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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卷惊天动地诗 ——对新时代军旅诗歌的当下考察

来源:《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0年第4期 | 王久辛  2020年07月24日14:51

内容提要:考察当下的军旅诗歌创作,一些作品语言粗糙、激情泛滥、空喊口号、诗味寡淡的问题比较突出。特别是不追求意境的营造,缺少艺术想象,表达过于直白,使得军旅诗歌数量虽丰,但精品佳作匮乏。通过肯定与弘扬来重新认识现实,认识我们所面临的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和平与发展的严峻形势,从而使我们对军旅诗歌创作的重要作用,获得更切近本质核心的认识,以获得迎接新的挑战从而提出对军旅诗的更高也更新的要求,使我们的军旅诗人能够更加积极地自信、自觉、自主地承担起新的使命和担当,写出无愧于我们这个新时代的新高度新精神的新史诗,这才是真正的意义所在。

关键词:军旅诗 新时代 新高度 新精神

面对现实的军旅生活,进一步厘清军旅诗歌的来路与前路,就是对光荣传统和厚重历史与精神文化的继承和发扬,就是对过往取得的辉煌成就的肯定和弘扬。通过肯定与弘扬来重新认识现实,认识我们所面临的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和平与发展的严峻形势,从而使我们对军旅诗歌创作的重要作用,获得更切近本质核心的认识,以迎接新的挑战从而提出对军旅诗的更高也更新的要求,使我们的军旅诗人能够更加积极地自信、自觉、自主地承担起新的使命和担当,写出无愧

我们这个新时代的具有新高度新精神的新史诗,这才是真正的意义所在。

诗歌对语言和形式的要求相较于其他文体更加苛刻。而近年来,人们对当代军旅新诗的创作与发展越来越不满意了,考察当下的军旅诗歌创作,一些作品语言粗糙、激情泛滥、空喊口号、诗味寡淡的问题比较突出。特别是不追求意境的营造,缺少艺术想象,表达过于直白,使得军旅诗歌数量虽丰,但精品佳作匮乏,如何提高军旅诗的创作质量?与历史相较,为什么大诗、史诗几难看到?尽管新诗创作的门槛很低,好像谁都可以写,现在又是网络自媒体时代,自由表达的空间很大。这当然没什么不好,也没什么不对。但是要写出来拿给大家看,让大家认同,并能够获得大家的心灵共鸣,就比较难了。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大量的军旅诗歌质量不高,陈陈相因、互相模仿,同质化问题非常严重。这是值得注意的问题。要想获得一首让大家认同嘉许的优秀作品,写作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还是要遵照诗歌创造的规律来写。什么是诗歌创作的规律?就是要按形象思维和情感思维的逻辑,去发现生活中的美,尤其是要主动地将自己心灵中的美,放入诗歌创造的规律中去创作,而不是把现成的标语口号变成分行的文字,加上一点韵,好像就完成了。诗歌创作是有一定难度的,这个难度就表现在语言的心灵化处理上,是人的心灵感受世界后对语言的选择、运用与自由的创造表达。这个表达要求形象新奇、角度刁钻、语言精准,要求“精神的高度”“艺术的难度”和“语言的精准度”的“三度合一”,这的确是很难的。而唯其难才高贵,否则任谁随便写一写就成功了,那哪里还说得上高贵呢?我一直希望诗歌的创作不要太随意,高贵不是随意得到的,就像人的气质,那是涵养而成的,不是天生的。

进入21世纪后,面对古体诗词创作呈现出的繁荣景象,军旅新诗不仅显得“领异标新”不够,精品力作亦显得“乏善可陈”。无论在军队内部还是全国范围,军旅新诗的创作显然已经不能满足广大读者的要求,且与历史上的辉煌相比,也大逊其色了。究其原因,固然与军队裁军、减编文创组织与人员有关,但是也与当下的军旅诗人对古往今来优秀的军旅诗歌经典的精神资源认识不足,理解不全,汲取吸收与学习借鉴非常瘠薄有限相关。军旅诗歌可资借鉴与学习的精神资源是非常丰富的,当下军旅诗在学习借鉴与吸收上,存在以下“四个不够”:一是对中华民族传统的古代经典诗歌,尤其是“边塞诗”丰富的艺术精神和营养,学习、吸收与借鉴不够,导致语言丧失了汉语的博雅情致;二是对新诗百年来经典诗歌的继承与学习、吸收与借鉴不够,导致军旅诗歌的脉象不清,既不像中国诗又不像外国诗,这就是思想混乱导致的表达上的“失心症”;三是对中国多民族语言和歌谣的学习、吸收与借鉴不够,导致军旅诗歌的语言贫乏、底气不足、后劲乏力,呈现出来的是叙述太满而灵性不足,没有令人耳目一新的鲜活语言;四是伴随着改革开放40年,向外国优秀诗歌的学习、吸收与借鉴不够,导致军旅诗歌的艺术表现方法单一平庸,不丰富,欠颖悟,少新锐。由于以上四个方面深入扎实的学习吸收与借鉴不够,导致军队的诗人未能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精神和艺术的表达能力,有些作者可能也学习了,包括对古人今人与外国诗人的作品,但是却并没有“化”为己有,融入骨魂,因此也就不可能写出激动人心的军旅诗的史诗巨制。凡此种种,都直接影响了军旅诗歌创作质量的提升。而要提高军旅诗歌的创作质量,就必须正视这些存在的问题,及时地给予补血补钙补充营养。这样,军旅诗歌的创作才可能有一个循序渐进的提升。尽管如此,新世纪以来,军旅新诗在诗人们艰辛的努力创作中,还是产生了一些较为优秀的诗歌佳作,传统概念里的“老中青”三代的军旅诗人,都创作出了一定数量较为出色的作品,而其中比较活跃的军旅诗人有:峭岩、乔良、曾凡华、谢克强、刘立云、郭晓晔、简明、柳沄、祁建青、曹宇翔、王鸣久、黄恩鹏、刘笑伟、宁明、马萧萧、杨献平、兰草、姜念光、温青、郭毅、兰宁远、柏铭久、马志强、胡松夏、郭宗忠、堆雪、吕政保、戎耕、丁小炜、周瑞峰、周承强、吴天鹏、杨卫东、彭流萍、李庆文、艾蔻、朴耳、陈海强、雷晓宇、林春莉等等,尽管他们的创作在更广泛的社会认知中还显得不够普及,作品也并未获得广泛意义上的好评,但是成绩还是显著的,个别作品不仅在军中,甚至在中国当代新诗中,都是非常重要的佳作。

伴随着老诗人雷抒雁、韩作荣、李瑛先生的谢世,老一代的军旅诗人自然递减,除去罢笔不作多年的诗人周涛、李松涛、马合省、贺东久等,过去的中年诗人峭岩、曾凡华、程步涛等等,即70岁以上的诗人逐渐进入了老诗人的行列,而他们中的佼佼者,无论产量和质量,均应首屈一指。这十多年来,他连续不断地创作出了数部长诗力作,令人瞩目。古人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诗人峭岩的创作一直附着于中国革命这个“皮”之根本,创作自然获得了非常广阔的天地。如他创作的《遵义诗笔记》《烛火之殇 —— 李大钊诗传》等五六部长诗,就都是有所依附的史诗。他厚积50多年的艺术才华,在长诗的难度写作与本土的文化叙述和长诗的诗体变革中,实现了自己的超越性的表达,同时,由于诗人固执于念念不忘的中国革命史、中国革命史中顶天立地的伟人李大钊和中国革命重要的历史关头与转折点“遵义会议”上的毛泽东及其历史性贡献,就使得诗人峭岩的创作,构成了老一代诗人的一个亮丽的绝响。那是他毕生信念与理想的诗性表达,是他所信到底的人生与艺术追求的完成。与诗人峭岩先生有某种精神暗合的,是更新一代的军旅诗人胡松夏,虽然他很年轻,较峭岩差30多岁,但是却出人意外的目光长远,他直接把一颗诗心投注到了1840年的甲午海战,他钻研并书写“失败”,试图通过对甲午战败过程的诗性抒写,来接近我们的民族魂和民族精神。他创作的长诗《甲午》两千余行,由“鸦片之殇”“甲午海战”“旅顺大屠杀”“最后的绝唱”和“黑色马关”等章节组成,较为艺术地再现了甲午海战的激烈和中国水师失败的惨烈,而且对战争及结局,进行了深入理性的透析与反思,充满了爱国激情和忧患意识,显示出新一代军旅诗人超越当下、忧怀天下的宽阔胸襟和对诗歌艺术不竭的追求与向往。

历史是丰富渊博的,选择什么书写什么?这本身就是对一个诗人的考验。1980年代中期,文学界有过一个“写什么不重要,怎么写才更重要”的艺术理念在流传,强调艺术表现形式的新异独特,鼓励诗人进入陌生维度的灵性写作。但是,当这一切已经成为我们艺术生活与艺术创造的一种习惯,也就是说我们有了“怎么写”的多种甚至各式各样的变化多端的主动性之后,我们是不是还是要回过头来,去关注“写什么”?因为“写什么”本身,不仅有立场问题,也是一种艺术,甚至是“大艺术”。诗人峭岩写李大钊与毛泽东,胡松夏写甲午战败,就饱含着形而上的艺术思想的大艺术,是通过所写的内容和人物,来参与社会实践社会建设的一种创造性的劳作,是在汪洋大海的历史中选择一种可能更集中聚合着对当下思想建设艺术发展有益的内容与人物来创作。因为种种的艺术创造都是为着一个新的切近现实的艺术作品进行的,某种意义上说,没有内容的当下性与迫切性,也就没有什么艺术性可言。这里的关键在于:你的选择是否具有当下的迫切性?这就是当代的军旅诗与时代构成的互动关联的干预与建设的关系。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诗人沉入历史沉入战争?这是因为对历史战争中人物事件的选择,正是艺术对当代性的敏锐感知与对时代最切近的回应与回答。没有时代现实性意义的艺术,就不可能获得人心的共鸣,也不可能传之久远。因为所有的经典之作,都是对人心的一种大面积感知的概括,我从没见过脱离人心的伟大的作品和伟大的作家和诗人,不管他的作品多艺术,其终极的意义,都是触及人心的艺术。这应该就是写什么的艺术性所传达出的一种思想的永恒性,我以为这是一切艺术创作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则。

自从新中国第一代诗人未央写出了《车过鸭绿江》等一系列“抗美援朝”的诗歌,并带出了一个“抗美援朝诗歌潮”后,军旅诗就顺其自然地肩负起了保家卫国与社会主义建设的双重责任与担当。转眼之间,70年过去了。在久违了的题材里,我们终于看到了诗人刘立云发表于2017年第8期《中国诗歌》上的长诗《上甘岭》。值此中国崛起、世界巨变,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中国的发展进步百般阻挠之际,刘立云创作的这首长诗,是当代中国军人献给人类世界的一部有关战争与和平的黄钟大吕式的诗的宣言。其审美创造,昭示了一种和血同喷的中国精神,即,中国决不会屈服于任何强大的敌人!哪怕它是世界第一。刘立云说:“以长诗的形式,书写抗美援朝中的一次重要战役,已经很长时间无人问津了,甚至在互联网上还出现过否定这场战争的历史虚无主义的声音。”①对这一题材的选择,本身就彰显了诗人作为中国军人的使命担当。这是一部诗的电影:有简要的背景交代,有宏大的战争场面,有感人的局部细节……令人动容的,是诗人对中国军人伟大的战斗精神的书写与讴歌:“他们从身体里掏出了誓词/掏出了忠诚和胆魄/最后只剩下慷慨一死,掏出自己的命了……”(《中国诗歌》2017年第8期)这些诗行展现出来的是中国军人传统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是铁骨铮铮的中国军人面向未来的崇高与伟大的精神。

当此世界大变局的关键时刻,同样也迫切需要书写和平岁月中的现实的、在场的、锤炼军人战斗意志的军旅诗,因为“能战”的前提是“会战”,而要获得英勇善战的本领,就离不开日常的刻苦训练。然而这样的训练生活不仅平淡无奇、琐碎寡淡,而且对诗意的捕捉也更加的艰难了。这或许正是近年来鲜有卓越的艺术创作以实现超越性表达的原因吧?当此关键时刻,诗人刘笑伟的诗集《强军·强军》出版。在《朱日和,钢铁集结》中,诗人几乎完全是正面抒写着自己的内心感受,但是却与我们司空见惯的意象组合有所不同,他有传统的意象又有崭新的意象,他是一种从思想感情到具体表达,都有继承与创新的写作,雄厚饱满又充满了灵性的色彩。当下的中国军队已经步入现代化高科技时代,传统的军事意象群正在逐步让位给高科技武器装备和新的训练方式构成的意象群,这对当代的诗人来说,的确是遇到了一个新的难度,一个新的高度。怎样超越?刘笑伟把握住了对厚重的历史文化的承继,又通过新时代的意象组合出了新的语群方队,一句一句,沉着冷静,又坚定不移。在古代,在中外,诗歌就是为战斗出征的仪式而创作的。笑伟笔下的仪式之诗,是献给沙场开训将士的,这是中国21世纪第二个十年中国军人的开训场面的抒写,一如沙场秋点兵,诵之令人振奋鼓舞, 这样的诗歌真是久违了。在另一首诗中,诗人刘笑伟着意于高科技领域的中国军人—— 依据“中国核潜艇之父”黄旭华院士隐姓埋名30年为国奉献的故事,创作了长诗《极度深潜》。在这首诗中,展现了诗人敢于挑战想象极限的胆识与过人的才华,诗中写道:“其实最深的水是时光/慢慢挤压着他的身躯/他必须长出鳞长出腮/长出特殊的脊梁和肋骨/这样才不会被巨大的压力/ 压出铿锵的声音……”(《强军·强军》,华艺出版社2019年版)诗人没有被庞大无边的陌生意象所阻隔,而是直接进入英雄的身心,体验他的艰辛万苦和高度的精神压力,体验在深深的海底变成鲸鱼的那个蜕变的过程,而后书写这个过程…… 优秀的诗人总有他的过人之处,因为诗笔一旦进入人生的关键时刻,外在的一切都模糊了,心灵的光芒也就闪现了出来,而他所要表达的精神,也随之而生。作为人民解放军进驻香港的亲历者,刘笑伟写我国政府恢复对香港行使主权的组诗《进驻香港的三种意象》,就写得别开生面而又出人意外的轻松。以诗的方式表达一个民族的进步,一个国家恢复的尊严,这本身就是文明的提升,就是诗的使命,而刘笑伟把这种使命意象化了,他以“火焰”“刀锋”和“花海”来象征,把“《南京条约》烧掉”的痛快淋漓;恢复对香港行使主权,“就是锋利的刀”在护卫着祖国的尊严;而“回归路上开满紫荆花”的“花海”,则表达了诗人及中华儿女此时此刻无尽的欢喜。意象鲜活准确,情思灵动飞跃,把军旅特色隐藏在意象之中,让诗意大放光彩。这样的艺术,令人信赖。正如刘笑伟形容的那样,他说自己是一个“拆弹手”,他把精心打磨诗句形容为拆分炮弹,“你必须把这金属的炮弹/拆分,组合,打磨,刨光/ 让它变得浑圆/ 不再有棱角……”(《强军·强军》,华艺出版社2019年版)在诗人刘笑伟娴熟的笔下,强军既是高科技的意象创新,也是生冷刚烈、繁琐刻苦又浪漫灵秀的语言试验,他秉承了老一代诗人李瑛不断探索不断创新的精神,极端注重原创、首创与独创,注重诗艺的灵性与感染力的弥漫,从而使他的这部正面强攻式的强军之诗,具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和轻盈飘逸的气质与丰富多姿的变化。

而近年来与刘笑伟同龄或更年轻的军旅诗人中,还有宁明、姜念光、戎耕、吴天鹏、董玉方、李庆文和更年轻的彭流萍、艾蔻、王方方、朴耳、陈海强、雷晓宇等等,他们正奔赴在强军的路上。他们摒弃了一般化的书写,落笔即是《“一级战备令”穿透营区上空》(彭流萍)、《模拟空战》《隐身者》(宁明)、《伞兵漫游记》(艾蔻)、《深蓝一刻》(朴耳)、《每一颗子弹都应该正中靶心》(李庆文),《战争》(戎耕)等等,他们的诗都有分量,是军事训练与实战演习中的片断和瞬间的发现与感受,他们拒绝浮光掠影与概念生发,尤其没有故弄玄虚的卖弄与当下诗坛的装腔作势,他们没有被同质化,他们的句子各有各的光芒。

如彭流萍的《“一级战备令”穿透营区上空》:“向死弥漫/ 向生求索/ 电信号、声信号、光信号闪电般地穿梭/ 光端机富有节奏地发出‘嗞嗞——嗞嗞’的声响/ 咄咄逼人的韵律把战火推往前线……”(《解放军文艺》2019年第9期)气场庞大,氛围紧张,意象密集,神情专注,语句急促,形成动感十足的视觉冲击,诗里每个字的内外,都洋溢着生活的原生态和真挚的情感,那是真到骨子里的感觉,自然就生发出了力量。

再如王方方《待报废的特种车辆》:“请答应我,爱上你,即将凋谢的钢铁/ 爱上这一季比一季,增加的腐蚀和寒冷/ 知道吗?冰雪已经融入大地,铁路继续伸向远方/ 沙漠、水网、门桥、登陆舰,一一藏进车辙的骨头// 作为你身体的一部分,我必须坚信/ 斜坡进出口、平底坑、掩蔽壕的另一面,依然是亲切的……”(中国诗歌网)留恋一辆待报废的特种车辆,那是诗人的老朋友,曾经朝夕相伴,像情人分手般的令人心酸,并引发了诗人的“诗兴”;也许战车的更新换代是令人欣喜的,然而那与心灵深处的感情无关,与日日月月在一起的耳鬓厮磨无关,诗人更上心的是“老情人”般的战车的报废,和报废前它所经过的所有道路和路边的一切,在意“ 藏进车辙的骨头”和“斜坡进出口、平底坑、掩蔽壕的另一面”以及“磨损的手套和养护的交响”所掩埋的青春的秘密和细碎的时光故事。深挚之情在陌生的意象群中呈现,完全不要半个字的陈言妄语,更没有一丁点儿的浮泛空洞的感觉。

又如艾蔻的《伞兵漫游记》:“大地扑面而来/ 风认得我/ 孤独的船桨/ 划过云朵的村庄……”应该是我扑向大地,却反着说“大地扑面而来” ,那是跳下去的感觉,却与己身作船桨。水呢?水在哪里?“藤蔓与钟楼/ 都是游泳高手/ 星星们灌满耳朵/ 又偷跑出来,四处郊游”(中国诗歌网)。是我动还是山动?都不是,是心在动。所以一切都在漫游,一切的一切都是“游泳高手”,包括“星星们”像水一样灌满了我的“耳朵”,却又“偷跑出来”。这诗意的大胆是伞兵的大胆,没有体验,岂能如此写就?更令人感叹的是“一秒钟/ 是三千六百种尝试”,浓缩了训练的精华,“一种沉默/ 是无数次尖叫的集合”。这就概括了所有的胆战心惊的试跳,没有言语刻苦训练,却以每一秒的成功与每一个沉默的获得,都是“尖叫的集合”来表达,令人浮想联翩。在蓝天上跳伞,那是怎样的一种人生历练呢?“最轻的时候/ 我代表一万吨钢筋/ 能截获任何方向的奔袭”,如此比喻一位跳下伞兵的价值,用新鲜都无法形容,那在战场上突然出现的意义,而“更多的时候/ 我必须原地不动/ 守护草间滚动的露珠”。想想那些身临高空险境而又心怀浪漫情怀的孩子,他们在蓝天白云上练习跳伞,竟然像小女孩儿在地上练习跳绳儿,中国伞兵的训练如此狂放至胆大浪漫。

当代的青年军旅诗人的思维是丰富而又灵动的,很难捕捉到并给之一个准确概括。他们都受过非常良好的高等教育,虽然专业各不相同,但知识与视野开阔、厚实。关于战争与和平,这个古老而又现代的主题,他们又会有怎样的思考呢?看看戎耕的短诗《战争》。一个“书虫”,当他醉心于北非古代战役战略家汉尼拔,那令人惊叹的“模糊国界线”“军队就是国家的边境”、以“境外战争”来保家卫国那超越时空的理论和身经百战而不败的“战神”级的故事后,他对汉尼拔会产生怎样诗的浩叹呢?“汉尼拔汉尼拔/ 汉尼拔之夜大雪满弓刀/ 纯粹的美埋葬神圣的死亡/ 笑声戛然而止/ 空气中弥漫着铁腥气息/ 十万士兵站在雪中发抖/ 一个将军翻动火盆时咳嗽了/ 两声”…… (《解放军文艺》2018年6月增刊)所有的有意味的诗句,都是在意境的营造中实现的,大雪,止息的笑声,十万士兵,发抖,将军,火盆和咳嗽,对比强烈而意境幽远,所有的胜利和失败,都从这里诞生。然而,这中间沉陷的是什么呢?当然是生命。古典的凝炼之美与现代闪回的反差之美,构成了一个思想多维立体而又饱满强大的放射。我不能说他反对战争,也不能肯定他渴望战争,在这个生命的图景之上,是一个中国当代军人的沉重思考。戎耕接着写道:“我坐在河边的树荫里垂钓,钓起了/ 一把断刃和两声咳嗽/ 太阳下山了,月亮升起来/ 咚的一声掀起了难以平复的波浪/ 打湿了我的眼眶。”(《解放军文艺》2018年6月增刊)我看到了泪水,却不知他是为汉尼抜,还是为士兵而流,抑或为我们从来都是“诱敌深入”“围而歼之”而伤悲?这首意境大于思想的诗,包含着英雄崇拜和对国家酷烈的情感,当然还有令人热泪长流的崇高的英勇献身。

当代军旅诗的优秀佳作,就蕴含在当代军事斗争生活“高精尖”的实践活动中,如果脱离了日新月异的生活,恐怕真是难有什么真正的作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更愿意把希望寄托在刘笑伟、胡松夏、宁明、彭流萍、王方方、艾蔻、李庆文、朴耳、戎耕等等更新一代的军旅诗人身上,因为他们此刻就正在强军进行时的新时代。

伴随着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到来,中国军人维护世界和平与保卫祖国和人民的根本利益的使命,已然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了。为此,军旅诗,包括世界范围内的军旅诗,也必须走向更广阔的世界。遗憾的是,这种跨出国门且具有国际视野的军旅诗,还不多见。我2017年初创作的长诗《蹈海索马里》是其中一例,朱向前评论这首诗道:2017年军旅长诗《蹈海索马里》(《解放军报》2017年7月17日)的发表是王久辛对新世纪军旅诗坛的另一个重要贡献(前一个是指自《狂雪》之后,于2007年第八期《解放军文艺》发表的长诗《大地夯歌— 谨以此诗为中国工农红军将士铸碑》)。《蹈海索马里》延续了王久辛一贯的抒情风格,以热烈饱满的情感气势和铺陈渲染的语言风暴,向在索马里战斗与牺牲的“维和”战友们表达致敬,彰显出当下中国军人为世界和平与发展勇于担当和牺牲的精神风貌,展示出在“一带一路”倡议中中国的大国风姿,就题材而言,《蹈海索马里》的出现无疑使中国当代军旅诗歌拥有了显著的国际化特色。另外,相对于王久辛之前的军旅诗歌创作,《蹈海索马里》也体现出诗人试图超越自我的种种努力。这种努力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双重情感节奏的出现,二是密布全诗的宏大律动性。在《蹈海索马里》中诗人主要设置两个人物形象—— 恐怖事件中的索马里少女和中国军人张楠,诗歌的抒情主动脉也围绕着这两个人物而展开,并由此走向两个不同的情感分叉。在张楠身上呈现的是诗人对英雄主义一如既往的激情颂扬,在索马里少女身上诗人则赋予了向下的沉思,向上的颂扬和向下的沉思,拉伸了诗歌的情感空间,民族性和人类性出现了交相呼应。从艺术创新的角度看,《蹈海索马里》给人最鲜明的感觉,就是密布全诗的宏大律动感。35个抒情语群,形成了涌动在索马里海域的情感波澜。这些情感的波澜形态丰富,韵致生动,无论是主体部分湍急的意象流动、序言中的慢拍抒情,还是第8章中描述张楠面对“一坨一坨/ 冒着烟的骨肉残渣”的滞缓细述,都给我们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②

我对这首诗进行了这样的艺术处理:对恐怖氛围的营造与对一秒钟的十分之一瞬间的想象与创造,并依此而塑造了一个索马里少女,即实施自杀式袭击的恐怖分子,和另一群武警战士张楠及其战友的形象。对卑微至极的民族与文明至极的国家,进行了依据东方哲思的双向的诗性理析。

人类的爱与和平是世界永恒的主旋律,所以军旅诗不能没有世界,世界也不能没有军旅诗。

注释:

①转引自刘笑伟《纵情唱响英雄赞歌——评刘立云长诗〈上甘岭〉》,《文艺报》2017年11月29日。

②参见朱向前《中国军旅文学史1949—2019》,江西教育出版社2019年版。

[作者单位:中国武警杂志社]