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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炉·芦根:淘金记忆馆

来源:人民日报 | 阿炉·芦根  2020年08月08日06:57

老邹家住四川省乐山市金口河区金河镇黎明村,此地自古盛产沙金。老邹三十二岁开始学习如何识看山形水势,寻找沙金矿床,采沙淘金,以此谋生。上世纪八十年代,老邹办了采金证,干了许多年。眼看双亲渐老,儿女渐长成,作为家庭支柱,他心里发慌。所幸2000年前后,借助住房和水电路改造等乡村建设项目政策的东风,老邹添上一些积蓄,从一座叫牛索岩的悬崖上搬下了山。

牛索岩,意指上下悬崖的挂壁路只有牛索一般细。此处交通闭塞,土地贫薄,不怎么长庄稼。沙性土质里蕴含沙金,大家只好冒险钻洞开采,以此为生。老邹一家搬下山后,石木房变成混凝土平房,坚实敞亮。老邹高兴地说:“这下我这个老挖金人终于出洞见天了。”

前些年,他家享受到易地扶贫搬迁政策。老邹全家打造了三层小楼乡村庭院,过起舒适的小日子。

老邹请我来喝茶。他的三层小楼就坐落在乡村公路边,院中花繁草茂,静谧宜人。每当稍有余闲,他就在那里置桌呷茶,一面吟唱“摇船谣”,一面在小本子上涂呀画呀,终于显出一个场馆的轮廓。最后,老邹抿嘴一挥,挥笔点破玄机:“淘金记忆馆”。

想创办“淘金记忆馆”,这正是老邹找我来商量的缘由。

要办馆,先得亮出实物来。老邹连连应答说:“有,有。”跑进房间,一阵翻箱倒箧之后,拿出三件物什。一件是天平,用以称量黄金。一件他称之为手锤,极像尖嘴锄,只是手柄短得多,用以挖掘。一件他称之为“鱼尾千斤”,其实是钢钎撬棍,两头已经被锤打得又平又薄,其中一头撅起,好钩住石头使劲撬。

我心想,这么点东西,怎么撑个馆。老邹明白我的意思,急切地说,还有,还有……我们这里的住户大都是曾经的挖金人或是其后代,每家再不济也有一星半点淘金工具存留……对了,还能找到摇船!

这件为歌谣“冠名”的大物件,一下引起我的兴趣。

老邹带我去一户邻居家看摇船。邻居两层小楼的家屋也在公路边,屋主人是个老大妈,门口张贴着精准扶贫帮扶卡,家庭成员只有她一个人。老邹问她摇船还在不在。她哈哈笑起来,怎能不在。为了便于放置,摇船已被拆卸,静静地横躺在猪圈上方的两根横梁上。老邹一眼认出了,欢欣不已。

我们把摇船重新拼架成型。完工的那一刻,我听见他长吐了一口气,满头大汗,但嘴上还吆喝道:好嘞!起船!

摇船重新合体。老邹握住摇把,做出摇的动作。摇着摇着,他微闭双眼。我知道他一定听到了水流淘洗金沙的声音。

老邹自豪地告诉我,灿亮的金子就是用这摇船摇出来的。从金沙到金子,中间一定要经摇船严苛筛选,而老邹当年是公认的摇船好手。

将摇船前高后低支在近水之地,一人在旁将金沙一撮箕一撮箕地倒入摇箩中。老邹一手摇动摇把,一手以水灌之。摇掉的是沙子和石子,留下的是重沙。摇船手凭经验再筛除杂质,变成含金量高的乌沙。人们用水银一丝不苟、反反复复地从乌沙中提取到金粒,再用干净洁白的玉米壳将饱吸金粒的水银裹成一枚枚“弹子”,置入炭火之中。水银渐渐熔去,浮出一派金黄,那正是货真价实的黄金。

挖金人是四海为家的群体。他们靠运气和经验跟着矿脉而走,笨重庞大的摇船注定无法随身携带。于是作为挖金人的老邹还是个木匠,每到一处便就地取材,边打摇船边淘金。老邹说他共打制过五十架摇船,每次拆棚换地之后,他就把摇船送给支援木材的人,以作回报。

如今老邹开始热衷到相关部门跑他的“大项目”。生活富起来的农民,也想着在乡村振兴的大舞台上大展拳脚。听说“淘金记忆馆”需要大家凑集实物,村民拍起胸脯,只要老邹想要的,大家都给。老邹则献出自己最喜欢的那间宽敞明亮的屋子,免费做“淘金记忆馆”馆舍,还准备当义务讲解员。

离开的时候,我对老邹大声说,你的“淘金记忆馆”一定能办好。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暗,沿途的乡村亮化路灯串串明珠般亮起来。愿所有挖金人及其后代,日子越来越红火,越来越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