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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莉妹妹的影子
来源:新民晚报 | 张怡微  2020年08月13日07:05

热门的电视剧唤起了大家对于女性成长的思考。女性成长与“三十岁”的分界,与爱情、婚姻密切相关,呈现为越来越自律、越来越追求完美的客体。当然大部分情况的确如此,女性是社会生活的配角,是孩子的母亲、丈夫的妻子,所以我们才会期待艺术作品能展现不同的风貌,给束缚在日常生活中的我们提供一些新的思路,而不是简单地加剧日常生活的戏剧性。

实际上我们对于“教育改变命运”这件事情是非常熟悉的,电视剧里的女主人公无一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女性通过读书、升学发挥自己的才能,找到自己参与社会分配的角色,是我们最为熟悉的剧本。那如果不通过教育呢?女性能不能实现自我完成呢?她的世界可以有多大呢?这就很有意思了。

许多年前,我第一次观看电影《如果·爱》就觉得似曾相识。周迅扮演的孙纳有着明星梦,她与同有电影梦的林见东相爱,却背叛了恋人,为了演戏和爱人的朋友、玩弄女性的外国导演同居,仅仅是为了换得一个角色。后来,她又与导演聂文相恋,在一部新电影中重逢了旧爱林见东,那时她已成电影明星,得到了想要的名利。

如果我们再追溯到从前,陈可辛的另一部电影《甜蜜蜜》,说的其实是同一个故事。一对外来务工的年轻人,在艰苦的生计中分明培育了真切的情感,但因为女性真切的“出人头地”的欲望,他们的爱情永远难以完满。这从两部电影的英文片名也可以看出端倪,一部是“Almost a love story”(几乎是一个爱情故事),一部是“Perhaps love”(如果爱,是爱吗?),总是差一点,总是个问号,像爱的警钟。

好几年前,我在一批出清的电影杂志里,看到一篇陈可辛导演的访谈,说到电影《甜蜜蜜》时,他说,“李翘永远属于豹哥,但她在人生不同阶段,会遇到不同的黎小军。”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故事的内核,其实来自于一部我们非常熟悉的名著,德莱塞的《嘉莉妹妹》。嘉罗琳·米贝,一个威斯康辛面粉厂工人的女儿满怀无知的幻想投入芝加哥大都市的熔炉。她是如何在日后成为芝加哥尤物的?肯定不是通过高等教育。德莱塞在小说开始就明确地告诉我们,“她不喜欢书——知识领域对她是个封闭的园地。”大都市里到处是狡诈的骗局,嘉莉妹妹出乎自己意料地陷入了与杜洛埃和赫斯渥的共同生活中,她自己也没有想到,仅有她一个人走到了最后,成为了残酷生活战争中的幸存者。

《甜蜜蜜》中“豹哥”的意外死亡,和《如果·爱》中聂文舞台上的惨死非常相似,就好像被嘉莉妹妹抛下的两个诱惑她也提携她的男人,他们都带着男性新鲜的困惑凝视着眼前超然的女性形象。“她本来是可以结婚的”,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不是她了。她的潜能是厨房、儿女罩不住的。这不是她选来的,不是知识规训的,而是社会历练的。她本来就是那样的人,遇上了好的环境,她就经得起那样的历练。

所以,德莱塞可能为中国电影提供了一个非常有魅力、有生命力的女性原型,她们有很多缺点,爱慕虚荣、目光短浅,但她们又能吃苦,有胆识,还有运气。好像书里写的,“既是美的,又是危险的,既是俘虏,又捕获别人,既被吃,又吃人,既是失败者,又是胜利者,这就是当代生活的本质”。

她们的亲身经历映照出大城市本身就是一所好学校。从那所好学校里,走出了嘉莉妹妹、李翘、孙纳,她们跌跌撞撞从“漂泊者”的境遇中活活地走出了一条绚丽的道路,不断升级,不断超越身边的人。她不是谁的谁,她在个体命运中看起来孤零零的。她也不爱念书,不是什么“别人家的小孩”。但她终于以一种原始的能量实现了自己。小说是因此而好看的。它既成就女性,也成就孕育女性能量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