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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2020年第7期|文清丽:宇宙锋(节选)

来源:《长江文艺》2020年第7期 | 文清丽  2020年07月28日06:37

崩溃真在须臾之间。

女人的世界要崩溃,必得有个人帮撑住。欧阳容拿着手机翻了通信录又翻微信,悲哀地发现通信录里六百多个电话号码、三百多个微友,她却很难确定哪个人愿支撑自己。咬咬牙,把那个恶心的黑色橡皮圈用手纸包着扔进垃圾袋,提着下楼,恶狠狠地扔进院里的垃圾桶,谁料一缕风袭来,轻飘飘的塑料袋啪地盖在了她的嘴上,她恶心地呕吐了半天。

一上午在单位一篇稿子都没编完,眼前全是那个橡皮圈。中午躺在沙发上,实在睡不着,便给好朋友周一一打电话。

周一一在京剧团工作,小有名气的青衣。因为采访相识,两人成了多年的闺中密友。周一一为了备战春晚,专门在家养精蓄锐。结果微信发出半天了,无动静。欧阳容又打电话,周一一口气甚是冷淡,现忙着,有急事晚上再聊。

世无知音哪。欧阳容搁了手机,再次躺到沙发上。拿起一本《三国演义》翻了一中午,也没找到锦囊妙计。下午继续编稿,可眼前全是橡皮圈。最后,实在坐不住,下到院子的花园想散散心。

欧阳容决定跑步,她怕自己走路又会胡思乱想。谁想花园主路刚铺了黑黑的柏油,没法跑。天冷,她很久都没到花园来了,连铺路都不知道。

她不想上楼穿大衣,非懒,是想挨挨冻,干脆就一身运动服,在北方零下十一度的日子走出了大门。

向左是一所艺术学院,年轻的男男女女你搂我抱出出进进,让她刺眼。向右是一家医院,坐在门口台阶上的人满脸凝重。对面是一所小学,笑声说话声不断。她决定过马路去续续青春梦。接学生的家长把学校围了个水泄不通。她装作接孩子,朝铁艺门里瞧了一眼,然后才仔细打量身边每一个人。她先看的是女人。接孩子的大多是女人,她们在大门口、马路边焦急地张望着。斜对面一位穿黑色皮大衣的女人,首先引起了欧阳容的注意,是因为她漂亮,还是她哀伤的面容?欧阳容说不清,但认定这女人生活得不幸福,肯定跟自己一样,心里充满了不能向人诉说的哀怨。她的理由是:天这么冷,女人大衣上有帽子,竟然也不戴,甚至连手都没插到口袋里,颈上淡灰色羊绒围巾也随意地搭拉着,白净的脖子光光地露在外面。她这是在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欧阳容很想走到女人跟前,跟她说几句话,提醒她天很冷。虽然她穿得也很少,可她经常锻炼,已适应了严冬。

正当她要过去,那女人忽然接了电话,说什么欧阳容听不清,但她莫名地感到一股嫉妒。女人比自己强,人家还有倾听的人。

她再看身边,有两三个女人你说我争地说孩子的作业多,课外班多。有一男一女在不停地吵着嘴。还有人在看手机,听音乐,只有她一个人穿着薄薄的运动服,在傻傻地站着。

穿皮大衣的女人终于收了电话,忽然朝欧阳容看了一眼,欧阳容一阵欣喜,决定走过去,正当她走到她面前要开口时,那女人却越过她,高声叫:志栋。叫志栋的男人高个,跟女人很配,他把女人的帽子给戴上,围巾系上,然后陪着她说着话,还不时拍拍女人的肩膀,不时地问冷吗?冷吗?女人满脸都是笑。这让欧阳容很是生气,瞧他俩亲热的举动,欧阳容断定他们不是夫妻,是一对狗男女。只有狗男女才这样不要脸,当众秀恩爱。寻常夫妻,哪个还跟对方腻歪。男人大多跟孙之永一样。她这么一想,狠狠地朝他们的身后啐了一口,才感觉浑身好像没穿衣服,冷彻浸骨,便迈开步子,跑起来。她冲散一对紧紧偎依的情侣,大声说,大马路上别挡道,心里想,都是假的。跃过一对东张西望迟迟不敢过马路的白发夫妻,大声说,快走,心里想,都是假的。当跑过医院看到一个男人扶着几乎全身靠在他身上的女人出来时,她拾起对方的围巾递给她,说,你好幸福,心里却想,搞不好,那男人扶的不是自己的妻子,即便是妻子,也是碍于亲情,或者伦理,总之迫不得已。

回到单位,已快下班了。回家,还是在外吃一顿大餐,然后到商场狠狠地消费一次?上了车,她伏在方向盘里坐了半小时,再次拨通了周一一的电话。周一一这次热情多了,开口就说了一大堆责备的话,说欧阳容至少有两周没给她打电话了,她发的朋友圈也不点个赞鼓励一下,那是她即将公演的新剧目《宇宙锋》,然后才问欧阳容何事如此急着给她打电话。

欧阳容反问道:没事就不能给你这个大名人打电话?

我不是这意思,干脆你到我家来,我请你吃饭,家附近新开了一家徽菜馆,臭鳜鱼香得不要不要的。

欧阳容一听,心瞬间变热,感觉崩溃的世界好像真有人撑住了,很想哭出声来,可想了想,又故作冷淡地问,为什么要请我吃饭?人家那么忙。

忙个空气,一年才编四五本书,还好意思说忙。怕是你们家那位不让你来吧?

这年月谁怕谁呀?好了,半小时见。欧阳容放下电话,想了一路要不要跟丈夫孙之永说一声自己不回家吃饭了,可一想到那个黑色皮筋发绳圈,就果断地打消了打电话的念头。

周一一一看到欧阳容来了,忙叫服务员上菜。然后上下打量了半天欧阳容。

怎么,不认识呀?

容,你今天有情况。

欧阳容扫了周一一一眼,说,是你叫我来的,怕是你有情况。

奴有何种情况?有情况也不过是水中捞月、镜中赏花,独自伤春罢了。周一一用了京剧念白,且拖着长长的余韵。

你是名角,又单身,整天天马行空都没情况,我拖儿带女能有?

此情况,非彼情况。我的情况是风花雪月,你的情况怕是身陷狼烟,难以消散。

正在夹菜的欧阳容手一哆嗦,一块鱼落在了红酒杯里,嘴上还硬着,周大角儿,是你叫我来吃饭的,你搞明白点。

周一一大笑道,欧阳容,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五年前你采访我,我就把你了解得透透的,你别看你现在是什么这名编那名编的,可心智跟少女差不多,啥事都在脸上写着呢。

我脸上写什么了?欧阳容说着,拿起手机打开工具里的镜子。

哈哈,我说你单纯,还真是。至于写什么,你自己清楚。来,碰一下,这红酒,可是法国原装,我专门留给你喝的。

九点了,孙之永也没来电话,欧阳容端着高脚杯一个劲地灌自己,周一一也不挡,频频地跟她举杯。

十点了,电话还没打来,周一一叫服务员埋单,欧阳容还是不想回家,可周一一没有邀请她,她当然不能开口,虽然是多年朋友,越要矜持。

两人出了饭店门,一阵寒风吹得两人都站不稳。周一一问欧阳容车停到哪了?欧阳容摸摸发烫的脸,说,我怕是喝多了。

那我开车送你回家。

她是装听不懂,还是家里不方便?名人,又是单身,台下的生活想必也跟戏台上一样丰富多彩。欧阳容略一思付,便说,那倒用不着,我又没醉。说着,打开车门,就要上车。

你呀,你呀,你现在心率多少,我都知道门儿清。起来。周一一说着,把欧阳容推到一边,自己坐到主驾位置上,看欧阳容还不上车,说,走呀!

我不回家,我永远不想回家。我再也不想见孙之永那个王八蛋了。欧阳容实在控制不住了,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谁让你回家了?上车,到我家。

欧阳容连自己都说不清,忽然扑到周一一跟前,朝她背上使劲打了一拳,放声大哭起来。

行了,上车,我早就看出你有情况了,故意不接招,没想到你还跟我嘴硬,根本就没把我当朋友看。别哭了,哪像个名编。欧编,请上车。本市著名大青衣亲自为你保驾护航,你还哭什么。

欧阳容有半年没来周一一家了。每次来,都感觉不一样。比如这次,是因为心情不好,还是周一一家的确跟自家散发出的气息不一样,反正,欧阳容一进门,就更不想回家了。

一个唱戏的女人,一个单身的唱戏的女人,一个单身的唱戏的而且还很漂亮的女演员,对从小爱听戏的欧阳容来说,就真的好似天外仙山,梦中的桃花源。只要心里不适,她就要到这个理想园里来放松一下。周一一是她的偶像,也是她梦想成为的那种人。她一直无法想象一个一直站在舞台上的人,她谢幕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客厅一面墙的博古架上又多了几个奖杯,德艺双馨奖、梅花新人奖、观众喜爱的女演员奖之外,上面又搁了不少像框,照片是新换的。自从手机能拍照后,欧阳容电脑、手机上存了不少照片,却从来没想过拿出去洗几张。而周一一放在书柜里的照片,墙上挂的照片,不用问,就知道都是新近照的。自从跟周一一成为好朋友后,欧阳容就爱上了唱词唱腔美,舞蹈身段美,意境美的京剧。

照片上的周一一可真是风情万种:有的玉肩微露,性感迷人;有的身着旗袍,把绰约的线条展示得无比多姿。有的,只一双媚眼生辉,其他全是黑色,神秘而冷峻。当然戏装的就更多了,虽然还是醉酒的杨贵妃、挂帅的穆桂英、装疯的赵艳容……可是四十岁演的跟二十岁演的肯定有天壤之别。不会看的,以为年轻漂亮时迷人,经了岁月的人会一眼看出,风霜雨雪后的演员再演绎那些经典的女性形象,就会多出了年轻不具备的人生劲道。

对,劲道,这是周一一前不久给欧阳容说的。欧阳容想给周一一出本传记,选题已过,周一一说唱戏可以,写书自己不行,希望以自己的讲述,让欧阳容这个北大中文系的高材生、著名女作家代笔,欧阳容没答应,但心动了,一是为京剧,二是为周一一这个人,两人交往多年,可周一一对她来说,仍是一个谜。笔没动,周一一不催,但周一一会适时地提几个词,时不时讲讲一个小细节。比如她为了演好杨贵妃,反复观看梅大师的下腰、卧鱼、醉步、扇舞等各种做功十分繁重的身段和步法的录像,既要把杨贵妃演得美艳娇柔,又要不失仪态端庄。分寸很难把握的。还有水袖的甩法,云步快慢之类的。她说你写得像我。比如今天的劲道,就是又一次暗示欧阳容快些动笔。

坐呀,说说什么情况。周一一沏了一壶铁观音。平时欧阳容不喝茶,总感觉又苦又涩,每到周一一这儿,喝茶在她就是一种享受。苦茶变香茗是因为茶是名茶,还是茶具情致盎然,甚或是女主人那舞台上动听的声音,反正在办公室喝茶,周一一认为是受罪,而在周一一这儿,就叫品茶,就是享受一种难得的诗意。

没什么呀。

撒谎。

一句撒谎,让欧阳容明白刚才骂孙之永有点冲动,再看周一一那眼神,总觉得有些看笑话的意思,想把事情压着,便找补着说,我今天没回去做饭,孙之永竟然也不打个电话过来,你说我能不骂他。

周一一剥了一个柚子,递开欧阳容一块后笑道,不就没打电话吗,犯得着你这么动怒?你也四十多了吧,中年奔老年的节奏了,怎么还像个小姑娘似的,这么斤斤计较?好了,咱们不谈他了,你不给我打电话,我也要请你到家里来的,最近,你还别说,我真的摊上情况了。周一一说着,坐到周一一对面,把客厅的大灯关了,揿亮台灯,把两只腿长长地伸到布衣沙发上,胳膊斜依在沙发扶手上,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欧阳容。

欧阳容怕周一一提孙之永,可她真不提了,欧阳容又心里挺不得劲,也无心听周一一的情况。周一一即便已四十岁了,仍春心不死,这不,看眼神,怕陷进了情网了。

容,我给你说呀,这人,忒有意思。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微信的,加我时,用的名字你猜叫什么?猜不出吧,他竟然叫柳梦梅。你说他偏偏不叫张梦梅,李梦梅的,却叫柳梦梅,我心一下子就咯噔了,就加了他的微信。

他真名就叫柳梦梅?

不知道呀,我也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姓啥名谁在哪上班,微信圈嘛,多半都是不熟悉的。

他肯定是你的粉了,你这么出名,没有粉也不正常。

他呀,跟我说的话可有意思了。周一一说着,起身盘腿坐起,左手扶腮道,一会儿说今天傍晚的落日是紫色里兼具红色,一会儿说院子里的珍珠梅开得灿烂,一会儿又问汤显祖怎么能写出《牡丹亭》那样的佳作?

这人会不会是个年轻人?

现在的年轻人,有谁会读《牡丹亭》?

他多大,长什么样子,你也不知道,就这么动情,哪像身经百战的著名演员?

我这样的年龄动情比铁树开花还难,是好奇!生活嘛,总该有些出人意料。他跟我微信你来我往一年了,我感觉特有意思。别不高兴嘛,容,这事我本来老早要给你说的,但又怕影响了我在你心中的位置,写坏了我的书。我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现在啥都那么方便,他偏偏用微信的方式,不露面,却一次次地挑动了我的心。我跟你说,最近我们京剧界搞了一个年度优秀演员专家推荐榜和观众人气榜,你不知道吧,你个坏东西,从来不关心我,专家推荐榜我排名第三,而这人一直关注我有半年了,他给我建了公众号,整天不遗余力地帮我宣传我的戏。我这次观众人气榜排名第一,得6432票,他功不可没。周一一说着,往欧阳容跟前挪了挪,又说,你不知道,他的声音特好听,给我朗诵《牡丹亭》《西厢记》,这些够文艺的罢。昨天晚上,忽然给我发来了一样东西,你猜是什么?周一一说着,虽不是舞台上那么惊艳,可另有一种人间韵味,更易打动周一一的心。

求爱信呗。

不是。

送你礼物了?肯定是大老板,车,还是豪宅?

你咋那么俗呢?

请你来就是想让你给我拍几张照片。

是视频。

是不是个肌肉男?

容,你还是个作家了,怎么想得那么俗。我跟你说,看了视频,我的世界一下子就崩溃了。周一一说着,泪光点点。

怎么了,你?

周一一端起茶杯,望着客厅里的一排排自己的演出剧照,却变了话题:随着年华一天天逝去,我想请你帮我拍照,只是想留下自己的青春。你想想,如果没有这些剧照,我怎么能知道当初我那么嫩,那么水灵。所以,我要拍那样的照片。现在都感觉有些晚了,如果我二十来岁时就拍了,你说有多好。

什么这样那样的照片?欧阳容问完这话,马上觉得自己太笨了,又说,一一,你疯了?

我整天跑步、游泳,对身体还是蛮自信的。你先看看他发来的照片。

一一,你真的疯了,我不看。

周一一把自己的苹果手机塞到欧阳容手里,说,你看看这个,我去洗澡了。

欧阳容听到卫生间的水哗哗地流下来后,打开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孙之永还是没来电。她好像是赌气似的,马上拿起周一一的手机,打开她让她看的照片:一个男人健美的身体,胸是带毛的,略有灰色,但没赘肉,肚腹部分,尤其性感,关键部位没露,可让人想象无穷。声音是浑厚的,沙哑的,但是中音,特别好听:一一,我是柳梦梅,是你多年的粉,我要送你一件礼物,一个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礼物。

她看得心惊肉跳,听到卫生间水声停了,忙放下手机,可不一会儿水声又响了,她又情不自禁地打开,再看了那胸,那肚子,又听了一遍遍那声音,然后想到孙之永虚泡泡的肌肉、大肚子,心里莫名又恨了几分。水声这次彻底停了,她把周一一的手机放回原位,然后想如果周一一问她看了没,她就回答她对此事不感兴趣。

一直到她也洗完澡,一直到两人躺在了床上,周一一也没问她是否看了手机上的照片。

已经十一点多了,外面风声不断,在家这时,她早已睡着了。结婚后,她跟孙之永作息时间都很合拍,晚上十点上床,早晨六点半起床,无论上班,还是假日,雷打不动。

可今天晚上,许是择了席,怎么也睡不着。周一一看她老翻身,打开灯,说,怎么了?还不睡。

我在想你让我拍照片的事,你真是给自己看呀?欧阳容盯着对面周一一跟搭档东方国的《长生殿》和《霸王别姬》剧照说。

周一一笑着说,你怕不是想这事吧。

我在想,拍那种照片,我怕拍不出。

周一一坐起身,靠在布衣床上的靠背上,哈哈大笑道,一看,你就是良家妇女。

难道你拍过那种照片?

你认为呢?周一一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话,而是将了一军,然后说,既然你睡不着,干脆就帮我拍一些吧,这样的照片,我一个人没法拍呀。再说,没经验的人不安全的人我还不要,你不是自称是我的御用摄影师嘛,咱肥水不流外人田。再说我感觉我还是挺美的,既然美,为什么不拍照留念,为什么不敢给自己动心的人看呢?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拍不了你,你另找别人吧。

好朋友都不拍那我就没办法了,没关系。周一一说着,复又躺下,闭上了眼睛。

欧阳容打开手机,已经十二点了,孙之永还是没来电话,她关了手机,躺下,看着周一一,这个交往了多年的朋友,第一次发现她跟丈夫孙之永一样,好像突然间变陌生起来了。在这之前,她认为她还是了解她的,可现在她才发现她是了解那个舞台上的周一一,了解那个跟自己逛街看电影的大庭广众之下的周一一,而不了解在家里的周一一,更不了解现在躺在她旁边想拍自己裸体照的周一一。

看什么呢,睡觉,我困了。

你别睡嘛。

周一一睁开眼睛,看着她。

欧阳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我说你有心事,你却不告诉我,而我啥话都跟你说,你没有把我当朋友看。

一一。欧阳容说着,忽然扑到周一一身上,抱住了她。

唉,别这样,搞得我挺不得劲的,我可不是那种人。周一一虽然如此说,还是拍了拍欧阳容的背。

好朋友多年,还真的没有这么肌肤相近过。欧阳容眼睛忙躲开周一一睡衣下那澎湃的胸,说,不好意思。

周一一展展丝绸睡衣,偌大饱满的胸几乎全露出来了。四十岁的周一一竟然还有这么傲然的胸,是真的,还是人工的?因为没结婚,没生育,身材还像少女般的嫩。欧阳容当然不好意思问,便说,我同意给你拍照了,既然那么美,咱就留下,等人老珠黄,再打开,也算是另一样的追忆似水年华。

周一一腾地坐起,说好。

那现在就拍。

周一一给腿上抹着润肤霜摇头道,晚上光线不好,明天是周末,你别回去,在我家呆着,咱们慢慢拍。你说实话,是不是跟你们家孙之永吵架了?你不说,我怕是整晚上也睡不了安稳觉了。说吧,咱们是好朋友,夫妻之间,不就那点事嘛,我知道你好面子,在我这,等于进保险柜了。

欧阳容感觉自己实在撑不住了,这才起身坐到床上,面对着周一一说,大前天晚上睡觉时我整理床铺,发现孙之永的假牙竟然在床上。

孙之永才多大,就戴假牙了?周一一睁大的眼睛,让欧阳容心里很不舒服。

别打岔嘛,再说戴假牙也跟年龄无关呀。

好好好,接着说。周一一说着,坐了起来,头靠在床头,闭着眼睛。

你别睡觉嘛。

我听着呢。我只有闭上眼睛,才能专心地倾听你的故事。如果我看到你的脸,也许会影响我对事件的正确判断力。

好吧,好吧。

假牙丢在床上好像没有什么吧。从戏剧角度看,好像构不成冲突。

他平常上班都戴假牙,那天为什么上班没戴假牙?而且他下班后竟然没发现。我问他,他说因为中午回家取东西,着急就把假牙落到床上了。

周一一睁开眼睛,皱着眉头说,好像还是说明不了什么。

欧阳容摇摇头道,你不知道,他即便中午回家,也不在床上睡,都在客厅的沙发上睡。好端端的,假牙怎么会到床上呢?你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周一一喝了一口水,略有所思地点着头,嗯,好像有点蹊跷。

昨天,我打扫卫生间,擦窗台时,发现了一个黑皮筋发圈。我联想起床上的假牙,马上就质问孙之永。孙之永从容地笑着说,我想起来了,那天我买了卫生纸回家放卧室飘窗时,把假牙卸到了床上。至于这个发圈,是你侄女带孩子来时,怕忘记落下的吧。

欧阳容说完,看着周一一。周一一又喝了一口水,问,你侄女带孩子不是十一来的吗。

是呀,我一周打扫一次卫生,怎么会没发现?一一,你说,孙之永是不是骗我了?

这个还真不好说。按说,回家放东西,为什么要把假牙卸到了床上?你侄女走了一两个月,你都没发现橡皮圈?对了,这事可以跟你侄女核实下。

可我要问侄女,总有点难为情。一一,我气得跟孙之永吵了一架。他刚开始是笑着解释,然后就骂我对他不信任,说夫妻之间,要是没有起码的信任,这日子就没法过。可这几个疑点,整天都在我脑子里打转转。我再也不想跟他过夫妻生活,甚至看到他脸上的一块痣,都觉得恶心。他的手只要碰我一下,我就马上想到他手上碰着一个恶心女人的手,那女人正淫荡地看着我笑。他的眼睛,腿、衣服上,全都写满了不洁。甚至气味里都有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的气味。我想象那是一个作风极为不正派的女人,生活随意,行为放荡,一定就是打工妹,或者就是从事那种职业的人。

周一一听到这里,笑出了声,欧阳容打了她一下,她忙说,你说,容,你说。

我把床单被子全扔到了垃圾箱,可又一想,万一他们在客厅上的沙发上呢?我把沙发套也揭下来扔了,沙发当然不能扔,真皮的,刚买了没几年。我又想也许他们在浴室呢,在浴缸里呢?那个恶心的头绳就是在浴室发现的。还有,也许他们在厨房,在我女儿的房间。我感觉我一百四十平米的房间里,四处都充满了那不要脸的女人的气息。我还想那女人为了登堂入室,这头绳就是在给我示威呢。我好后悔我把这唯一的证据扔掉了,也许那上面可以化验出那女人的血液、DNA基因,以此判断出那个荡妇到底是谁,跟孙之永那个王八蛋是何时开始的,进行到什么程度。也许她出身低微,四处飘荡,也许抓住孙之永就想以此留在城里,改变自己的命运。对了,也许就是我们家门口发廊、小饭馆的打工妹。一定是经常给孙之永理发的那个陕妹子。我有次跟孙之永去,她哥长哥短地跟孙之永打招呼:哥,一听你口音咱就是乡党么,哥,我也是陕西人,我哪天给你做一顿咱们家乡的臊子面,汤煎得汪汪的,面擀得长长的,管保哥吃了一大碗还想吃一大碗。孙之永一激动,立马就要办理发全年卡。我悄悄说,这儿卫生条件好差,毛巾消没消毒都值得怀疑,还有你闻这些洗发素的味道,好刺鼻。还有你看来的顾客,不是打工的,就是超市的服务员。你猜孙之永咋着呢?手朝我摆着,眼睛却对那个陕妹子笑,不但自己办了卡,还让我也在这个叫春再来的美发店办年卡,说,离家近,很方便。那个陕妹子好像这才看到了我,跑过来说,姐,我们美发店不但美发,还增加了新业务,美容按摩,全套的,不但把皮肤护理得像少女一样年轻,还能除掉皮肤上的疣子。姐,对了,你额前这个疣子就得去掉,这叫扁平疣,传染得很快,不治,后果不堪设想。说着,抬手就要摸,一股劣质的化妆品直冲我的鼻孔,我一把打掉她的手,大声喊道:把你的手拿开,离我远点。惹得全店的人员都朝我们这边看。对,肯定是她,百分之二百的是她。她一定认为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失了面子,所以怀恨之心,来勾引我的丈夫。这不,动机有了,还给我留下信号,就是想狠狠地报复我一下。不,也许还有其他不轨之心。想必孙之永告诉她了,自己是大学教授,市里有一百多平米的房间,郊区还有一套别墅,带着小花园,里面种了海棠玉兰榆叶梅。客观地说,我家孙之永除了戴假牙,人长得还蛮精神的,一米八的个子,体重六十公斤。眼不大,带笑。嘴大,会说话。不瞒你说,他单位新分来的女老师就对我说,嫂子,我们系主任有才,情商高,我没说话,心里想啥他都知道。对了,也许是她,她会不会在暗示我?我想想,她是短发,还是长发?怎么想不起来了,我跟孙之永去年到静湖公园散步,不期遇到了这个女老师,她跟一伙女孩子在一起,老远就喊孙主任,然后跑过来跟我说了上面这番话。不行,回家我得偷看孙之永的手机,也许那里面有好多秘密。

周一一大笑着,递给欧阳容杯子说,歇歇,歇歇,喝口水,亲,你不愧是作家,干脆我不唱老戏了,你这心思都可排一出戏了,干脆给我写个本子,我来演。让我的老搭档东方国唱你家孙之永,他心思细,情商高,演一点问题都没有。戏名我都想好了,咱叫《一条头绳引起的血案》,不不,我说错了,没那么严重,还得起个雅一些的,叫《头绳记》。

周一一。欧阳容拖长尾音,叫了一声,周一一笑得停不住,捂着嘴,仍发出继继续续的笑声,说,看来好有魅力,我下次见他时,要好好端详下,看他到底哪地儿吸引人。

一一,别取笑好吗?人家给你说正经话哩,没看到我眼袋深得都挂成了铜铃,眼睛都充满了血丝,我的天要塌了,你还一副没肝没肺的样子,刀没架在你脖子上,你不知道有多痛。一部书稿,一周了,一章我都没编完。一一,你说,我帮我分析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呀?我想得头都要爆炸了。

这个问题嘛,好像是有疑点,但也不能完全证实孙之永就有问题。其一,假若是你以为的那样,孙之永办事仔细,他不可能不清扫战场。其二,孙之永最近有无反常行为,比如那事,是不是还主动?对你是不是忽然殷勤?其三,最近他是不是接电话躲着你或者外出频繁?

好像都正常。可是我今天跟他吵架了,他不问我去哪了,也不打电话?难道这说明不了问题?

这不是他在生气着吗?

两人说了半天,问题仍像把剑似的悬在欧阳容头顶,且让她的心更乱了。周一一安慰道:此事,不宜猜疑。一观后效。二保持平常心态。三看淡,放下,别认真。四若有快乐,尽可去享受。这世界谁怕谁呀。一个戴着假牙的老公你还怕他翻天?凌晨两点了,必须睡了,四十多岁的人,不能熬夜,再说,明天,还有重大任务呢,要睡好美容觉。周一一说着,关了灯,不到十分钟,就带着微笑睡着了。

欧阳容以为自己睡不着,谁知,醒来时,天已大亮,周一一已不在床上,厨房里飘出香味。

在拍照时,周一一打开了她唱的《贵妃醉酒》录音,瞬间,周一一那醇厚的声音就满屋响了起来: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广寒宫……

看着赤身裸体的周一一,再想着绫罗戴凤冠的杨玉环,欧阳容感觉好滑稽。不,好像做梦般,一时不知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给周一一拍完,周一一边看边不住地赞叹道,我怎么这么美呀,唉,可叹青春易逝岁月难留,好不伤怀也。说完,抬起头来,一双迷离的眼睛看了半天欧阳容,好像才醒过来似的,说,容,我也给你拍几张。

你疯了?

就是为我们留存美,这有什么。再说咱们是好朋友,你不信任我?

欧阳容起初怎么也不同意,可又一想,自己身体不见得比周一一差,也就同意了。年龄不饶人。起初,在半掩半露时,她感觉周一一的胸是饱满的,可真脱了衣服,她借着镜头看时,看到了悲哀。女人的悲哀。或者说时间他妈的惨无人道。

毕竟将近四十年的风霜,怎么保养,皮肤的松弛少水分是显而易见的。即便皮肤仍白,仍细,可是岁月的杀猪刀对每个人都是毫不留情的。

面对自己身体,欧阳容感到陌生而恐慌。

特别是当它赤裸裸地呈现在自己眼前时,她先是害羞的,后来就是悲伤的,最后就有点得意了,按她挑剔的眼神严格地考量,她认为自己比周一一更有魅力。周一一的美是舒展的,她是拘谨的,可能正因此,她的身体体现了一种少女的羞涩。虽然没有面部,但是两人身体展现出的个性仍显而易见。

她没把握周一一这样的身体能让一个有魅力的男人动心。但是她没有提醒周一一。她想她的审美跟周一一都不一样,就更不可能跟那个陌生的男人相同,这世界正因为有无数的眼睛,才有无数种美。

她面对着手机一时不知如何处理这些私密的照片。周一一说,你们家孙之永经常看你的手机吗?

她摇摇头,但又说,也难说。

周一一说,你干脆传给我,放我家里,你啥时想看我都给你保存着,你带回家总是不好。你们家孙之永小气,易惹事。

欧阳容同意了。对了,你老说那个礼物视频,让你崩溃了,什么内容呀?

周一一说,我原来昨天晚上想跟你一起看的,可最后想了想,怕我难为情,这样,你到家时,就可以看到了。

欧阳容说这么神秘,不会是重口味的吧?

周一一嫣然一笑,你看了自然就知道了。

她是下午回家的,因为周一一忽然接到了老师的电话。她最近跟着京剧青衣最有名的老师学唱京剧《宇宙锋》赵艳容在秦二世面前装疯的那一段,那是全场最精彩的一段,春节晚会,她要在全市表演。

周一一解释得越详细,欧阳容越感觉人家在下逐客令,马上说家里还有不少事,再说凭什么她要离家出走,走的应是孙之永呀,这房子是单位分给她的。

周一一送她出门时说,好好过吧。中国,不,世界上所有的家庭,哪家是理想的?难得糊涂,对何事都适用。

欧阳容嘴张了张,可我心里……

你搞清了如何?搞不清又如何?搞清了,离婚?像我这样,一个人孤寂地过着?你宝贝女儿怎么办?还是过着?整天跟他吵,伤人伤己。难得糊涂呀难得糊涂。

欧阳容一时答不出。坐到车上了,周一一又敲敲玻璃,欧阳容打开玻璃,以为她会出个更全之策,周一一却只说了句开慢点,然后先一步离开了欧阳容。

哎!欧阳容叫道。周一一回过身,欧阳容说,照片的事,千万别给别人。咱俩的都别给。

周一一挥了一下手,步子走得更快了。

欧阳容车都开出几百米了,发现周一一仍在门口站着,她把车倒回来,发现周一一在拭泪。怕她发现,欧阳容加了一下油门,急驰而去。

欧阳容刚回到家里,孙之永就进了门,边换鞋边说,回来了。

她很想骂他,自己一夜没有回家,他竟然孰视无睹?便没接话,只管啪啪啪不停地换电视频道。

孙之永先进了厨房,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当当当的切菜声。这是周一一说的反常,还是他对她仍有情意?欧阳容细细分析了好多遍,仍是糊涂的。她到厨房看了一眼,孙之永在淘米,她便洗菜。

周一一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我到周一一家去了?难道我就没地方可去?

孙之永笑笑没说话。

我去了一天你也不担心?是不是盼着我永远也不回来,好让别人进门?

我知道你到周一一家去了,所以不担心。

你当然不必担心,一个半老徐娘能到哪去?不像你,正风华正茂,魅力无穷,娶个公主,都是小菜一碟。

管他公主还是皇后,吃饭要紧。我来做鱼,你想吃红烧的,还是清蒸的?孙之永笑嘻嘻地说着,从冰箱里拿出一条黄花鱼走到水池边,路过时摸了一下欧阳容的屁股,说,别胡思乱想了,好好过日子。昨晚萌萌还打电话问你呢。女儿萌萌在婆婆家上学。

一想起女儿刚上中学,她心里又酸酸的,着急道,萌萌打电话说啥了?

她给我能说啥,只让你接电话,我说你不在。十一点钟了,又打电话来,还是让你接电话,我说你没回家,让她打你手机,我话还没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

一听这话,欧阳容一看表,六点了,想着女儿正做作业呢,便想明天去婆婆家看看女儿。

谁胡想了,事实明摆着。

我得骂周一一这个混账东西,整天他妈的在舞台上情真意切装高尚,骗观众的钱,私底下却屡次破坏别人家的幸福生活,这是老处女嫉妒、变态。孙之永说着,放下清洗好的鱼,快步走出厨房,拿起电话就拨号。

你神经呀,这与一一有什么关系?你要干什么,欧阳容从厨房追了出来。

我要教训她吃饱了撑的管别人家的事,你每次去她家,回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的给我找碴,放着好日子不过,烧包呀!

孙之永,你简直是强词夺理,混账透顶!难道那事不是我去周一一家之前发生的?难道他妈的假牙是周一一放到床上的?难道他妈的那头绳是周一一编的。

电话通了,孙之永正要开口,欧阳容一把抢过电话,说,一一,别理他,是我。电话里却是:你好,我是申通快递,已到你家大门口了。

十分钟后,孙之永把快递送的一束红玫瑰递到了欧阳容手里。欧阳容又一次想到了周一一的话:这是献殷勤,还是真爱?你要分得清楚。

还不到九点,孙之永就去洗澡了。出来笑嘻嘻地说,快睡吧,活动活动。

欧阳容听到这话,心情复杂,又想起这是做贼心虚献殷勤,还是心中有爱?

床已经收拾好了,孙之永关窗接喝水,忙得不亦乐乎。欧阳容起初是不情愿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同意了,就配合了。她听人说眼睛不会骗人,她直直地看着孙之永那双小而细的眼睛,真的什么也没发现。看着看着,就不由地闭上了眼,虽然那个黑头绳还在心里纠结着,可是夫妻间的事还得做,难道不是?让她意外地是竟然还有了点小别胜新婚的感觉。她骂自己轻贱。

孙之永已经睡着了,才九点半,她睡不着,进到书房,打开电脑,正在这时,听到有人开门声,她心一惊,正狐疑要不要叫醒孙之永时,听到了萌萌的声音,妈,妈,妈!欧阳容边往出走边说:萌萌,你怎么回来了?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回家多不安全。

我爸在不在?

你爸睡了,轻些。

萌萌也不理他,径自冲进卧室,大声喊道,爸,给你十分钟时间穿衣了,到我屋里来,开会。

电话响了,是小叔子,说他把萌萌送回来的,且再三叮嘱夫妻之间无论发生什么事了,不要让孩子思想有包袱。

妈,你没听见呀,快点,我还要写作业呢。萌萌在屋里喊着,欧阳容忙挂了电话,说,来了,来了,你叔叔打的电话。

孙之永系着睡衣的带子笑着说,还开会,什么内容?真是的,单位开会,在家里还开会,竟然还是自己的女儿给我们开会,这世界,怎么变得越来越不让人消停了。

把衣服穿整齐了再进来。女儿在屋里喊。

欧阳容看了孙之永毛乎乎的腿,说,快去穿衣服呀,女儿大了,像什么话。话是高声说的,表情也是不高兴的。

你们别吵了好不好?我求求你们。

欧阳容忙朝丈夫吐了下舌头,走进女儿房间,小声说,萌萌,我跟你爸没有吵架。

你们不要给我演戏了。女儿说着坐到书桌前,望着墙壁上一家三口的合影再不说话。那时萌萌刚上小学,戴着红领巾,一手搭在爸爸肩上,一手搂着妈妈,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门牙掉了一只,显得好可爱。欧阳容坐到床边,看着女儿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孙之永穿了毛衣和长裤,真好像做客似的,还敲了门,才走进十二岁女儿的房间,靠着妻子坐下,席梦思床发出了一声咯吱声。

萌萌也不理他们,好像是对着墙说,我宣布几条决定:一、我从今天起决定搬回家里住。二、你们任何人不经我允许就不能离家出走,更不能在外过夜。三、如果你们要闹离婚,我就从咱家十三层楼上跳下去,你们将我埋在那棵无花果树下,然后你们想干什么,尽由其便。好了,散会,我要做作业了。说着,头也不抬地起身,进了卫生间。

幸亏我们提前行动了?孙之永笑着脱了衣服,说睡吧。

那也比现在好,女儿一定以为我们还在冷战呢。欧阳容话一说完,就后悔,这不是表明自己已经原谅孙之永了吗。(节选)

……

 文清丽,1986年入伍,陕西长武人,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北京大学艺术系,曾进修鲁迅文学院第三届、第二十八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深造班)。在《人民文学》《十月》《中国作家》《北京文学》《作家》《长江文艺》等刊发表作品五百余万字,多篇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北京文学. 中篇小说月报》《长江文艺.好小说》等转载。出版有散文集《瞳孔.湾.湖》《月子》《爱情总是背对着我》,小说集《纸梦》《回望青春》《我爱桃花》,长篇非虚构《渭北一家人》、长篇小说《爱情底片》《光景》。获《长江文艺》方圆杯小说奖、《广州文艺》第四届都市小说双年奖一等奖,作品荣登《北京文学》作品排行榜及各种年选,现任《解放军文艺》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