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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宁镇的冯顺变
来源:文艺报 | 侯健飞  2020年08月12日06:22

闽宁镇新镇建设全景 新华社记者 王 鹏 摄

冯顺变是闽宁镇卫生院的护士长,她被苟院长电话叫到会议室时,戴着口罩。因为毫无思想准备,见到我和县扶贫办的段女士这两个陌生人,她的眼眸里透露出一丝明亮的意外。

闽宁镇,中国最年轻的镇,隶属宁夏回族自治区永宁县,2002年前还叫闽宁村。1996年,这是一片荒漠戈壁,没有名字,虽然距离银川并不远。是戈壁就有鲜明的个性,其个性举世闻名——昼夜刮着风,风卷起的黄沙遮天蔽日,有时旋风起来,鸡蛋大的鹅卵石在半空里旋转,相互碰撞,声震天宇。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两个拓荒人,在上世纪90年代初,看中了这块相当平缓的滩地。这里有一条不知贯通哪里的国有公路,这很重要。另一个重要的因素是,举目西望,是绵延不绝的贺兰山,山下有一条隐密的河流。而这里的阳光,似乎比任何地方都强烈炙热。阳光、水和沙石地,是生灵万物最初的给养和活下去的动力。到底是张三还是李四率先挖地三尺,搭起窝棚在这个荒滩安居下来,现在已经无法查实。有据可查的是,一个“吊庄”雏形从此确立。

吊庄,给人无限遐想。第一次听到“吊庄”这个词,我心里嘀咕了半天,到底是哪两个字呢?等到认识了,一琢磨,不禁为汉语智慧和中国百姓的想象力叫好。吊庄,是在中国扶贫开发史上独特的名词,其本意是指,在生存环境极其恶劣的地方,有一户人家走出去一个或两个人,他们一般是年富力强的劳动力,当他们找到一处比较理想的地方,就开荒种植,然后就地挖窑洞搭窝棚,建立一个仅供暂栖的家。这与过去走西口闯关东的一去不返不同,一户人家居住在两处,主劳力“吊”在两个地方。这样,有心而有趣的人就称为“吊庄”。可能是党和政府受到启发,顺应民意,在宁夏发起“吊庄移民工程”,就是把一个或多个不宜生存的行政村、自然村,整个迁移到适合生存并可持续发展的地方。虽然这样的移民村很快会有正式名字,但“吊庄”却在民间和官方记录里留存下来。

冯家是来自有“苦瘠甲天下”之称的西海固众多移民中的一家。这个吊庄在1997年被正式命名为闽宁村。很显然,这地名和“福建”和“宁夏”两个词语有关。1997年4月,福建省党政代表团一行35人到达银川,开始了为期6天的对口扶贫。在这次扶贫协作第二次联席会上,决定闽、宁两省区共同建设对口扶贫协作示范点——闽宁村。如今的闽宁镇人,只要提到福建和福建人,眼里总是闪现感动的泪光。

苟院长说,闽宁镇卫生院最初就是两间土房,连个院墙也没有。在闽、宁两省区政府和医疗卫生部门的扶持下,一砖一瓦建起来。我偶发奇想:这样一个小小的镇医院,医护人员从哪里来?是否有自愿回来工作的学子呢?苟院长被我说得一愣,立即回答:“有这样的一个青年!你不问,我都没想起来。这是一个值得大家学习的姑娘!”

冯顺变出生在西吉县,家里有姊妹三人,她排行老二。妹妹出生后,她感到父亲突然变得严厉而绝望。她父亲是初中毕业,这在贫穷得令人惊异的西海固,算得上有文化、有知识的人了。可不知为什么,为了要一个男孩,父亲比没有知识的人更为顽固。其实,从大姐一出生,父母的求子之心已昭然若揭。父亲为大姐取名冯利变,当然有顺利改变生女的趋势的意思。老二出生了,有知识的父亲,宏愿是以利变成顺变。他根本没有考虑,长得很好看的女儿,是否该有一个花儿般的名字。乖巧懂事的冯顺变,心甘情愿地认下这个颇为费解的名字。妹妹出生了,父亲干脆扔掉那件遮掩的外衣,初衷不改,竟直接取名冯改弟,旨意更加明确。或许真是“改弟”起了作用,冯顺变6岁的时候,正是香港回归祖国这一年,母亲终于为冯家生下一个男婴。欣喜若狂的父亲,这回把文化用在刀刃上了,给儿子取了个非常具有家国情怀的名字,叫冯归港。2000年,本来一穷二白的冯家六口,从原生地西吉县移居到闽宁村。

因贫困而移居,常具悲剧意味,虽然依靠政府帮扶安了家,但过平常日子,主要还是靠自己的勤劳双手。可喜的是,一穷二白的冯家,因为有了儿子冯归港,再苦的日子也充满欢乐和甜蜜。自立要强的父母,从此在福建不同的扶贫企业中打工挣钱养家。“爸爸脾气变好了,全家人都把弟弟宠着。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我比爸妈还更宠爱这个弟弟,时时怕他磕着碰着,一刻也不愿意离开他,弟弟成了我的心肝,我的快乐。可是我弟……”说到这儿,冯顺变明亮的眼里忽然滚下泪来。我从没有见过这么汹涌的泪水,像两条河,怎么也堵截不住。

此时,我和段女士都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冯顺变说,2002年4月,她4岁多的弟弟误食了老鼠药。她家离卫生院并不远,平时几分钟就到了,可是那天,她却觉得这条土路怎么那么长啊!终于到医院了,所有老医生都参加了抢救。

那时,妈妈就对她说,长大了要去学医。冯顺变也暗暗发誓,学了医就回到闽宁镇来。可惜,高考成绩不够好,当医生的梦想没有能够实现。“那我就当一名护士。”冯顺变说这句话时,目光坚定地看着会议室墙上的一面锦旗,像一个出征前向军旗宣誓的战士。

“幸运的是,我弟弟救下了!那天,多亏当时有上面援建时捐赠的一台洗胃机,老医生们齐心协力,经过七八个小时的抢救,弟弟竟然活过来了。大家都说,这个孩子创造了奇迹……”

听到这,我的心也跟着松弛下来。随后我问她,你回这个小医院工作,没有人阻止你吗?“当然有啊!从郑州护校毕业到市里医院实习,我是最早拿到护师证的。当时,亲友也劝过我,留在条件好点的医院工作。但我一次也没有动摇过。我就是要回到家乡来,因为没有这个小医院和那几个老医生,就没有了我弟弟……”

冯顺变的泪水再次流下来。“全家脱贫了吗?弟弟现在好吗?”我转移了话题。“全家前年就脱贫了,是真正脱贫。弟弟当兵了,在新疆,当了班长,改转了士官。全家不再宠他,他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像我爱他一样爱我。”

其实,冯顺变一家移居脱贫的故事很长,篇幅所限,我只能打住。事实上,冯顺变已经不是一个小女生了,她早已经是一个优秀的护士长。她在闽宁镇成了家,已经是一个5岁男孩的母亲。她告诉我,她的儿子长得很像在新疆当兵的舅舅冯归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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