笑。我本还想看看手稿主人所谓的第二个世界指的是什么地方,听见司徒在说梦话,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书房里待了六个小时。

凌晨四点十二分,四周静悄悄的,连平时呼啸的风声也没有听见。我合上手稿,放回书架,用其他书遮掩起来,担心司徒发现并将之毁灭。他有恶作剧的癖好,只要是我感兴趣的他都会想办法将其破坏。我因为他的这个癖好丧失了许多个人兴趣,当我故意翻看他喜欢的音乐书时,他的恶作剧之心才受到了打击。

关上书房里的灯,我感觉到有些事情已经变得不一样。当我准备回房间睡觉时,看见自己的影子出现在身前,也就是说,我背后有光,而且不是月亮的白光,是灯光。猛然回头,果然是这样,旁边那所房子的灯正亮着。

跑回房间,我把司徒叫醒。我说,快醒醒,隔壁那房子有人。司徒马上爬起来,跑到阳台,往那边眺望,外面漆黑一片。他神情严肃,我知道,他又要发脾气了。我把他拉到书房,想向他证明我的确看到了隔壁的灯光。来到书房时,那灯光也消失了。

司徒使劲把我推开,不耐烦地说,你不要再神神颠颠了,疑神疑鬼,我看你是写小说走火入魔了。司徒摔门而去,我站在窗口张望,深沉的夜色中,那座别墅像一座高塔。

那一晚我一直睁着眼睛,企图在天亮之前再看到隔壁那房子的灯光。窗外紫蓝色的天空越发明亮,我在想,住在隔壁的会不会是房子的主人?他们躲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所谓的第二个世界就是那座一模一样的别墅?

4

海雾茫茫,白鹭在雾中穿梭时只能看见黑色的长嘴和两条细长的腿。

终于还是没能继续在床上躺下去,我独自走到旁边的别墅前。别墅在海雾中像一座哥特式城堡,枯死的藤蔓纠缠在墙壁上,天台上的树吞噬了四周的光线。两座别墅花园里的芦苇和天台上的杜鹃树都是一样的,这种有意为之的设计达到了极致。

我用匕首削落一楼窗口的黑色树根,树根清脆易断,刀口轻轻一碰就掉下了好几根。我拿起其中一根,用来撩房子里的蜘蛛网。奇怪的是,当我走进别墅,完全没有蜘蛛网,黄铜家具一尘不染。我更加肯定这所房子是有人居住的。我小心翼翼往楼上去。我只穿着白色背心,胸罩忘记戴了,黑色荷叶裙下面是一条四角打底裤,脚上是一双人字拖,尽管穿得这样少,胸前背后还是冒出了汗。

海雾越来越浓,树林只剩下一个暗影,灰鹭偶尔从阳台前飞过,大海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我小心翼翼在房子里搜索,二楼房间乱成一团,地毯上还有血迹,蹲下细看才发现是红酒残渍。我打开书房的门,晚上的灯光就是从这个房间照过来的。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在书架上浏览书目时,我心想,就算这两座房子是完全按照模型来修建和装饰的,但手稿总不会有两份。我在当初找到手稿的地方翻了一遍,果然没有任何发现。当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看见书架上有几本书叠在一起,最底下被遮盖住的就是那本名为《平行镜像分析》的白色封面手稿。

惴惴不安地来到花园前,身体在发抖,海雾洋洋洒洒,背心已经完全湿透,乳头凸显出来,我抱着脑袋在花园前蹲下,久久不能平静。世界上不可能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这两座别墅里发生的事情很可能是同步的,至少是物理位移的同步,只是存在着时间差。这样就能解释晚上书房里传来的灯光了,因为那也是我点亮的。

司徒从海雾中走来,问我在做什么。在跑步,我撒谎说,跑累了就蹲下喘口气。司徒看了一眼白雾中显得诡异的别墅,转身就往回走。他说他在房子里找到了钓竿,他要去海边钓鱼,他再也不想吃那些热狗和面包了。回到房子前,我看见几根黑色的树根撒落在窗口下,切口平整。

目送司徒去钓鱼以后,我走进浴室,想洗个澡来缓解疲惫。解开背心,脱下内裤,面对喷洒而下的热水,我一只手抓住头发,一只手在乳峰间搓洗,浴室里蒸汽腾腾,灯光和镜子变得模糊。我把镜面的水汽擦去,认真端详起自己的身体。我的身材不算好,只是较为平衡均匀。乳房因为近期过于疲累而下垂,它们已经失去了活力,不再上翘。

人往往不能清楚地看到自身,镜子里的自己跟现实中的自己是有区别的,至少在模样上是相反的。我左上唇有一颗痣,在镜子里头那颗痣则是在我的右侧。我突然想到了《平行镜像分析》设计图上面的秘密,别墅的设计者大概在修房子的时候用到了某种物理定律,也就是所谓的平行镜像,两座别墅之间存在一面巨大的看不见的镜子,而我们可以在镜子里外自由穿梭。

恍然大悟,我的身体又开始哆嗦。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我削掉那边房子窗口上的树根,这边的树根也会被削落。手稿上面所说的平行镜像中分线就是两座别墅之间的水泥路,那就是镜子所在的地方。而且,这两座别墅也并非完全一样,这就是为什么这边的书房对着的是那边的书房,阳台对着那边的阳台。更能证明平行镜像原理的是,我在穿过水泥路之前听不见任何来自那边的声音,我们是听不见镜子里的任何声音的。还有,还有,那边的房子,可能住着另一个我和另一个司徒。

躺在床上,把头伸到床边,敞开身体,还在滴水的头发垂下,乳房向两边坍塌,我在等司徒回来,然后把我的发现告诉他。他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否则我们很可能会跟镜子里的人碰面。我们应该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因为我们根本不清楚镜子里的我们到底是怎样的人。

忘了是怎么睡着的,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捆绑在床上,双手铐在床头,双脚岔开捆在床尾。司徒从房间外面走进来。我问他要做什么。他提起左手的冰块和右手的皮鞭。他说,我们来玩游戏。

司徒是个左撇子,右手往往只做辅导作业,他左手拿着冰块在我的皮肤上滑动。我身体痉挛,求他别这样做。哀求在司徒面前已经不起作用,他完全掌握着主动权。我挣扎着。我说,别闹了,我有正经事要跟你说。司徒根本听不进去。

折腾了半天,我身上伤痕累累,我已经不想挣扎了,软泥一般躺着。司徒的热情骤减,开始尝试进入我的身体,可是没多久他就疲软了。他泄气地提起裤子从房间走出去,接着,我听见客厅里瓶子破碎的声音。

5

冰和火破坏了我的身体,我在慢慢撕裂。

司徒把我捆绑了两天两夜,直到第三天我发高烧他才解开了手铐和皮带。如果不是因为我发高烧,他会一直把我捆绑着圈养。我烧得浑身通红,四肢无力,迷迷糊糊地看见司徒把我抱到外面,泡在海水里。我只有面部朝天,身体在冰冷的海水之下。我看见蔚蓝的天空有无数只海鸟飞过,它们从东边飞向西边,穿过码头的上空就失去了声音。

湿漉漉的我被放置在床上,司徒叼着雪茄为我盖上毛毯就离开了。我又在床上躺了一天,才获得了力气。走到客厅,看见醉醺醺的司徒跟着音乐摇头晃脑。他把我搂在怀里,在我耳边喷出热乎乎的口气。他说,地下有个仓库,里面什么都有,雪茄、保存完好的粮食、酒,再也不用吃面包了。他把我按在沙发上。他说,你不要再想着回去了,外面什么都没有,我们是这里的亚当和夏娃。

桌上的酒瓶和雪茄盒子胡乱摆放,我们来到这个地方已经五天了,司徒大概还没发现这里的秘密。他沉浸在烟酒当中,我说什么对他而言都是扫兴的。我对他产生了恐惧,身上的瘀伤还没散去,泡了海水以后皮肤开始溃烂。司徒从不为自己的作为感到内疚,他不会向我道歉,而且,这类的暴力还会继续发生,会愈演愈烈。

从司徒的臂弯里挣脱,我脱下衣服走进浴室,清洗身上的海盐。我再一次面对镜子里的自己,可能我真的需要时间来重新认识自己,二十多年来,我都是怎么活过来的。镜子里的我是不是跟现实中的我不一样?我把脸贴在镜子上,想穿过这层玻璃触摸镜子里的那个人。

天黑以后司徒要到海里去游泳,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他忍不住要到海水中去,以消解夏日和酒精带来的热量。我在房间处理伤口,酒瓶在客厅摔破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跑出房间,客厅里并没有人,红酒瓶自己飞到墙上去了。走到阳台,我看见旁边那房子亮着灯,两个黑色的影子在晃动,女的给了男的两个耳光,男的始终低着头。

跨过水泥路,寂静就被打破了,又是酒瓶子摔到墙上去的声音。我躲在黑暗中,往那座房子靠拢,猫着腰藏在树林里,观察楼上的动静。那个男人是“司徒”,而叱责他的女人,正是“我”。

女人坐在客厅里抽烟,“司徒”突然转身往后看,不知在看房子前的树林还是在看海,他背着光,我无法看清他的脸,不清楚他是不是在注视躲在树林里的我。我悄悄转身往回走,跨过水泥路,又恢复了寂静。我从“镜子”里出来,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司徒直到下半夜才湿漉漉地从海里上来,因为泡了太久的海水,伤口的血痂脱落,血又从手臂上流出来。我没有马上去拿药箱子,直到他粗暴地坐在沙发上用左手点着香烟,我才确信他是真实的司徒。我担心那边的人过来,他们迟早会发现我们,也迟早会踏过那条水泥路。

夜黑得深沉,我怀疑那边的“司徒”已经到这边来过了,他侧着身往树林里张望的时候,眼中肯定充满了恐惧,他跟我一样迫切想要离开这个地方。那边的“司徒”跟现实中的司徒肯定不一样,就像那边的“我”完全不是现实中的我。

夜间,在断断续续的睡眠中,我感觉有人来过,就站在房间门口或者床边端详着我们。我艰难地从睡梦中醒来,推开冒着酒气的司徒,穿上丝绸背心走出房间。楼梯上有个影子,我低头一看,是那边的“司徒”。他回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往外走。我看见了他嘴角上的淤青,是那个女人咬出来的。

我来到别墅门口时,“司徒”已经走远了,他默默地穿过水泥路,在树林里跟夜色混在一起。他大概已经知道了两座别墅之间的秘密,他和我一样,都没有办法改变眼前的事情。他还得回到那个女人身边,而我也只能往回走,躺在浑身发热的司徒身旁。

往后的日子里,我一边躲避司徒的殴打,一边偷窥隔壁两个人的生活。司徒有了第一次施暴的快感后,只要有稍微不满就对我动手。隔壁的两个人呢,我看见那个女人像遛狗一样用绳子牵着“司徒”在花园前沐浴阳光。“司徒”给她涂防晒霜、按摩、倒酒、递烟……

一个闷热的下午,司徒敞开身体在二楼客厅睡着了。我悄悄来到楼下,在花园前绕着游泳池转圈,这是我消解不愉快的一种方式。身上旧的伤还没好又留下了新的伤,我依靠转圈来化解对司徒的怨恨。司徒变成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他过去受到的委屈和挫折。我能做的就是忍受他的暴力,等他安静下来再带他离开。

海上的天空布满了粉红色的云,成群的海燕在海面起起落落。我看见那个“司徒”坐在码头上,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那个“我”。“司徒”大概也像我一样偷偷跑了出来,我看见他暴露在衣服外面的伤痕,忍不住流眼泪。我在他身旁坐下,问他,你没事吧?对于我的突然出现“司徒”大吃一惊,原来他在哭泣,眼睛红红的。

我们聊起了在别墅里的发现,惊人的相似,最后扑哧一声笑了。我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摇摇头说,不知道,你呢?我也摇摇头。我说,得想办法离开这里。他表示同意。他说,我看见他了,对不起,把你打成这样。我用手去摸他的脸,还有嘴角的伤口。他身体暖暖的,很柔软。

6

突然非常期待黑夜的到来,在那些漆黑的时间里我从司徒身边逃离,和另一位“司徒”约会。

我们躲在树林里,躲在岩石后面,说了很多话,有时候聊着聊着天就亮了,白光从海的尽头照来,把我们的隐身之处暴露,我们才恋恋不舍回到各自的房子。

后来,我们不自觉地变得亲密,在月光下牵手散步,在岩石堆前的铁架子荡秋千。“司徒”是个温柔体贴的人,他清楚我们属于不同的两个世界。不知道打破这两个世界的界限会发生什么,我们每次聊到这件事情就会欲言又止。我们所属的两个世界都是真实的世界,对我而言,他活在镜子里。对他而言,我才是从镜子里走出来的。

夜晚成了我们化解白天所承受的痛苦的时间,海鸥替我们放哨,海浪为我们做掩护,树林成了我们的遮羞布。我们亲吻对方,在树林里做爱。“司徒”的右手让我感到放心,我们抚摸着彼此身上的伤痕,流着泪,扭动着身体,久久不愿停下。我们在树林里、在岩石背后、在海水里,疯狂地做爱。我喜欢趴在“司徒”身上,欣赏他的右手。

黎明的到来让我们心慌焦虑,就像手上最后一根香烟马上就要烧完一样。回到各自的房子,我们胆战心惊,担心房子里的人察觉了我们的秘密。夜晚的兴奋消耗了大量精力,白天总是昏昏欲睡无精打采。漫长的夏日,我从未如此细心留意自己的举动,害怕自己的一个不经意破坏了往后所有美妙的夜晚。

有一段时间,因为司徒的忽冷忽热,夜晚面对从远处走来的男子,我总不能确定他是哪个司徒。我的担心越来越严重,每个夜晚对我来说都可能是最后一个夜晚。我珍惜和“司徒”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做爱时忘情做爱,不做爱时迫不及待把所有想要说的说出来,从不轻易在他身边睡着。

“司徒”说,我们可能会疯掉,或者死于精疲力竭。海风一阵强过一阵,海鸥在汹涌的海面上飞翔,我靠在“司徒”的肩膀上,他下巴的胡茬在我额上摩挲。我说,其实两个世界除了方向相反,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去到你的世界,也不会因为汽车是靠左行驶的而不习惯,不会因为时钟是逆时针旋转的而越活越年轻,时间还是会慢慢流逝,人迟早都要死。

月亮四周的云是红色的,台风要来,海风比任何时候都要潮湿、新鲜,那是来自远海的风。我和“司徒”甩甩脑袋,把凌乱的头发甩到脑后。“司徒”紧纠着眉头,仿佛已经预知了未来。不可改变的未来是,我们的梦必将醒来,我们必须作出选择。“司徒”低下头对我说,天黑以后,我们在这里会合,然后悄悄离开。

台风在天明时分登陆,我刚在司徒身边躺下,就听见风在摇撼前方的树林。司徒被钻进房间的风唤醒了,爬起床,从窗口眺望。黑压压的云从远方滚滚而来,堆积在海上,像极了我们刚来到这片海域的那天。我尽管已经疲惫不堪,当司徒从房间走出去的时候我也跟着他走到了别墅外面。最近司徒老抱怨我过于疲软,每天烂泥似的瘫在床上。

黑色的海水汹涌澎湃,司徒叼着雪茄,抬着冲浪板奔向大海。我在别墅门口看着他走远,巨浪冲刷着黑色的岩石。我心里突然希望司徒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再也别回头,走到码头的尽头,穿过大海,还要再穿过一片大陆,在一个没有边际的世界一直走下去。

台风抬升了整个海面,司徒像鸭子浮在水上,他根本不能站在冲浪板上,海浪把他抬起放下,抬起又放下。我往石阶小路走去,本想看看“司徒”在不在花园里。被台风折断的芦苇贴着泥土,我抬头的一瞬间发现“她”正站在阳台上注视着我。

逃回房间,雨也跟着来了,我忐忑不安,不时从窗口往花园里张望,担心“她”会追过来。台风推着门窗,雨敲打着玻璃,我看见司徒从雨中走回来。他终究还是回来了,他太坚韧,海浪和台风都没能带走他。

司徒刚走进房间就发脾气,把柜子里的陶瓷和桌上的玻璃瓶朝我掷来,有些瓶子打在我身上没有摔破,有些砸在我身后的墙,化成碎片落下来。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蜷缩在墙角忍受他的伤害。

雨一直下到夜晚,司徒把湿漉漉的衣服扔在地板上,我也懒得帮他收拾。我坐在窗前抽烟,地板上的陶瓷碎片和玻璃碎片闪闪发光,上面还沾着我的血。夹着香烟的手微微发抖,烟屑还没靠近烟灰缸就掉落了。司徒终于在酒精里睡去了,四肢以及藏在两腿间的阳物疲软下垂。

我蹑手蹑脚走到楼下,冒着雨钻进树林。风不再强劲,树林里只有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泥土上。我靠着一棵棕榈树坐下,“司徒”久久没有出现,树上的海鸟咕咕地叫着。到了深夜,我终于等不下去了,从树林里出来,走到那座别墅前。漆黑的别墅没有任何动静。我摸索着把灯打开,别墅里面一团乱,满地都是陶瓷和玻璃的碎片,所有房间的门都敞开着,风四处乱窜。我从一个房间出来再进入另一个房间,一直走到天台。

雨停了,风也停了,海鸟不再啼叫,甚至连海浪的声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月亮出现在天边,像一面巨大的明晃晃的镜子。

作者简介

梁宝星,1993年生,写小说,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于《西湖》《广州文艺》《作品》《山西文学》《西部》《香港文学》《野草》《南方文学》等刊物,有小说被《小说月报》《长江文艺·好小说》《海外文摘》等选载。曾获第三届广东有为文学奖大沥杯长篇小说奖。现就职于花城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