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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雪

来源:浙江日报 | 林上军  2020年08月09日11:51

雪,纯洁无瑕,轻盈剔透,淡而无味;盐,晶莹透亮,一尘不染,咸而鲜涩。

一个从天而降,飘飘洒洒;一个海中生成,烈日暴晒。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晨烧暮烁堆积高,才得波涛变成雪”。在这里,苏轼和柳永把大海边的波涛浪花、海中煮出来的晶盐,描绘成白雪。更有意思的是,每逢天下大雪,清雪人员往往用盐洒道。

柳永,北宋著名词人,婉约派代表人物,在舟山群岛当过盐官,并写下了流传至今的《煮海歌》。《煮海歌》完整记述了当时海盐生产的过程,具体生动地描述了舟山盐民制盐的艰辛与生活的极度贫苦。

被海水包围的舟山,曾是著名的盐产地,盐田面积以岱山为甚。岱山有1200多年的盐业史,从唐朝乾元年之前便已有海盐生产记录;北宋初期设盐政机构;明代初期岛上居民内迁,盐场废弃;清初始展复,同治年间又成为省内第二大盐场。

上世纪80年代初,岱山诸岛盐田总面积达到4万余亩,查看当时的盐田分布图,发现岱山本岛四周几乎遍布盐田。“那时岱山40%税收来自盐业,产能一度达到20万吨,占全省四分之一。”当了20年岱山双峰盐场场长的韩仕道介绍,80年代后期,岱山盐民年收入4000至6000元,90年代初达到万余元。这一收入,在当时可谓富裕,盐民家庭纷纷造起楼房。那时候,盐业局是岱山最引人瞩目的部门,许多人争着进盐业局下属的企业工作。由于盐价有限制,后期盐民收入上升缓慢。韩仕道说,盐业作为岱山支柱产业,那些年,岱山县乡村三级干部每年都要定期去盐田拔草。笔者在一份资料中发现几张老图片,既有领导人与盐民一起收盐的场景,也有省领导亲临盐场与盐民交谈的镜头。

起早摸黑出门槛,头顶烈日晒脱皮。由于晒盐辛苦,盐工收入有限,到如今盐民年龄基本上都在60岁以上。目前,岱山的盐田绝大部分已被国家收储将转移用途,除了本岛一家国企配套的300亩盐田,尚有家庭经营的衢山岛上五六百亩盐田。

“过去,苦卤苦水苦扁担,两只脚底磨泥潭,早出晚归两头星,雨打日晒苦伤心。现在,海塘筑起锁龙王,千年扁担卸肩膀,海水上滩闪银光。近些年来,随着晒盐技术和盐滩机械化程度的提高,盐民劳动强度大大减轻。”76岁的老盐民金国民说,晒盐的盐滩共分九格,每格五六百平方米。

他向笔者细述晒盐过程:于深海处抽入海水,逐渐变成卤水,卤水从卤池向低级滩到中级滩再到高级滩,中间还有一道用水泵中转的环节。岱山海域的海水波美度一般是1至2度,晒到24.5度,白花花的盐就开始成形。以前,因为没有打花机,盐粒较粗,现在,盐不但更白,而且细腻、易溶。岱山盐的质量向来优良,以其白(洁白)、纯(自然)、鲜(味鲜)、溶(即溶)、品(蕴含海水中人体所必需的多种矿物质和微量元素)而著称,在古代属于贡盐。

上世纪60年代初,岱山在省内率先改造沿袭千年之久的刮泥淋卤旧工艺,实现滩晒生产,亩产量提高1倍多。随后开展建设标准塘、配置机电设备、推广保卤池、黑色塑膜垫底结晶等工艺,原盐产量达到稳产高产。解放后的岱山盐一般均销往浙江杭嘉湖平原,大部分用于蔬菜腌制加工。最近几个月,岱山食盐多次紧急销往外地,缓解了部分地区食盐紧张状态。

依托岱山深厚的盐文化底蕴,2005年,岱山建起了中国盐业博物馆。博物馆占地总面积5500平方米,建筑面积1762平方米。

笔者多次前往参观,只见博物馆建筑造型似洁白的海盐结晶,颇具艺术感。馆内展品内容包括三部分:制盐工艺厅,设计全套的制盐过程,让游客了解制盐的操作工艺;盐雕展览厅,以盐为原料制作盐民劳动、斗争、生活的雕塑群;制盐劳动资料实物展览厅,陈列从“煎煮”、“板晒”、“滩晒”制盐工艺演变中的盐业各种劳动工具和科技应用的文字、图片、实物等。

讲岱山的盐业史,不能不讲岱山盐民的革命斗争史。解放前,盐税作为官府的主要经济来源,与之相伴的盐法酷刑,再加上盐商的剥削无度,导致盐民被逼无奈,奋起反抗。仅有记载的清朝以来的岱山盐民反抗压迫斗争就达10余次。1927年初大革命时期,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成立盐民协会,开展声势浩大的盐民运动,反动势力为之震慑。1936年夏,岱山岛万余盐、渔民联合大暴动,迫使盐务当局取消多项苛酷盐政。1942年2月,成立岱山第一个中共盐民支部。

1936年,江苏作家圣旦以当年岱山盐、渔民大规模暴动为素材的报告文学——《岱山的渔盐民》,在左翼文学运动后期的大型文学期刊之一《光明》第一卷第八号发表后,成为与夏衍《包身工》齐名的重磅作品,入选多种文学作品集。

斗转星移,如今的岱山,盐田正淡出人们的视野,盐业加工转型升级,新建的盐厂出产洗化盐、沐浴盐,盐不单单具有食用的功能,还成为美容、保健用品。随着盐业体制改革的推进和物流的畅通,盐原料也从北方、国外进入海岛盐厂。

更为可喜的是,现有的盐田开始成为当地发展旅游业的亮点。在岱山县岱东镇涂口村,一片面积为30亩的荒地,经过平整,将成为游客体验省级非遗项目——晒盐工艺的场地。衢山岛上的剩余盐田,盐民们也开始着手打造景点。从晒盐到玩盐,一粒盐折射时代嬗变。咸雪,翻开海岛盐乡发展崭新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